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許多人看來,秋菊鍥而不舍地“討個說法”乃是體現了一個農村婦女的覺醒,或者說在秋菊身上表現出了她周圍人們所不具備的某種現代意識。由于她的努力最終事與愿違,這又展示了人生某種荒誕性的悖論。其實這部影片的主題既非表現秋菊的什么覺醒或現代意識,也沒有任何人生的荒涎和悖論。相反,秋菊全然是一個被傳統浸染了的農村婦女,她的經歷及其結局完全是合情合理,順乎邏輯的。
關鍵詞 秋菊打以官司 “說法” 解讀
前不久,偶逢地方某電視臺重播張藝謀導演的《秋菊打官司》。播后,主持人作了一段簡評,算是對影片主題的概括。他認為:秋菊鍥而不舍地“討個說法”,乃是體現了—個農村婦女的覺醒,或者說在秋菊身上表現出了她周圍人們所不具備的某種現代意識,然而她的努力最終卻事與愿違,這又展示了人生某種荒誕性的悖論。對這部影片持此論者似不在少數。筆者隱約記得,早在影片剛上映時,論者的觀點好像大都與此類似。而在筆者看來,這部影片的主題既非表現秋菊的什么覺醒或現代意識,也沒有任何人生的荒誕和悖論。相反,秋菊全然是一個被傳統浸染了的農村婦女。她的經歷及其結局完全是合情合理,順乎邏輯的。
看過了《秋菊打官司》總是被一種略帶溫情和感傷的情緒所籠罩著。深深的為秋菊這位性格執拗的農婦所感動。但換一個角度仔細想想,那種先入為主的情緒受到了質疑,或許是作者在社會轉型期對情與法進行著某種質疑,對傳統女子所扮演的角色進行著質疑。
我們注意到影片從頭至尾都在用心提示觀眾秋菊所處的生存的環境。那是個偏僻閉塞,交通不便,貧窮落后,與現代文明十分隔絕的小山村,從生活方式、風俗習慣、人情事理方面看。則全然是一派傳統宗法社會的情形。全村以村長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封閉自足卻又溫情脈脈的小天地。與以往傳統宗法社會不同的是。作為這個宗法社會首領的,不再是以往宗族的望門長者,而是現代國家行政系統中最低的一級官員——一村之長。然而在二十世紀后期的中國傳統農村的生產方式及其穩定而封閉的體制未被根本變動之前,村長在傳統的延續中自然就承續了族長的一切職能。
讓我們設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假若主人公秋菊是與其他另外什么人而不是村長發生了類似的糾紛,結果將會怎樣呢?我們完全可以肯定,她很快就能得到一個令她滿意的“說法”。因為。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村長定會欣然出面主持公道。在影片中可見出。秋菊雖然是與村長發生了糾紛,但村長的權威性在秋菊心中并未因之而消減,只要村長給她道個歉。她也就心滿意足了。換言之,在秋菊看來,村長不僅可以為別人。而且可以為他自己的事作裁判,他的道歉便也就是說法。所以。假若這件事與村長毫無瓜葛,那么討要說法的事情便就毫無妨礙且輕而易舉。村長的裁斷就權威而有效。可問題的癥結偏偏就在于糾紛涉及的恰恰就是村長,而村長偏偏就因自己是村長而不肯道歉。
秋菊所要的“說法”究竟是什么呢?難道她所要求的這個東西真的具備什么現代或覺醒的意義嗎?解讀影片中的“說法”,實際上。它既不是現代人所謂的公平、正義,也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人權或個體尊嚴,她所要求的乃是在傳統宗法社會環境里被人們所普遍看重的家庭乃至家族的“顏面”。村長與秋菊的丈夫發生了口角,動手打了他。要是在一般情況下,這不過是家長打孩子而已。然而村長的一腳下去踢中的不是別處,恰好是秋菊男人的下身“命根子”處。于是這一腳便具備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在傳統宗法社會中,最具意義的事情莫過于傳宗接代,而生殖器官和生殖能力也就自然成為人生存與延續的命脈所系。這樣。傷及生殖器顯然使村長的動手打人超出了尋常意味。體現著某種過度的惡意和羞辱,這過度即在于,它不僅傷及個體的皮肉,而且羞辱了種族,惡向于種族生存和延續的基點。這又顯然超過了一個村長(或族長)的權威限度。正象秋菊所說:“村長就能往人那地方踢啊?!”盡管村長心里實際上并不存此主觀惡意,然而僅其象征意味也就足以令人不堪了。
正是這種在實際的宗法制度環境中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觀念,使得秋菊深感不平,憤而向村長討要說法。實際上也可以說秋菊是在討要某種公平,只不過這公平是要按照傳統標準來衡量的。秋菊之所以能夠鍥而不舍,僅僅在于她比別人更倔強而不易屈服,更重視那種傷害和羞辱所具有的傳統意義。也更看重在此意義上所應得到的公平和尊嚴。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秋菊實際上更具傳統人格。
實際上,秋菊所討要的公平和尊嚴無非就是活人的顏面,是在生存基點上的一點尊嚴。她根本未想對村長實施任何實質性的懲罰或索要賠償。也不想因討要說法而損害村長的權威。更不愿敗壞與村長家的融融之情。她甚至并可以不計較村長作間接的道歉,如果某個權威人士或機構能出面用具有同樣效果的方式對她作些彌補。使她感到活得有顏面,她心里也便會感到平衡而坦然。也就是說。她的所謂“說法”是可以置換的,比如李公安代買的那兩包點心就差一點被她認可。秋菊之所以認為它不算是“說法”,并不是因為它是兩包點心,乃是因為在她看來它所表達的道歉含義太淺,不足以彌補她受的傷害。而后來,由于在她臨產時得到了村長的幫助,盡管那幫助包含著萬分的不情愿,甚至其態度還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冷漠、惡劣,可最終村長畢竟是在大年三十冒著嚴寒送秋菊去了醫院。使她及時生下兒子,這種檔次的“相救之恩”最終被秋菊心悅誠服地當作“說法”接受了,于是才有了秋菊爬上村長家炕頭那一幕親如一家、其樂融融的場景。
秋菊討說法的歷程是艱難的。但在影片的表現中。這決不是因為法制的不健全。更不在于人治體制下官官相護的腐敗,相反,李公安、市局局長都是極正直、極具人情味的人。秋菊的艱難恰恰在于秋菊對于現代法制的不認同。公安局作出的決定是賠禮加罰款,這實際上是將宗法社會的調節手段與現代行政手段相結合的一種方式。村長接受賠款而拒絕道歉。而秋菊則是拒絕單得賠款而定要道歉,她認為,賠款根本說明不了什么問題。最后,律師和法院介入了此事,可結果卻把事情搞得南轅北轍了。
影片清楚地表明,法院最后并不是因為村長踢過秋菊男人的下身而拘捕了他,而是因抓住他造成秋菊男人其他部位損傷的證據而發出了拘捕令。這一結果大大出乎秋菊的意料,在秋菊眼中不僅顯得懲罰過重,更有悖于她原初的意愿,與她對村長過錯的認定全然錯位。前面說過,她所要的不是現代法律規范下的懲罰和報復。只是爭得自家的顏面,而法律的目的卻在于懲戒。因而在凄厲的警笛聲中,她是感到那樣震驚和疑惑,此時。她的傳統意識與現代法律之間的碰撞達到了頂點。然而,這幾乎是必然的。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這部影片拍得十分客觀、寫實,但它突出了秋菊內外一致的純凈心性:來往奔波,只求一個活人的顏面。而表現律師和法院時。則突出了他們不顧原告內心情感及真實意圖。而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千方百計抓人的把柄,并毫不留情地將之投入監所的狡詐。換言之,就連影片的制作者似乎都不想覺醒,而對宗法社會的那份脈脈的人情味投以款款的回味和眷戀。若此,就更別說秋菊的什么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