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蠻詩歌里的“小”與“蠻”

作為朋友，余小蠻以及她的詩歌，給我的印象一直是自由與獨立。她的人是不愿意親近任何圈子、流派的，她的詩是“妖與巫氣”以及“柔與溫愛”。靜下心來細讀她2006年到2007年期間的詩歌作品，這種印象就變得更加深刻。

一、“蠻”，或妖與巫氣

余小蠻以前的筆名是馮碧落，但在2006年卻改為余小蠻。這兩個名字的此消彼長，似乎正暗合了余小蠻在這一段時間的詩歌以及詩歌的態度的變化。在“余小蠻”這個名字的感召下，她突然一改往日的混沌和模糊，開始變得激烈、野“蠻”起來。閱讀余小蠻2007年伊始創作的詩中的一些語句，我們就可以明顯地覺察出她這種激烈的心理和詩歌觀念的蛻變。對此，我理解為這是一個詩人的詩歌選擇。是余小蠻在經過了長期的理性壓抑之后的感性釋放。是一種身體本能與精神訴求在一個人的詩歌和思索中的釋放和回歸。而這種釋放于回歸必然會帶給余小蠻意想不到的自由與獨特。深入閱讀這一時期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妖魔城市》這組詩是余小蠻釋放了作為馮碧落的自己后猛然蛻變的一個重要成果。

這組詩歌看起來似乎是來自于米沃什一首同題詩歌的啟示。但余小蠻讓她的“城市”與米沃什的敘述比較起來，卻更“妖”更“魔”。在她的“城市”里，她不但作為一個觀察者現身，還做一個受害者進行了反抗；在一種近似幻覺的描述口吻中，充分實現了一個詩人對于文明形態與時代個性以及我們生命負荷的尖銳發現和深刻思考。在這組詩歌里有一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滿是妖魔的城市》。

這首詩歌讓小蠻從原來的平靜思考剎那轉為激烈地抨擊，可謂深得“蠻”字之要義。在這首詩里，余小蠻開始使用一些語氣助詞，比如“啦”等，顯得有一點可愛，有一點冷。詩歌在用唏噓式的語調向人們談說現實，談說這個時代的流行病，顯示了作者對于詩歌藝術在形式上的反思性探索，也以形式的鮮活實現了思想的深刻展現。

所以，余小蠻這一時期的詩歌作品，在整體的詩歌精神支持上，我們應該歸類為于余小蠻對于這種神性的、魔幻的藝術品質的喜好。是這一喜好帶給了我們余小蠻式的一片詩歌場景。也是這種某一天突然出現的喜好或者說藝術追求，給了余小蠻源源不斷、布滿自由“妖氣”的詩歌靈感。余小蠻喜歡古典音樂，尤其是《馬勒交響樂》，這部波希米亞猶太人的作品，正是體現了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理解，余小蠻的一些詩歌中的波希米亞風格，或許就來自她對于這些藝術作品的個人理解。這是余小蠻詩歌的精神來源上一個最新發現。而她在詩歌上成功的實踐，也剛好證實了這一源頭的可靠。

二、“小”，或柔與溫愛

說到余小蠻詩歌里近期以來的“柔與溫愛”，這里我首先想舉出她的一首三行短詩《虛妄之詞》。

應該說，這首詩歌在技術上有缺陷。但這一點在這里顯得一點也不重要。在這首詩歌里，其實余小蠻要傳達給我們的東西，已經遠在技術所能掌控的范圍之外。“你知道，我一直在微笑”，在我看來，這種笑就是愛，就是對生命出現的喜悅，是對一種可能的真摯喜悅。讀完全詩，我們再回過頭來回味這首詩歌，我們甚至都能從前面的“閃亮”、“蘊育”等五個虛妄的詞匯中，看到詞語本身所蘊含的生命信息，看到這些詞語的命。詩人幾乎是用無限柔軟的語調，向我們傳達了人世間最柔軟的情感和最動人的希望。

不過在《圣弗朗西斯禱文》一詩中，我卻又看見了余小蠻向上的大愛。余小蠻說過要做一個荒涼世界的異教徒。印象中余小蠻并不是一個基督徒，但她卻無時無刻不在給予著這個復雜的世界以愛心、原諒、信仰、盼望、亮光和歡樂。這在這首作品中我們幾乎可以歷歷在目。雖然我個人無法對這首詩歌做出更多解讀，也不能從技術上討論這首詩歌的成功與否，但是它的意義，我已經完全領會。我被余小蠻的胸懷所打動，或者說是打劫。在作者心平氣和所掩蓋下的愛的圍困中，我已經感到窒息。這樣的關懷，2006年余小蠻其實拿出了很多。在這一階段的詩歌中，余小蠻一直在關注著時間，關注著底層的人群，關注著那些流浪兒、拾垃圾者。還有大地。余小蠻曾說她相信大地是一個女人，是海貍。因此她在《海貍女王》這樣寫過：“她有大而黑色的眼睛，透露秘密/喜歡深藍的海水變成藍冰/如果魚變成群星，將顛倒秩序和/告別。”

根據常識，海貍是一種有趣的動物，喜歡潛泳、筑壩、搭巢。海貍的眼睛很亮，靜處的時候，像船長一樣雙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游泳時，它前肢仍抱著，遇到水草便推開。海貍是溫和的，不襲擊生物，它以樹與草為食。它啃樹的時候，用前肢抱著樹。尾巴支著地，像坐凳子一樣。海貍的前肢有蹼，也有爪，爪上下分叉。海貍經常用它當木梳，把皮毛梳理光滑，像一個紳士一樣。海貍是安靜的。海貍出于本能喜歡筑壩，全家合力為之，海貍把河底的泥抱在胸前潛出……總之，海貍很巧，很溫和。這樣的隱喻與暗示，再一次說明了，作為一個詩人，余小蠻在精神境遇上寬度和精神上升中的高度。她不但理解了大地這個人類的母親，也在以海貍喻己的同時把一位女性的母體之愛放大到了極致。

記得我喜歡的詩人江非曾經表述：一個人的創作需要在他的世界觀中，也就是說要在自己的詩歌系統中完成對生活和歷史在心靈上的全面回應。對此，我也一直這么認為。對于自己的詩歌未來，我想余小蠻或許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余小蠻旺盛的創作力和豐富的感受力已經對此作出了預見性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