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之野

獨釣寒江雪

柳宗元推窗一看，滿天大雪。

雪，如同一個沒有憂愁的頑皮天使。一棟一棟的房子，白了；一棵一棵的樹，白了；一條一條的路，也白了。雪，還企圖將長長的瀟水，也蓋上潔白的棉絮。

這么大的雪天，干什么好呢?

找兩個人，到朝陽巖去喝酒。可想來想去，也不知找誰為好。那就一個人去喝酒。酒，怎么說都是好東西。一個人，在雪中，自斟自飲，醉了，就歪倒在那亭子中。或者，一邊喝酒一邊看看書。看什么書呢?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本書，放下；又拿起一本書，又放下；看來，因為雪的緣故，還是什么，他已經找不到一種想要看書的感覺了。

墻上掛著蓑衣和斗笠。還有一根釣竿。

他的眼睛一亮。為何就不能借一條小船，到瀟水的上游去釣魚呢?對，釣魚去。帶上魚簍，帶上酒。這樣的大雪天，去釣魚，是不是有些荒唐呢?荒唐，那是荒唐，可這世界難道就不荒唐嗎?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沒有鳥愿意到這雪中來浪漫，也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他，背著蓑衣，戴著斗笠，肩一桿長長的釣桿，腰上挎著魚簍，魚簍中還放著一瓶酒。雪中，一行深深的腳印。

一行深深的腳印，漸漸地，又被雪覆蓋了。

他真的就找到了一條小船。在瀟水之上，在茫茫飛雪之中，一條小船，慢慢就變成了一個黑點。

想當年，姜太公釣魚，連魚鉤都是直的，連釣餌都沒有，可他老人家卻在渭水河畔，不急不慢地釣著。姜太公釣魚時，好像并沒有漫天的飛雪。姜太公運氣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釣到了一條大魚，那大魚名叫周文王。

瀟水很冷地流著。瀟水兩岸，無邊地白。

白太大，黑太小，可白并沒有把黑吞沒。黑在逆流而上，黑在頑強地抵抗著白。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只有一種顏色。此時的長安，是否也是一片白呢?

一想到長安，這位蓑笠翁就開始有氣無力了。

他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再劃動槳葉了，他用一只腳踩著釣桿。其實，他也知道，這時候是沒有魚來上鉤的。

唉，自己真的就像一只折斷了一條腿的鳥，走不快，也飛不高。本來是可以高高飛翔的。本來，可“本來”不知“未來”。而現在就是“本來”的“未來”。自己又仿佛是一只鷹，卻被一只鐵籠子鎖住了。這永州，這蠻荒的永州，就是一只鐵籠子，他的翅膀形同虛設。他有自由嗎?有，只不過是籠子內的自由。

一個貶臣，一個被“浩蕩的皇恩”拋棄了的貶臣。

一條牛，一條“魁形巨首”的牛，能“往來修直”，能“日耕百畝”，能“自種自斂”，能“服箱以走”。可是，到頭來，糧食都入了官倉，自己連草都吃不飽。還不如那些瘦驢，跟在劣馬的屁股后面，“不耕不駕”，還可以隨便地在大道上走來走去。

不能往深處想，一想就會萬念俱灰。

朝廷。長安。長安。朝廷。哪一天能再回到長安呢?就是一頭牛，在長安街上拉屎，那屎也是天子腳下的屎。

一口風吹來，雪在空中旋舞。差一點斗笠都被吹走了。船呢，船也被那風吹得站不穩立場了。將手伸入到瀟水之中，冷，十指連心，心也冷。

孔子被迫離開魯國時，那也是依依不舍啊!

柳下惠呢，一次一次地被人免職。有人問他為何不離開魯國。他說，一個真正正直的人，到哪里都會被小人盯上。你要是不正直，想做一個貪官污吏，那在哪里都一樣。

天下烏鴉一般黑。問題是，你是不是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有時候，真羨慕那些真正的漁翁。

朝廷是什么東西?長安是什么東西?他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也不想知道。如果有人問他們什么是皇帝，他們也許會說皇帝就是坐在金鑾殿上，看臣子們磕頭的那個人。皇帝都有三宮六院，還有幾千個備用的女人。一個男人要那么多女人干嘛呢，又不是種豬。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在西巖之下沐浴著晚風，做一些有血有肉還可以流口水的夢。早上起來，喝的是清清的瀟水，燒的是噼噼啪啪的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歙乃一聲山水綠。”吃了喝了，又駕著船捕魚去了。日子是那么單純，在山水之間，漁翁就是這其中的一部分。可他呢?

在當地人的眼中，他是一個怪人。一個從長安來的，犯了什么事的，被皇帝老子一個耳光扇過來的或一腳踢來的。他一肚子詩書，可誰懂呢?一個人，在大雪天，坐在一條小船上，釣魚。自己連一條魚都不是，誰都不想來釣你。要是再來一口大風，船一翻，自己就成了魚食。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此時此刻，雪是什么?雪是一種無邊的孤獨，一種巨大的悲哀；雪是一種寒冷的化身，雪是一種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雪啊雪，雪依然在下個不停。

那一天，有誰見過那位披蓑戴笠，獨釣寒江的柳司馬嗎?好像沒有。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有一個滿臉胡子的家伙，他站在朝陽巖的亭子里發呆。他說他看見了柳宗元先生，在瀟水之中垂釣，沒有雪，也沒有蓑笠，可這柳宗元先生釣上來的不是魚，而是當年那一首詩中的“蓑笠翁”。

兩河口

我這是第四次到道縣了。前三次離開時，都因為匆匆忙忙，也就留下了一個大大的遺憾和一個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兩河口”我還沒去過。聽去過的人說，那地方太美，美得你去過之后想忘都忘不了，美得你不去就等于沒來過道縣。

閑話休提，我這次來道縣，夸張點說，那就是專為“兩河口”而來。兩河口，位于道縣城南約六公里處的祥村鋪境內。兩河，一日淹水，一日沱水；淹水來自江永，沱水來自江華。兩水交匯處，日兩河口。之后呢，便是聲名遠播的瀟水了。兩河之中有一片天然的綠洲，由大大小小二十四個洲子構成。據一船家說，這洲和洲之間，有二十二條縱橫交錯的支流。或大或小或彎或直。其中妙處，最好是自己去體會。

先站在兩河口的對岸、極目遠望。

首先感到的是一種開闊，一種氣勢，忽然之間仿佛就有了豪氣，來了精神。再看那綠洲，叫不出名字的樹木之間掩映著一個亭子，幾棟瓦屋，又讓人徒添幾分神秘。

上船，先不忙著到對岸的洲上去。沿著河岸逆水行舟，再遠遠地看。太陽斜斜地照著。河岸邊一棵大樹，一個簡易的碼頭，一只船。船上沒有垂釣的老叟，只有一個船夫在系著纜繩。看起來有點像《唐詩畫譜》中的畫面。鄭板橋先生說：“明朝買棹清江上，卻在君家圖畫間”。我們無須明朝買棹，我們已在兩河口的清江之上，我們已在兩河口的圖畫之間。

遠遠地看，胃口被吊了起來，就像看著滿桌的美味，總想親口嘗一嘗。到那綠洲之中去，到綠洲之中那枝枝丫丫的河叉的內部。船，慢些，再慢些。太陽被樹枝分割著，掉到河叉之中的太陽成了碎片，成了光斑。再低頭看水，水太清澈了，清澈得你立馬就想跳入水中，變成石頭變成草，當然，如果能變成一條魚，那就更加地有本錢了：誰說我不是魚?誰說我不知道魚的快樂?

船上人多，七嘴八舌的，有的想看完了這條港，再去看那一條溪，有的則想棄船上岸，到那小小的村莊中去。我呢，私下地想，要是有人陪我到那亭子里去，下棋，將太陽和月亮下成白子和黑子，或將白子和黑子下成太陽和月亮。吹兩河口沒有污染的風，靜靜地感受兩河口白天和黑夜的交替，甚至，讓兩河口純潔的蚊子咬一咬，想必那種癢也是鉆心鉆骨的愉快。然而，有誰愿坐在我的對面執黑或執白呢?想起蘇州的拙政園還是什么園，其中有一個亭子，亭子的一方有一匾，匾上四字：與誰同坐。匾下有一長條石凳，石凳前有一石桌，記得我曾在那石凳的一邊坐著，照了一張像。現在，我要是又到這兩河口的亭子中去坐著呢?與——誰一同——坐?

設若，那幾棟瓦屋之中有一間屬于我。我在其中讀書或寫作，每天清晨，我就站在那兩河交匯的地方面向太陽伸一個長長的懶腰，每天的黃昏呢，我就坐在沙灘上看夕陽慢慢慢慢地落下去，看兩邊的云漸漸地變紅，又漸漸地變白，漸漸地再被黑夜所濃罩。那我是哲人還是神仙呢?我應該是一個喜歡讀書的農夫，我荷鋤走在田埂上，我和牛一道看河中的倒影，我種蘿卜，種白菜和青菜，我還要在河邊上栽南瓜和冬瓜。在春暖花開的時節，我要和妻子一道過河到縣城去看電影，然后再沿著電影里的某一個情節回家來。我的妻子自然是年輕的村婦，她頭頂上的草帽散發著鄉村特別的香味。

兩河口是一個讓人想入非非的地方。我曾到九寨溝去看過水，我覺得九寨溝的水最大的特點是藍得有些不真實。稍一走神就以為自己不是在人間。兩河口的水自然沒有九寨溝那么藍，淡一些，但淡藍也是一種藍，這種藍看久了同樣讓人感到不知身在何處。特別是那淡藍淡藍的清澈，讓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錯覺，那就是真的以為自己是一個純潔的人，一個遠離了塵俗和低級趣味的人。

在兩河口，讓自己暫時地高尚起來。到沙灘上去。到沙灘上踩卵石，看夕陽和遠帆。不同的地方，夕陽是不同的。在兩河口的一個洲尾，沙灘上的每一個石頭都是干凈的。在這干凈的石頭上看夕陽，夕陽也是干凈的。夕陽在河中，船從夕陽中穿過，夕陽就變得模糊了。模糊之后又是清晰，因為船一晃就過了。還有倒映在河中的山，被夕陽涂抹上了一層羞澀。是誰，將一個照相機的三角架架在了沙灘上。兩河口的夕陽，就因了那三角架，而將被人拐賣。我必須挺身而出，像某一位詩人一樣：舉起森林般的手，制止!然而，當我的手舉起來時，我才發現，我是何等的滑稽可笑。

要是有時間，我真想在兩河口的綠洲上好好地呆一段時間，二十二條河叉我要一條一條地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我要拜一位漁人或農人為師，讓他告訴我河叉邊上一棵樹一棵樹的名字，還有花和草，也都是有名字的。我要把兩河口作為我人生的另一個起點，我要從兩河口開始，學會真誠地和大自然對話。可是，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夢想而已。

愚溪

這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溪。

樸實而又簡陋。它從數十里之外的戴花山、太古源、小桃源彎彎曲曲地流過來，匯入瀟水。小溪旁，曾經住著一戶冉姓人家，故人稱冉溪，又因缺乏治理，溪水污黑如染，又有染溪之名。這樣的一條小溪，如果沒有一種文化的浸染，如果沒有一個著名的文化人與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么，它就會像千千萬萬的小溪一樣，流自然是本本份份地流，但要變成一條讓世人都為之矚目的小溪，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凡永州人和到過永州的人都知道，自從柳宗元從長安貶到永州，自從柳宗元從瀟水之東搬到瀟水之西，并在冉溪的不遠處筑屋而居，這溪也就改名叫愚溪了。

柳宗元為何要把這溪改名叫愚溪呢?這話說來就有些長了。話一長，聽的人就煩，那就長話短說吧。唐元和五年，也就是公元八百一十年，柳宗元被貶永州已經五年了。開始，柳宗元對朝廷是抱有幻想的，總以為“柳司馬”司馬不了幾年，就會被朝廷召回，就會讓他再回長安去施展他的抱負。可是，他的脖子望酸了望長了，北方，可恨可氣又讓他牽腸掛肚的北方，依然是灰朦朦的一片。偶爾有一兩只鳥從空中飛過，可沒有哪一只鳥的叫聲與他相關。

他的心灰了，也冷了。

干脆，就在永州扎根算了。當一個地地道道的永州人又如何呢?那些農人，那些漁人，不照樣過日子嗎?找一個風景好的地方，建幾間房子，把什么鳥朝廷甩得遠遠的。

說干就干，就在冉溪的旁邊，建起了一座新居。

背靠西山，面臨冉溪，那時候的地，也不像如今這么金貴，占地稍稍大一點，栽花栽竹，還可種橘。可以想象，新居落成之后，柳宗元是多少有了些安慰的，至少那顆落寞的心不像在瀟水之東那么徨惑和空虛了。

“柳司馬”是個閑職，地方上也沒有多少具體的事要他去做，他也明白，一個閑人要是操別人的心太多了，那別人是不會太高興的。一個人總得找些事做吧。門前這條臟兮兮的小溪，為何就不能讓它變得清澈一點呢?再者，這溪的兩岸，總還得添些亭臺樓閣什么的。對，就在這條溪上來做點文章。

這條溪有幾十里長，該筑堤的要筑堤，該栽樹的要栽樹，該疏通的要疏通。這種事，一個人是干不成的，有錢的要出錢，有力的要出力。為此，柳宗元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后來，這條溪終于水變清了，兩岸的樹也綠了，溪中的魚在自由地游著，就連岸邊的石頭也仿佛揚眉吐氣了。

一篇文章，要做就把它做好。不是有人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嗎?治理一條小溪，其道理要說也是可以往大處說的。再污濁再破敗的溪，只要你下決心去治，它終歸是可以治好的。一不做二不休，再來一個錦上添花如何?就在自己家的附近，就在愚溪的兩岸，再修亭，再筑島，再建堂，再引泉，再挖池，再排溝，再砌丘 柳宗元在這一個時段，他是相對充實而又愉快的。

那么臟亂差的一條小溪，眼見著就變得可人了。小孩子可以在其中游泳了，婦女們也可以在溪中洗衣和浣紗了。他呢，茶余飯后，也可以“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了；有時，那位叫“謝山人”的隱士來了，還可以兩人一道在溪邊走走聊聊，看山看鳥，“霞散眾山迥，天高數雁鳴”。至于說，“幸此息營營，嘯歌靜炎燠”，那就有一點勉強了。柳宗元不是陶淵明，他不是為了躲避官場的爭鳴才到永州來的。因此，這“幸此”二字就帶著一種阿Q的味道了。他的心不靜，也就無法自然涼。于是，便要大聲地歌唱來緩解炎熱。試想，這種方式能將炎熱緩解嗎，只怕越唱越會滿頭大汗。

柳宗元忽然就想，他這么忘情于山水，外界的人會怎么看他呢?這人想當官，可朝廷不買帳，被貶到永州這蠻荒之地來了，他還是不安份，他沒有一顆平常心，他拿一條小溪在作試驗，他賊心不死，他他他，柳宗元出了一身冷汗。

與其讓別人亂說，還不如給自己找個臺階。是的，一個無事可干的閑人，沒事找事，為了打發日子，干了一系列的蠢事。那就干脆一蠢到底，將溪、丘、泉、溝、池、堂、亭、島一一賜名為愚，即愚溪、愚丘、愚泉、愚溝、愚池、愚堂、愚亭、愚島，正好八愚。八愚也就是八景。“于是作八愚詩，紀于溪石上”。詩到底寫了些什么，現在已經找不到痕跡了。而且，除了愚溪之外，其余的七愚，具體的遺址何在，從古至今，文人雅士爭來爭去說長道短，依然是一個“千古迷”，只留下一篇《愚溪詩序》讓人吟誦與感嘆。

愚溪，我是情有獨鐘的。在永州求學三年，我不知有多少次在愚溪旁留連，之后，我一有機會到永州，總要抽出點時間去看看愚溪。我曾經寫過一首題為“愚溪”的小詩，其詩曰：

遠古的溪邊

必定有個傻女子

漂洗

人人憐愛的懸念

懸念細細流

流到今天

今天

總有些傻傻的書生

沿溪而上

尋覓那一泓甜甜的

撩人的泉源

遠古的溪邊，那傻女子是誰呢，也許，就是柳宗元的女兒。柳宗元在愚溪邊的小屋里過起了農家的日子。他的夫人過世了，他的一個侍妾也沒和他一道來永州受苦，侍妾曾和他生下了一個“和娘”，不久，和娘也夭折了。也就是說，在永州最初的幾年，柳宗元在家庭生活上也是非常孤苦的。自搬到愚溪邊上，生活有了稍稍的安定，柳宗元也就和當地的馬氏女雷五之姨同居了，并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女兒自然就成了柳宗元的掌上明珠了。

那溪邊傻傻的女子，讓柳宗元感到了一種難得的天倫之樂。那是上帝派來給柳宗元療傷的天使。要是柳宗元能真正地把愚溪作為自己的知己，“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并真正地“樂而不能去也”，那么，我認為，他老人家的晚年是可以在侍妾“雷五之姨”和女兒的陪伴之下，從從容容地得到一種享受的。

然而，不久，柳宗元又被朝廷玩弄了一把。這是后話。

在永州十年，柳宗元在永州的愚溪旁住了五年。從三十二歲到四十二歲，一個人最美好的時光，就這么過去了。站在愚溪岸邊，柳宗元有些依依不舍，可舍不得離開，也要離開。何況皇命難違，何況，柳宗元在心中壓抑和埋著的那一個火種又再一次被點燃了。

柳宗元乘著船離開了，而愚溪卻永遠地留了下來。留下來的愚溪清清地流著，一千多年了，只要你有心蹲下來，往水中細看，無論你蹲在哪一塊石頭上，都能看到柳宗元的影子。細聽呢，說不定還能聽到柳宗元的愛女拍打著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