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邊城留有這回腸豪氣
循環往復 如日日夕照黎明
三百年后復讀《龍沙劍傳奇》
但見西天已被刺的血紅
啊 劍客 劍客
流放者夢中英雄的背影
龍沙劍 龍沙劍
流放者血液中奔騰的自尊
——摘自拙作《龍沙劍》
因為流人的到來,極邊苦寒之地卜奎,密集了一些不滅的靈魂,同時也蘊藏著向往自由的光源。這些靈魂與光源在那些文化流人身后的詩篇、文章、劇作里騷動與閃射,做為后人的我們,在今天一邊吟誦著這些文字,一邊思索著他們的命運,不禁仰天揮淚,悲憤不已。
流戍在卜奎的文化流人,程煐是影響比較大的一個。許多史料稱程煐是一個博聞識多的文人。但是,倘若沒有那部《龍沙劍傳奇》,他在卜奎流人史中的影響,恐怕就會打些折扣。
程煐,字瑞屏、星華,號珂雪頭陀、瑞頭陀等。安徽天長縣人。清乾隆十一年(1746)生于縣城一富有之家,父親程樹榴是地方士紳,堂弟程虞卿是嘉慶年間舉人。程煐系廩生,才智出眾,學識淵博,癖好《左氏春秋》,有尊周攘夷思想,擅長詩文詞曲。清代文網嚴密,文人著作中,凡被認為有譏諷和反對朝廷統治的,必興大獄。乾隆四十四年,程煐的表弟因與程樹榴有隙,摘程煐詩句,控告程樹榴父子誹謗朝廷,結果,程樹榴以叛逆被殺,程煐死緩,家屬發遣北京為奴,財產沒收,詩板詩集皆遭焚毀。程煐入獄后,寫了大量詩作,后為人輯錄成《瑞屏詩鈔》13集,分裝上、下兩冊,現僅存下冊7卷。程煐詩以七律懷古尤負盛名,其秀句名聯,一直被人們傳誦。如《金陵懷古》詠東晉:“千古傷心五馬渡,一時吐氣八公山。”詠宋南渡:“上將頻呼河北去,小朝偏向浙東移”。又如《虞兮嘆》:“漢中聲罪三軍白,垓下悲歌一劍紅。豎子何顏對義帝,美人有面見江東。暗嗚氣盡陰陵雨,環佩魂歸大澤風。惆悵虞兮奈何許,轉因兒女惜英雄。”程煐在天長獄中被囚禁了17年。約在嘉慶元年(1796)遇赦,被流放黑龍江,嘉慶三年被發遣至卜奎。
當年冬天,因初到北疆,對于在江南出生的程煐,他可能是第一次見到那大片的雪花,而印在雪地上的,也是剛剛出獄的程煐仿佛帶著鐐銬的步法留下的腳印。想到父親被殺,家人為奴,不禁五內俱焚。而現實又是那么丑惡,前途又是那么茫然。雖稱被赦免,但擺在他面前的仍然是一條令人莫測的不規則的人生之路。想到那沒有心肝的朝廷閉目坐在養心殿里,他們是不知道,還是不愿意知道他在那流放途中看到的涂炭的百姓?那時的程煐,直想在皚皚的雪地上痛痛快快地喊上一聲,罵上一句,哭上一通。痛思至極,遂俯身寫作,借手中的筆抒發一腔憤怨。于是,被稱作明清傳奇“豹尾”的劇本《龍沙劍傳奇》,不出10天書成。
我曾在我市圖書館的古籍部看到過這部帶有神秘與傳奇色彩的劇本。因為這是一部以神仙道化故事為題材的南戲,因此,初讀,我誤以為是作者因為不敢正視現實,才將筆觸指向世外的無奈;復讀,我漸漸感到了在這部共30出的戲劇里,有一種氣韻橫貫,仿佛看到了作者在其中所寄托的民族之憤;再讀,一個烈性的詩人便在我的眼前站立了起來。特別是當我讀到:“若無功德垂人世,白日飛升也枉然!”與“世人都把神仙敬,卻只解丹爐藥井,哪曉得救世安民是內景”這幾句話后,我的血液一下子就燃了起來。程煐以戴罪之身,用他還被木枷留下的紅紅印記的喉嚨,在受懲的歲月里竟然喊出了這樣的聲音,盡管這聲音可能是微弱的,但他卻給了我們一種悲涼的自信。歷史記住了《龍沙劍傳奇》,而有心的讀者則記住了戲里的這幾句話。沖著這幾句話,就足以證明,程煐,是一個有血性的詩人。
書成之后,未得出版機會,有若干抄本在少數人中流傳。據《黑龍江志稿》記載,程煐還著有《珂雪集》,已亡佚。程煐在卜奎戍所,結識了一些文學之士,如西清、劉鳳誥等,時相交往,喝和酬答,創作不少詩篇。他博聞識多,于詩文之外,還工譜曲,作《讀曲偶評》。因其詞曲造詣精神,受到地方官員禮遇,一度人齊齊哈爾副都統玉恒文幕。還在當地娶一蒙古女子為妾,生一女。嘉慶十三年,他與堂弟程虞卿通信,云女已7歲。此后不久去世,由友人劉鳳誥運其柩歸葬天長。
程煐在流戍卜奎期間的詩作,大都委婉如歌,清新綺麗,神韻天然。就這樣,一條長長的坎坷的流放路,包括他一生的苦難,也都成為后人永遠傳誦的一首長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