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文學批評的某些社會現象

作家陳忠實老師曾說過：“我從作為一個作家的心理上來講，不管寫大文章，還是寫小文章的，最關注的就是評論家，尤其是稍微大一點的作品出手，首先想到評論家怎么說、怎么看。”我敢肯定，絕大部分作家都有這樣的心態，越是有聲望的作家更是如此——關注評論家對于作品的評論，這是很正常的心理行為。

然而，我們知道，文學作品要實現它的現實價值，要想產生社會作用，自然要經過讀者的鑒賞，也必須要有讀者的參與，否則這一文學活動就不能算完整。也就是說，作家在創作中要考慮到作品閱讀群體的定位。因為不同的閱讀群，有不同的閱讀要求。無論是不是自覺的，作家在創作時心中總有鑒賞者存在的。這就是說，任何一個作家的成功，任何一個時代的文學成就，都是在鑒賞者的積極參與下才取得的。鑒于這樣的現實，有作者認為批評家是作品命運的主宰者也是有情可原的。其實，這也是批評家不作為和作家急功近利的根源之一。

批評的征服性既表現在認識生活認識作品上，也表現在判斷作品鏡像的關聯上，總也離不開以熟悉作品為前提。一篇優質的、健康的、有力的文學批評，總是建立在鑒賞閱讀基礎上的，是依靠精讀細研文本為基礎的，是直接面對作品文本這一公正的立場上說的。這樣的文學批評才能理直氣壯，才能明辨是非，才能無羈絆地深入到作品的內部探究和挖掘作品的價值和作用。然而，精讀文本不是憑空說說的，要想真正讀透文本是要付之實際行動的，是一件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還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分析的事情。時下，有一定身份的文學批評家們，還是基于大學院校的教師、研究生、博士生，教授為主導的批評者群體是批評的重鎮，但他們身負繁重的教研和學習任務，使他們難以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鑒賞閱讀。憑心而論，當下我們讀到的文學批評文章能真正做到以精讀文本為原則而展開文學批評的有幾何?當代的文學批評家們又有誰會對“小作者”和“新作者”的小作品和新作品自覺地承擔文學批評的主體呢?顯然是不可能的!對于已稱著名的評論家們來說，他們只會對名作家和大作家的作品有興趣，才會自覺為他們承擔文學批評的主體，名人效應，互為互利，這倒不難理解。但是，盡管如此，還往往是因為對個案欠缺細讀，專注于批評的思想深度，加之學院生活方式使他們始終與現實社會存在隔離，便構成學院批評的一個共同特點——在“全球化”語境下，他們雖然很方便接觸到世界性的豐富批評理論資源，但在實踐中，批評成為了理論的自我詮釋和佐證，理論輕而易舉地取代文學創作進而成為批評的本身。而這樣的文學批評，是很難真正了解被評作品說些什么?意味著什么?是如何表達的?表達得好不好等等直接取材于文本的第一手資料；是很難真正地做到評論語言既準確嚴密、有科學性、理論性，又要鮮明、新穎、有文學性、形象性；是很難真正地通過語言的運用將評論的理、情、文三者完美地結合起來；是很難以表達自己對作品美學價值和文學價值實現的理解、認識和評價為原則，基于啟發和幫助讀者提高欣賞水平為宗旨，對被評的作品提出有益的批評和建議。很顯然，這樣的文學批評對文學活動的現實意義大大地打了折扣，無法對文本作出明確有效的闡述和評價。

文學創作的提高和發展，總是離不開文學批評的推動的。小作家小作品，新作者新作品，其實更需要及時的文學批評，沒有閱讀經驗的讀者也需要文藝批評的引薦和導讀；另一方面，某些作者特別企望利用文學批評的特殊性和直接性來實施廉價的廣告宣傳自己而獲取名利。然而，作者面對自己不能讓批評家們自覺地關注這一現狀怎么辦呢?只好上門求助討教，或找師友幫忙引薦等等社交手段……這下好了，原本批評家應自覺承擔的文學批評，反過來變成了作者求親托友拉關系請求批評家們參加自己作品文學活動中的文學批評，大有一種“拿熱臉孔貼冷屁股”的酸味。批評與被批評之間的關系也隨之模糊——或者是看情面重人情；或者是直截了當，出錢買評論，出錢為新書代序；近年來還盛行作品研討會，其實只是由作者出資，談不上什么學術研究和深入探討，充其量只是一個座談會也稱研討會；而且規格越來越高，上大酒店，甚至進人民大會堂的也有，給某些名家紅包請其出席捧場等。這本也沒有什么，作者有錢樂意找個高級場所請大家聚聚說說侃侃笑笑樂樂而已，純是作者個人意愿，無可非議；名家是人非神，也食人間煙火，對作品進行了費時費力的鑒賞和批評，收取紅包也是知識的價值體現，有勞而得也很應該。但是，問題是拿了紅包以后的文學批評的質量是不是真正對得起作品和作者?是不是真正對得起讀者?是不是對得起學術和人格上的良心良知呢?因為在這樣情景下產生的文學批評，往往有兩種——無意識瞎扯和有意識瞎捧。無意識的瞎扯僅是因為不熟文本而為，有意識瞎捧是因為“紅包”的效應，存有權力和商業邏輯暗中支配的人為造之。有的名家別說沒有細讀文本，甚至連文本從頭到尾瀏覽一遍都難以做到，只是翻看了一下內容簡介，或單挑其中一個小節，便侃侃而談，言不及文，不著文本邊際地用理論語系東扯西拉拼拼湊湊地發揮一通，以作代序敷衍了事，算是交差；有的則是昧著學術良心，像瞎子舞棍，亂敲一通后也沒有找準目標，只好有意識瞎吹瞎捧……導致文學批評的質變，“批評失語”和“批評缺席”的不符真實的“批評商業化”宣傳廣告現象泛濫成災，也成了某些批評家豐富生活的“源頭”和“養營快餐”——創造財富的直徑，僅用于承載他們自言自語和智力游戲的簡便的可以隨心所欲運用的文體工具。而沒有收紅包的，能公開說出自己的真實思想，真誠闡述自己觀點，客觀作出評論，指出其中有所不足之處者，卻往往處于不受歡迎的尷尬境地。

另一種讓人難以理解，難以接受的文學批評的現狀是作家利用批評家的不作為所產生的——以文學批評的主體地位認定文學批評的質量優劣，使文學批評發生人為的質變。所謂的文學批評的主體，是指在文學批評活動中具有認識能力和實踐能力的人，也就是說，凡是在文學批評活動中具有認識能力和實踐能力的人，即可為文學批評的主體，也就是文學批評者。由于有批評家們自身不作為的前因，便讓某些急功近利的作者盯上，利用批評家來炒紅自己；也給某些期刊有了以權謀利、奉上壓下、互為投機的機會了，不論批評文章的質量，只以批評者地位高低來看文學批評的景觀。更為可笑的是，個別作家自以為是名家大家，竟然忘了無論批評者的地位高低，其在整個文學批評活動中文格人格都是獨立的，是不受外界左右的，是以自己通過對文本的精讀細研，表達自己對被評作品的美學價值和文學價值實現的理解、認識和評價為原則，基于啟發和幫助讀者提高欣賞水平為宗旨，對被評的作品提出有益的批評和建議。這一活動過程中，誰也無權干涉，無權責令或授意批評者違背自己的主觀意愿修改批評文稿的。然而，就有那么一些虛偽者，把文學批評當作可利用的工具，使文學批評人為地質變失實。

我很贊同李建軍老師說的：“批評家首先應當承擔的責任，是通過有效的批評，抵制文學創作中的道德墮落和不負責任。批評家必須勇敢而真誠地履行自己的職責。”當批評家所承擔的批評是從主動變為被動，自覺變為不自覺，在某一特定前提下產生的，批評的動機已經質變時，批評家本身已染“不作為”病菌無力時，還能抵制文學創作中的道德墮落和不負責任嗎?批評家還能勇敢而真誠地去履行自己的職責嗎?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俄國詩人普希金說過：“批評是科學。批評是揭示文學藝術作品的美和缺點的科學。”是啊，文學批評的終點是通過批評，讓作品更完善，善意的有益的批評不是讓作者難堪，而是為了讓作品更好。威廉·w·韋斯特在他的《提高寫作技能》里說：“只有當評論是苛刻的、有破壞性的、不辨是非的或使人誤解的時候，它才是有害的。在多數情況下，人們歡迎評論，并且接受有益的(富于建設性的)評論。”我認為文學批評文學創作的需要，是讀寫間的交流，是促進提高，是一種洞察過去開拓未來的必要。任何不同觀點，任何一種批評，都不應該成為不文明言行的理由，不應該成為文字暴力和網絡暴力的導火索……

非常欣賞謝泳老師的文學批評觀：“負責的文學批評，首先是對自己負責。……負責的文學批評對一個批評家的知識要求也是很嚴格的，他們要有系統的學術訓練和對文學藝術的敏銳感覺，同時還要有對已有文學作品的熟悉，特別是中國現代文學作品的熟悉，沒有這個知識準備，對于當代作家的批評可能就是不負責的。負責的當代文學批評，至少應當以中國現代文學所達到的高度為坐標來評價當代中國文學，有了這個坐標再評價起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來，就不會有不負責任的吹捧了。批評家對自己負責，就是對讀者負責。對藝術負責，也是對社會負責，對歷史負責。如果—個批評家的文字，幾十年后還有人愿意看，那大概就是負責的文字，我們都要向這方面努力。一個好批評家，其實就是一個好讀者，憑良心說話就可以了。”謝泳老師這段話，對于我來說，仿佛聽到了一種鼓勵，對我的鑒賞閱讀的鼓勵，也將是我堅持鑒賞閱讀的動力。

責任編輯：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