打開一扇窗

一

楊凡的眼神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傲慢，下巴也沒有去年那樣刮的發出青光。從我們坐下開始，他就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出神。我知道是誰讓他心神不寧。

我們是從同一個學校來到這個與俄羅斯毗鄰的城市工作、生活的，在同樣燈紅酒綠的浮華下打拼自己的未來，同樣的在粉飾自己的生活多么璀璨多姿。

這天晚上，沒想到只喝了兩扎啤就讓楊凡盡吐心事。

楊凡近于崩潰狀態。今天早晨，他在衛生間里對著鏡子開始刮胡子。但是胡子是刮過的。楊凡拿著剃須刀在光潔的臉上比劃著，或者說在注視自己更準確些，無框眼鏡架在寬闊的臉盤上，從外表上來說，他還是平靜的。

楊凡走出衛生間，張曉偉在低頭看著短信。客廳落地窗的雙層紗簾沒有拉開，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淡。張曉偉美麗、溫婉，恬淡的面容略微有些蒼白，失色的雙唇，配上清亮的眼眸，以及依然保持很好的身材，和永遠開朗的性格，讓楊凡在鋼婚里掙扎。盡管楊凡一次次質疑：十一年的鋼婚似乎才如紙。

張曉偉拒絕說明是誰發的信息，拒絕給楊凡看她的手機。

楊凡到書柜上翻了起來，一會，他拿出一張離婚協議書，遞給張曉偉。楊凡平靜地瞧著張曉偉：“你可以獨立了。”

張曉偉放下手機，接過遞到面前的一頁紙，抬頭看了楊凡一眼，仔細的瞧了起來，字跡清晰，這是一篇漂亮的硬筆行書書法。

楊凡當時從林業中專分配到綏東市林業局上班，他躊躇滿志要當業務尖子，但這個時候命運之神伸手改變了他的未來，局長安排他當了辦公室主任。三年后的一天，局長突然退養，楊凡夢想達到的副局長的目標成為虛幻。

但是楊凡通過局長的關系網，一路綠燈的從海關出口鮮花、化肥，俄羅斯需求的市場成全了他。幾年以后，楊凡張曉偉從家屬樓搬到小復式商品樓，買了經濟型私家車，又買了車庫，楊凡張曉偉過上了殷實的小康生活。

這個時候，楊凡依然沒有放棄練習硬筆書法，在我們同學面前炫耀他曾經是優秀學生的資本。當時我的學習成績經常是倒數第一，只有一次倒數第二的同學選擇題者選錯了，偶然地讓我成為第二，讓同學們大笑了足有一個月的時間。畢業的時候，我的遠房親屬幫助我進了交警隊，我那可不是一般牛，具體怎么牛我就不說了，地球人都知道。當時我和優秀學生楊凡開玩笑就說：學習不好怎么了，我和當年天之驕子一樣出人頭地!

楊凡的離婚協議寫的十分摳門：樓房都是他的，當然孩子也歸他，錢是分給張曉偉了，只有3萬元。

張曉偉看完就氣笑了，她兼職六家公司的財務會計，一個月的工資都快趕上這個數了，楊凡這是像小孩子一樣在治氣呀。

張曉偉什么也沒說，喜滋滋的就把大名簽上了，還在上面加了點花啃——結束筆拖出一個長長的尾巴，像明星那樣的簽名。

楊凡就呆了。

以前為沒老婆而苦惱，現在為有老婆而煩躁，兩人相處的嘔心瀝血讓人倍感艱辛。

笑容只是我的面具，我的內心有些恐懼，因為我幾乎就是罪魁禍首，我在擔心某一天的后果。

二

嘔心斗氣讓楊凡沒有睡好，整張臉上布滿倦容，好像被壓皺的內衣，胡子也在一夜間突飛猛長。這幾天市機關在抓“治庸罰懶”，楊凡強打精神，簡單洗漱，匆匆套上棉服，想和張曉偉說我上班了，忽然想到已經簽了離婚協議，就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蹬上鞋就出門了。

到單位先是開會，局長講話說：市整風專項檢查組正在明察暗訪，要求辦公室立即嚴查本系統缺漏，不得出任何岔頭!要是出了毛病，絕不幫任何人說情!

楊凡滿腦子想的是離婚，開完會快十點了，終于下了決心。回辦公室給張曉偉掛電話，楊凡說馬上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張曉偉沒有拒絕，說馬上打出租去，一會到民政局等他。張曉偉一不哭二不鬧，乖乖聽話的任其擺布，楊凡感到很意外。手機掛斷的聲音嘟嘟的在耳邊響著，他也沒想起放下手機。

按張曉偉的性格，她不愿意的事，嘴上不說反對，但是也要找很多話頭，纏繞起來那是幾天也說不完，也說不清楚的。手在耳邊舉累了，楊凡才醒悟過來。

楊凡邊甩手邊往外走，忽然想起來剛才局長講話，自己連拍腦門，趕忙又轉回辦公室拿起電話給各基層單位通知一遍：不得遲到早退、不許上網聊天、不得做與工作無關的事情、外出要告知等等。通知完，已經十點半了，楊凡匆忙地拽上門走了。

街面路上的雪結了冰，楊凡開車到民政局門口要經過一個轉彎，因為著急，車轉的有些猛，楊凡下意識地踩了一下剎車，車身一橫，差點刮到騎自行車的老頭。楊凡晾出一身冷汗。車停到民政局樓下，張曉偉雙手抱膀拽著羊絨大衣在門口轉來轉去。楊凡下車拽著她胳膊跑進門廳：“這么冷在外面站著?!”

“心疼我啦?”張曉偉冷的哆嗦著，笑嘻嘻地揚起臉問楊凡。

見到張曉偉還有心開玩笑，楊凡嘆了口氣，“上樓吧。”

也許民政局是故意安排的，辦理婚姻事物的辦公室竟然在頂樓。也許是借助漫長、費力的樓梯給頭腦發熱的男男女女一個最后的思考機會，但是似乎沒起什么作用，結婚、離婚的速度和現代生活節奏成了正比。

民政局的辦事員是個相當幽默的女人，楊凡詫異她是不是看電影看多了。楊凡把離婚協議交給她的時候，她就盯著兩人不停地眨眼，翻來覆去地問：“你們可想好了?真想好了?想好了嗎?不用再想想?想好了嗎，真的?”

張曉偉笑了，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眨著眼皮對楊凡說：“再想想，別急。”

楊凡沒有說話，他保持沉默的態度，以此讓她們明白，他不是到這里聽她們開玩笑的。

辦事員收起了勸解的態度，眼睛快速的掃描了離婚協議，左手一伸，“身份證!”

楊凡的身份證是隨身攜帶的，張曉偉的身份證卻早忘記是在家里的什么地方了，甚至家門鑰匙都被她掛在門外數次，好在每次都是楊凡及時發現，楊凡說：好在你沒把自己丟了。

“戶口行嗎?”張曉偉問。

辦事員一聽，話也不說，放下協議書，轉身上一邊去和同事議論中午做什么吃的了。

楊凡暗暗罵了一句：“我靠!”然后和張曉偉尷尬地走了。

楊凡給我發短信說：“給我辦離婚的那女的能超上《大話西游》里的唐僧了!”

我回答說：“離婚真不是辦法，真的。”發完短信我忽然想：我好像第一次老老實實地說話。

三

二人回到家的時候還在爭執著，楊凡說張曉偉是故意不帶身份證，張曉偉就急忙解釋說不是的，她確實沒有帶身份證的習慣。后來楊凡說了一句話，張曉偉就惱了。楊凡說你別以為你對這個家貢獻大，你工資多但是花銷也多。張曉偉冷笑起來，不屑一顧地反問：“你認為錢很重要嗎?”

楊凡的臉騰地紅了。是啊，以前沒錢的時候，住在平房，互相搶著架火、做飯，有一次張曉偉肚子疼，楊凡兩天不讓她下炕，所有的家務都做了，還不停地問她想吃點啥，只要你說我就給你做。張曉偉感覺要幸福死了，一個勁說：“老公，老公，就是好!”現在有錢了，終于奮斗到在這個城市有車有樓，但是幸福的感覺卻好像被什么抽走了。

楊凡沉默了，但是他對張曉偉的隔閡還是無法消除。楊凡走進廚房忙乎起來，把西紅柿切了，打三個雞蛋，準備炒了，這是寶貝兒子最喜歡吃的。把鍋燒熱了準備倒油的時候，楊凡才發現油瓶子是空的，一滴也沒倒出來。

急忙關了火，楊凡出來客氣地跟張曉偉商量：“麻煩你去買瓶豆油?”

張曉偉半躺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繼續看著電視，也不說話。

楊凡只好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

張曉偉現在完全沒有聽見一樣，似乎電視節目還很逗笑，她還微笑起來。

楊凡一下子惱火起來，眼睛瞪圓了，好像馬上要爆發一樣，但是終于沒有發作，自言自語地說：“是啊，你一慣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說完就匆匆下樓買油去了。

楊凡買油回來，張曉偉躺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楊凡長出一口氣，低頭走進廚房。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楊凡一看是局長的手機號，趕忙接，結果被局長一頓臭訓。原來楊凡上午急忙出來，忘記在門上掛上外出告知，湊巧檢查組抗著攝像機來了，站到楊凡辦公室門前錄了像，還上局長辦公室要追究局長責任。局長訓斥完了匆匆說了一句話：“檢查組定性工作時間無故離崗，要嚴肅處理。”不等楊凡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楊凡忍耐著心里的火氣，好歹把菜炒完了，胖兒子也回來了。

楊凡10歲的大胖兒子學習優秀，每次考試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跟當年的楊凡一樣好。性格很沉穩，進門看見張曉偉躺在沙發上，他先跟楊凡說爸爸你炒菜呢，等楊凡堆砌笑瞇瞇的笑容回答了，他才問我媽媽呢?

張曉偉急忙起來，也是一臉笑容的走過來捧住胖兒子的大臉蛋，叭地親了一口，“大寶子你回來了!”

“爸爸，媽媽，”胖兒子不緊不慢地說，“我又考了第一，我有個愿望。”

“快說快說，”楊凡笑著說，“是不是想去滑雪了?”楊凡答應過，等到胖兒子放假，就要帶他去滑雪場玩，楊凡也好想去雪地放松自己的心情。

“我想回爺爺奶奶家，咱們—起去。”

楊凡張曉偉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沒問題。”

我對他們的兒子的總結是：這小子太復雜!但是個爺們!

我給他們分析了：張曉偉的神秘短信是問題，但他們的婚姻走到今天非一日之寒，不下猛藥難以治療，我說多了又怕把我牽連進去，懶得管他們了。有空了我就領他們的胖兒子去游泳館游泳，算是愛屋及烏吧。

胖小子很合我的胃口，我們入水的形態那是相當地相似，好像兩發炮彈“撲通、撲通”打入水中，引得全游泳館都看我們，我們相視大笑，那感覺爽極了!

那天我帶著楊凡的胖兒子游泳的時候，楊凡說總麻煩我，中午請我去布衣烤鴨。我沒拒絕。

烤鴨上來之前，是隨桌贈送的四小盤咸菜。楊凡說：“都四個菜了，還等啥啊?”我忍不住哈哈笑，就端起了農村小酒廠手工釀制的小燒，因為我倆的酒量都不錯，多喝少喝都沒什么問題，并且這種小燒度數雖高但是喝了不頭疼。

這樣喝下去這一天肯定是個普通的中午了，室外寒冷我們卻坐在暖意融融的飯店里喝著美酒，品嘗著美味的烤鴨。楊凡突然說：“記得柏拉圖嗎?——她精神出軌。”

“你可真能發明詞!”在身體里四處奔流的酒精讓我忍不住斥責他。

“她沒在辦公室，我冒充找東西，翻到了一本日記。”

“日記?”

“她和一個網友關系曖昧，那個家伙好像是她同屆同學。”

我聽了心里咯噔一下，腦后的發際似乎有汗流下來。

“怎么辦?離?”楊凡接受不了，似乎只有離婚來解決了。

“不離了。”

我瞪著眼睛看著他，像看一個怪物。

四

張曉偉反過來鬧他。

那天晚上楊凡陪兒子在玩跑跑卡丁車，跑了幾次第一，爺倆高興地又喊又叫，楊凡的臉上汗都淌成溜兒了。

張曉偉皺著眉頭過來了，“兒子，該睡覺了。”胖兒子“哦”了一聲，乖乖地走了。

張曉偉又對楊凡說：“我要和你談談。”

楊凡用手擦了把汗，猜測了一下張曉偉能說什么，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才跟張曉偉走進臥室。

但是張曉偉一張口，楊凡還是惱了。

張曉偉指責楊凡說：你沒黑沒夜像個三陪，孩子、家務，除了老人，都是我承擔，你從不關心我，從不關心生活。楊凡有些惱怒：每次回家你都聚集人打麻將，我喝多了你也不關心，你還說三道四?張曉偉說：你是為我喝多?楊凡氣憤地瞪著眼睛說：我是為這個家!不是為你是為誰?張曉偉說：你是為你自己!升官發財!楊凡一生氣，順口就說：滾!張曉偉說：滾你媽的!張曉偉一副斗牛士的架勢，楊凡火就上來了，抱起枕頭去了客廳，打算看看電視平息下怒氣。張曉偉早把遙控器搶了過去，瞪著眼睛看著他。楊凡像瀉了氣的皮球，慢慢閉上眼睛，裝睡了。

一鬧就是三天，家里像個蒸籠，楊凡要喘不過氣來了，但是市領導來檢查工作，楊凡又被局長叫去招待客人，正好有了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楊凡逃一樣走了。

楊凡忽然就感覺張曉偉說的對，真的像陪酒的。

市領導拿著架子不喝，局長不肯勸酒，一個勁兒給楊凡遞眼色。楊凡想好好表現，或許局長會放過自己的過失，只好自己喝半杯卻要求市領導喝一口，直到把市領導的酒癮勾上來了，局長又敬市領導平喝了兩杯，酒宴才結束。吃完，又是洗浴。洗浴中心的小姐很是大膽，楊凡剛半躺在沙發椅上，妖冶的女人就走過來嗲聲嗲氣地叫了聲大哥，手就按在楊凡下身揉了起來，楊凡的下面馬上搭起了帳篷。市領導躺在沙發上，一邊瞄著懸掛在頭上的大電視，一邊盯著楊凡，與局長竊笑道：年輕人就是身體好!楊凡索性雙手抓住女人的乳房，色鬼一樣揉搓，女人竟然在大廳夸張地哦哦呻吟起來。局長哈哈大笑，市領導笑著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呀。楊凡狼狽地把女人推走了。那女人開始不走，說什么也要他進去來個雙人按摩，楊凡只好說，因為老婆今天要檢查不敢造次，好歹說服那女人悻悻地離開。看到兩位領導還在笑，楊凡在心里苦笑今天的三陪沒白丟人。戲謔收場，桑拿后回家。楊凡抑制不住興奮，撲在張曉偉身上要做愛，張曉偉問怎么了半夜還不老實睡覺。他含糊回答：愛張曉偉。張曉偉沒有往常的興奮，侍候他睡下。

楊凡閉著眼睛，內心茫然起來。

五

楊凡一上班就被局長叫到辦公室。局長的表情很嚴肅，冷著臉說：“告訴你們要小心!市里下令撤消違紀人員職務，取消當年獎金，三年內不得提拔，單位取消評先進資格。”楊凡沒想到還是這個結局，悶悶不樂地提出要提前回家過年，局長點頭同意了。

但是這天天公不作美，雪越下越急，似乎是暴雪來襲，張曉偉有些擔心，不想回去了。楊凡堅持回去，分析說：“只要雪不停就沒事，雪停了就不好走了。”這個分析是對的，但是他不應該忘記惡劣天氣也是最不安全的，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勸阻他們，可惜楊凡考慮的是大雪之后會封道，會延誤他們多天才能回家。

雪大的似乎要在天地間拉起一道雪幕，天光暗淡，讓人看不出遠山的輪廓。楊凡把乍開的很慢，雪延伸了他的思緒，和張曉偉在學校期間戀愛的情景，一幕幕出現在眼前。那個時候他們在雪中漫步，張曉偉溫柔的望著他，說不盡的纏綿。但是今天呢?楊凡瞧瞧坐在身邊副駕駛位置上的張曉偉，她心事重重。

“在想什么?”楊凡問。

張曉偉看了一眼楊凡，又轉頭望著車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悠悠地說：“人要是停留在二十歲該多好。”

前方是一路上坡，楊凡加大了油門，剛下的雪落在路上還不是很滑，行駛起來比雪后要好開多了，但是楊凡的轎車在風雪中還是顯得嬌小了些，車子有些發飄。

坐在楊凡身后的胖兒子一路上也沒說話，可能是坐車坐的膩煩了，他突然問楊凡，“爸爸，還沒到爺爺家啊?”

如果不是大雪，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開進鎮里了，現在卻還在高速公路上，楊凡估算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家。天黑了，雪地中好像籠罩著煙霧一樣，雪亮的車燈只能照出劃、段路程。

“別急兒子，這么大的雪等你到爺爺家，能堆個好大的雪人了!”楊凡說完，腳下的油門又踩了下去，他怕這風雪停了，被拉重貨的大車一壓，可就成冰場了。

胖兒子一聽馬上高興起來，“那不好玩，我知道我爺爺家后山上還有野雞呢!我去抓兩個去!”

楊凡和張曉偉都哈哈笑起來，張曉偉說：“兒子你要領我去啊。”

楊凡突然大叫起來：“不好!”他雖然踩著剎車但還是向一片黑影急速撞了過去，一瞬間，楊凡看清那是—輛無車尾燈的貨車!

六

我是匆匆趕到事故現場的。

幾天之后，我跟據分析得出兩個結論。從剎車印和碰撞的痕跡來看，這個事故有著不平常的地方。第一，一般來說，追尾事故車頭受損位置應該在右邊，也就是副駕駛室的位置，因為司機往往是最先覺察危險的人，處于保護自己的本能會往左打方向，以減少事故對自己的傷害，但是這輛車的碰撞位置是中間偏左，致使駕駛位受損嚴重。

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來不及避讓的情況下，但是從長長的剎車印來看，他完全有時間避險。第二，剎車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說明楊凡在前車剎車燈未正常工作而停止的時候，他已經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但是他最后還是往右打了方向，把自己撞了上去。而后幾個現場的目擊者證實了我的推斷。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楊凡先是出于本能往左邊打了方向，以期避開危險，但是，他立刻意識到這樣會傷害到身邊的張曉偉，于是，他又猛烈地往右打方向，試圖把張曉偉往生的方向推一把，但是人的反應速度根本及不上車速，在他還沒有完全打過方向之前，車已經撞到了。當時我在醫院門口見到的一幕，恐怕張曉偉已經知道自己不能生還，可能她那時候就是緊緊抿住嘴不讓翻涌的血噴出來呢。

一聲巨響，車橫在了高速路中間。楊凡血流滿面，眼鏡片扎傷了雙眼，張曉偉看起來還好，嘴角破皮了，胖兒子因為在楊凡身后受到保護，沒有受傷，只是突然的驚嚇讓他忍不住哭了出來。楊凡昏迷了，張曉偉忍著疼痛，把手機從包里掏出來，微弱的說：“兒子，快，打110。”

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二十多分鐘，我們開著尖銳鳴叫的警車呼嘯而來的時候，張曉偉正吃力的和兒子一起把受傷的楊凡往外抱。

由于猛烈的碰撞，捷達車頭嚴重變形，楊凡被卡在駕駛位上，估計是腿斷了，不能動彈。我說要先把張曉偉與孩子送往醫院救治，張曉偉不肯，只是發瘋似的抱住楊凡的上半身。

沒辦法我只好拿來撬杠，好歹把楊凡弄出來了。這時張曉偉的嘴角溢出血來，唇色蒼白。

去醫院的路上，雪依然沒有停，急救車閃爍的燈光和急驟的尖叫，讓我們一路急馳。張曉偉坐在后座上抱著楊凡，顛簸中楊凡醒了，見是躺在張曉偉懷里，于是抓住張曉偉的手，兩個人的手指緊緊地糾結在一起。

張曉偉的嘴角不斷地有血沫涌出，順著下巴滴在楊凡的衣服上。她緊緊地抿住嘴，淚不停地往下掉，卻什么也沒有說，臉上的神色有痛苦也有不舍。

這是一個附近的鎮醫院，在大門口站著急救人員，急救車一停下來，醫護人員急忙過去抱著楊凡往車下抬。先下車的張曉偉站在醫院門旁，突然一頭栽倒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的嘴里涌出來，雪花一片洇紅。

她有些神志不清了，誤以為我是楊凡她抓住我扶著她的手，說了一句話：楊凡，用我的眼睛看世界。

從那之后我減少了喝酒，不再打罵老婆，我跟老婆說我要把這個故事寫下來。我老婆坐床邊嗚嗚哭，之后說：“去你媽的我跟你過夠了，我要離婚!”

責任編輯：未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