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水
風瘦下來的時候,天空在拔節。
干燥的泥土,讓河灣里的水突然有了度數
南方,黑夜里的城墻正在加高……
雁群飛過古老的盆地,我聽到衰老的手風琴
它在歌唱城市的憂傷,而我的心
已經沒有任何聲響,它輕輕閃耀著暗器的光芒
降落
陌生人的信件落下來,它報告了新的行程
我像一只汽燈那樣猜想黑暗,南方的一匹白馬
比從前的夢境還輕,為你的夜晚馱來晨曦
我不相信格里格的音樂,在北歐,那是羊的故鄉
封山的大雪豎起了獵人的墓碑,一朵雪里
藏匿著一支憂傷的樂隊,它袒露出的炊煙多么苦澀
那個迷路的人,他的向往是沒有地址的
樹林里的風灌滿了時間的縫隙,他堅信
死亡要比一只手表忠誠,死亡像窮親戚那樣客氣
我還不想絕望,盡管我已經走到上山那條路的盡頭
小興安嶺的深山里,無邊的昆蟲在降落
而我已經開始為那些斟滿清泉的灌木祈禱
那些心疼我的石頭,被一片發紅的樹葉燙傷了
天空在降落,它攜帶著虛空里的一切在降落
我像一片草葉那樣降落,帶著一聲小小的驚雷
然后是傾斜的風向著峽谷降落,高處的塵埃
以及晦暗的巖穴、懸羊的白骨等等都在降落
一些經典在降落,覆蓋住我們單薄的皮膚
老酒
老酒很香,像好女人的腮
幾千年一晃就醉過去了
沒有高腳杯的時代,杜康用青瓷
招待過往的君子,你我都沒趕上
李白不懂愛情,對影成三人
在唐代,只能說是不錯的婚姻
我不知道酒后不吐算不算很有酒量
我是吐的,包括好多難聞的真言
老酒其實很年輕,它很懂情調
它像思念那樣辣,點火就著
老酒沒有糟,也沒有包裝
但它真的很有品質
臉紅
是個不錯的早晨
從哈爾濱開出的火車很正點
新入學的女孩坐在我對面
手上捧著一本這個月的《詩刊》
“里面還有我的一首詩呢”
女孩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被她當成了書簽
說完這句話時臉兒騰地紅了
花露水一樣的女孩兒呵
一定像她的詩一樣蔥蘢著
我真想告訴她,如今在類似這樣的詩刊里
已經有好多人都不會臉紅了
呼吸
感謝那個平面,它讓我們成為立體的支撐
悲劇每天都在發生,幸運的人聚集在故事之外
更多的時候,觀望者的內心蓄滿了惡毒
每個人心里的壞念頭肯定比祝福多
在平常里穿行,人心就會尖銳起來
好男人都沉浸在發情器里,乞丐們的額頭
把我們的靈魂墊高了,生活不僅分泌愛情
而謊言就像豆芽一樣鮮嫩,菜市上賣得最好
別明目張膽地追求高尚,文化市場上
正在拍賣有情有義的詩人,所有的雕像一抬頭
天就低了,那些窒息在罐頭里的水果
燦爛地掙扎著,它們夢想著回到樹上……
大眾玫瑰造就的情人像失效的香水
玻璃里盛開的也不都是真相呵,律師多了的年代
我們沒法為自己辯護了,法庭以外的秩序
必須用真理去維護,只有監獄,它太像是宮殿了
許多人的噩夢都像缺項的燈泡一樣亮著
悼詞被帖到網頁上,誰都可以自由下載
我們對死者的贊美太廉價了,悲痛流失了
幸災樂禍的吊唁者仿佛從骨灰盒里逃出來
他們活著。卻把靈魂儲蓄在墓地里
我詛咒枷鎖,至今我的心都沒獲得真正的解放
頭顱太沉了,可又必須小心扛著
每天我都感覺像是浸泡在遭受污染的水里
必須不停地做幾次無奈的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