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湯江云的山水畫,尤其喜歡他在山水畫中創造的境界:開闊、空靈、澄明、大氣。
境界,有時是意境的同義語,是中國傳統美學的一個重要范疇。古人論詩文所謂“有我之境”、“無我之境”,論繪畫所謂“以意勝”、“以境勝”,是從不同角度闡釋意境(境界)的重要及其表現手段,其實都是作者情之所鐘、思之所逮,舍此就不可能達到“天人合一”的至高至美之境。
湯江云對山水畫用心執著,用情篤深,幾十年如一日地追索這種境界,為使自己創造山水能從宣紙上“站立”起來而付出了艱辛的努力。我所講的“站立”,不僅僅是指能從前面看到后面的物理意義上的空間感,而是蘊寄其中的深邃的文化內涵,是蕩滌人心的美學精神,是穿越時空的宇宙之氣。
山水之難,莫過境界;境界之難,尤須得勢。湯江云長于造勢,但不是奇險崛拔之勢,也不是巍峨橫亙之勢,而是那種雄健宏闊之勢、塊壘連屬之勢。就是說,他不以“險”勝而以“雄”勝,不以“奇”勝而以“穩”勝。猶如寫詩,雖無夸張之筆,卻有高古之風。他的大幅山水,幾乎不見高聳入云之孤峰,也不見遮天蔽日之屏障,而是在高低錯落、山環水繞之中進行全景式展現。加之樹木掩映、煙嵐彌漫,增添了耐人尋味的詩意。他的山水,“三遠”俱得,即平中見高、高中見深,仿佛不是一筆筆“畫”出,而是一層層“推”出,最終形成一個連貫的系統的完整的關于宇宙山川的“信息工程”。“山之厚處即深處,水之靜時即動時”(清·笪重光《畫筌》)他以積墨畫山,厚實剛健,似可敲擊出青銅之響;他以留白作水,迷濛若煙,合于“深水靜流”之道。要言之,他是從對章法的宏觀把握中取勢、得勢,創造出一種不動聲色的靜悄悄的大氣象、大境界。以詩喻之,他的山水,不是李白的“噫吁嘻,危乎高哉”,而是王維的“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不是蘇軾的“亂石穿空,驚濤裂岸”,而是杜甫的“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合于畫理,近于詩道。
古今山水畫,有的宜遠望不宜近觀,有的宜近觀不宜遠望,畫家用心不同,各得其妙。湯江云山水,則是遠近皆可觀望,不失其真。這無疑是與他深厚的案頭功夫有關,運用筆墨的方法有關。“操筆如在深山,居處如同野壑,松風在耳,林影彌窗,抒腕採取,方得其神。”(清·布顏圖《畫學心法問答》)他作畫時仿佛身臨其境,看不清他怎樣層層深入、由淡至濃;幾乎不是孤立地勾線虱點:而是著眼子山石的“體”和“面”,將皴擦揉于點線之中。由于他胸有丘壑,或從中景入手,或從近景落墨,總習慣于化整為零、一塊一塊地完成墨稿,而后再用色渲染。他巧干枯潤之變,而不盲目作過多的濃淡互破,堪稱繪畫中“節約用水”的高手。他用筆迅捷,著墨果斷,從不拖泥帶水,色墨浸淫,即使一樹一石,也力求其深。總體看來,層次分明,空靈透亮,靜穆安祥,渾化自然。細品之,足可洗滌塵世之煩憂,凈化人的靈魂。世人多知古云“境能奪人”,殊不知“筆能奪境”,故有人畫山水是越畫越黑,他是越畫越亮。我并不反對黑,因為黑也是一種美。只要黑而不濁,亮而不薄,都是可取的。但若囿于成法,失卻己意,一落窠臼,便是凡手。湯江云的山水,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晨昏晴晦,或者云遮霧障,都能亮得令人眼前一亮、心中一亮,雅俗共賞,美不勝收。如此看來,他能占穩國內市場且屢從域外載譽而歸,這是必然的。
湯江云聰穎睿智、方富年華,正致力于簡化筆墨,豐富內涵,開拓新的山水境界。我相信,一當他超越自我之后,便會挾其筆底山水進入更大的藝術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