詰
五月五,粽子飄香。
我一邊剝著滾燙粽葉一邊對兒子講:
端午是紀念屈子的,
屈子是為老百姓而沉江的,
老百姓怕江里魚兒咬食了屈子,
發明了粽子,是
為了喂魚的……
五歲兒子兩手支著下頦,
一雙黑眼睛,忽然
很哈姆雷特:
哦,端午節是紀念屈爺爺的,
屈爺爺是為老百姓而死的,
老百姓怕魚兒吃他就包了粽子喂魚……
那,那今兒個,
媽媽包了粽子喂我,
我們到底是那幫老百姓呢?
還是那群魚呢?
呀!兩個高溫問號銳利若鋒,
把我一下燙愣。
——支支吾吾跑離了餐桌,
用水沖了十分鐘,
也沒沖褪指尖上的紅。
打毛衣的女子
在安安靜靜的時間里,
為一個人,靜靜地打一件毛衣,
這時的女子,分外的女子。
這時的女子,簡潔、透明而安詳,
這時的女子,美成一幅肖像。
這時,她將華貴或貧寒
以及所有事物都放到一邊,
只讓一縷情思從頭開始,
把自己纏繞,并枝枝蔓蔓地生長。
四平針。羅馬針。菊葉針。
這美妙的命名讓一雙清澈的眼睛
布滿了愛的倒影。
一團絨線一朵柔軟的陽光,
一根織針一雙指尖的延長。
世上有一種幸福,叫做慢
——慢慢地手工綿密慢慢地心靈芬芳。
她在靈與肉的深入里,
編織出一件胎衣模樣,
只為一個人,保暖。
我曾把所有靜靜打毛衣的女子,
看作我的未婚妻,
只是后來,越來越少。
治印的人
你以刀為筆,
——使筆有了刀的硬度。
你以石為紙。
——使紙有了石的強度。
你刻字入骨,
——使字有了骨頭的深度。
方寸之骨。
方寸之書。
你以紅泥為血。
——印下了血的態度。
秋野遇空稈向日葵
無頭一身輕。
留一稈蒼老軀殼站在空曠里,
繼續做夢。
夢里唇齒相碰,
——一粒粒雪白小人兒破殼,
正從頭誕生。
鳥沒錯
——今天早晨有些奇特:
有一只鳥,
一直跟著我。
忽而在右,忽而在左,
時而嘰嘰,時而切切,
聽之在后,瞻之在前——
它轉動著袖珍的腦袋仰臉看我,
幽幽眸子兩滴水,
恍如我初戀的那只。
——你這小東西!
你是誰!你認識我么?
你從哪兒來?你找我有事么?
你是美麗的女特工,
要捉我入牢么?
你是喬裝的翠衣俠女,
為我捎來神秘的江湖口信么?
你是誰的魂靈,
來尋她前世的情人么?
你是臨水女子和我一見如故,
想一起談談
葉芝的詩歌么?……
鳥兒不答。
——鳥兒突然躥上我的肩膀,
叨走一條蟲子。
片刻夢幻片刻間瓦解,
世界還是照常的世界,
我還是那個我。
——只是,只是轉瞬的腳步,
忽然有點蹣跚,
好像一下子,
就,老了三年。
大嬰兒
大嬰兒蹣跚如夢,
大嬰兒奔向草坪。
大嬰兒用胖嘟嘟小手撥開媽媽的手掌,
咿咿呀呀地,
踉蹌在陽光水里,
使那老羊般的臥石無法逃避,
迎面處膽戰心驚。
大嬰兒懵懵懂懂,
大嬰兒頭重腳輕。
大嬰兒的黑眸子里一個怕字還未誕生,
七尺水岸也敢邁腳;
他用圓圓眼睛,
盯住一只狗的眼睛,
那狗,只好悻悻而去。
大嬰兒跌跌撞撞,
大嬰兒起伏若風,
大嬰兒在大嬰兒時節走得其樂無窮。
東倒西歪的大地,
左搖右晃的天空,
它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
給他一次疼痛?
鸚鵡——戲仿臺灣詩人李魁賢先生詩
早已習慣的條件反射,
只要主人給,我就說謝謝。
主人給我一把米,
我說:“謝——謝!”
主人給我一碟水,
我說:“謝——謝!”
主人給我一根搖晃的腳杠,
我說:“謝——謝!”
主人給我新換了籠子,
我說:“謝——謝!”
有一天,主人逗我:
我先不給,你先說謝謝。
我囁嚅著不敢說。
主人火了,啪地給來一巴掌,
打我個趔趄,
我大聲喊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