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坊，流淌著歷史的記憶

當第一次走進陳坊時，我驚詫于大山深處保留了一道純美的風土!

雖是匆匆走過，卻是難以拒絕彎彎曲曲的陳坊河從武夷山脈蜿蜒走來，它不經意就流經我的夢境。

假如說是陳坊街道的潔凈、幽靜，我該是見過這樣的鄉村；

假如說是陳坊的文化的厚重、積淀，我同樣領略過這樣的鄉村的魅力；

假如說是陳坊擁有中世紀江南農村的古典、質樸，我又何嘗沒有欣賞過呢?

然而，三者集于一身，鮮有。就是這樣的一個普通鄉村，頂著一個普通的地名——陳坊，以不容拒絕的姿勢烙進了我的心里。

2006年初夏季節，天空飄著些風，還有些雨，在鉛山縣文聯姚主席的安排下，我第一次進入偏僻的陳坊鄉，是去訪問瀕臨失傳的連四紙制作工藝，已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里仍然生活著少數掌握了連四紙制作工藝的傳承人。陳坊鄉政府一位姓許的干部得知我的來意后，顯得很興奮、熱情，沒有保守地拿出了所有彌足珍貴的申報資料給我看，又送給我部分復印件，還帶我去拜訪生產連四紙的老師傅，看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荒棄的生產舊址，還有紙槽，遺憾的是，那個住在離鄉政府很近的老師傅那天居然走親戚去了，要晚上回來，我只有作罷。

山清清，水粼粼，遠山逶迤，溪流淙淙，大山藏“寶”，我思忖，也只有這樣的地方配出產連四紙，難怪孕育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我近乎激動起來，或許是為自己觸摸到國“寶”的脈絡吧，紙是文字的忠實見證者。雖然沒有見到傳承人，返回的路上我卻想，恢復它一定不會太遙遠。走近陳坊河，河床上躺著從山上沖刷下來的石頭，大小、造型各異，水流其上，令人浮想，我彎下腰，掬起一捧水，清涼潤人肌膚，就是這樣的水漂洗出譽滿華夏的“千年壽紙”，連四紙記錄了多少的文明啊!多少古籍，乃至《四庫全書》，誰又能說不是從陳坊河里打撈上來的呢?

歷史上演繹的“藥不到樟樹不靈”的典故版本，在陳坊以另一種方式得到詮釋，發源于陳坊的連四紙必須到本縣石塘鎮才能體現“妍妙輝光，皆世稱也”的身價。陳坊是個不善于張揚的處所，連四紙博物館也最終定址他處。陳坊，沒有因為這些人為的因素而自拋自棄，它以與世無爭的姿態依然坐落在大山深處，古老的街道與不息的溪流倚岸對望，每天清晨借助水桶傳遞早安的信息。勤快的陳坊人有下河洗衣的，有上田畈勞作的，經商做大小買賣的迎著晨曦開門，店門是幾塊至十幾塊木板，要一塊一塊卸下，然后麻利地分置于兩邊，再開始張羅一天的生意，就如陳坊河水，有春夏季節山洪爆發時的急湍，然而，更多的時候如同秋冬季節的寧靜，日子在波瀾不驚里得到升華。

在陳坊這條老街的中部，還保留著一座“萬壽宮”，為道教圣地，“文革”期間，因為偏僻，雖然沒有受到滅頂之災，但也遭受輕微毀壞，與南昌的“萬壽宮”屬于一脈相承之派系，至于究竟是正一派，還是全真派，對我等外人來說顯得并不怎么重要。恢弘的大門透射出仙壇的威嚴、玄妙，香煙繚繞，閱經朗朗。我倒是不明白，一個在山旮旯、不經名傳的地方怎么容納得下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呢?其文化根基在哪里?它與連四紙有必然的聯系嗎?我私下猜測，很可能陳坊在明清時期是個繁華的商業要塞，畢竟它離福建光澤縣僅一山之隔，屬贛閩古道上的驛站。

陳坊老街的盡頭，我還注意到用幾塊木板、土墻、瓦片支撐起的一家簡易鐵匠鋪，“叮當叮當”地鍛打著古老的聲音。里面設施最醒目的就是一個煉鐵用的土爐子，堆了些本地挖的煤塊，墻上掛著打鐵的工具以及東家預定打好了的鐵器。爐膛燒得通紅，映照著老師傅略帶傷感的神情，他一邊掄著錘子，一邊大聲告訴我，生意越來越難做了，主要是幫陳坊的老居民打點日常用的菜刀、鋤頭、火鉗、斧頭、角鋤、鍋鏟等，老伴早就叫他關門回家歇息，家里不缺那點油鹽錢，他說他割舍不斷那份情緣，現在年輕人都不愿意吃苦學這手藝，也不會買打出來的黑不溜秋的物什，這門手藝慢慢也會失傳的。抽煙的間隙，我發現老師傅的雙手如同遠處大山的溝溝壑壑，下意識地我搓了一下自己的手板，不知道那手會不會生痛……踏著就地取材用河里卵石鋪就的道路，我緩緩離去，鐵匠鋪傳出的“叮當叮當”敲打聲滾過地面泛起哀婉，似乎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在做最后的呻吟，越來越微弱。

再走上一座古橋，我看到上面刻寫著半副對聯，上聯為“鎖橋油燒塔”，蹊蹺的是邊旁部首為“金木水火土”，據說至今無人對出下聯，我卻早已無心留戀。陳坊河靜靜地流淌，從武夷山脈蜿蜒而來，它不經意就流經我的夢境。

陳坊的潔凈、幽靜，我忘不了；

陳坊文化的厚重、積淀，讓我細細品味；

陳坊的老街巷弄，我愿意深入淺出，撐一把油紙傘，或者袖手……

當第一次走進陳坊時，我不能不驚詫于大山深處保留了一道純美的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