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散文其實就是一曲優美的樂音,它能叫人產生情感上的共鳴。散文不是隨便擺弄的文體,更不是任何文體都能冠以散文的名號。縱然你可以在文字中做作,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玩了一種碼字的游戲,有人總愛張弓搭箭、拉圓架式,然而這個“的”究竟該射到什么地方,他自己卻是一片茫然。無病呻吟不是散文,故弄玄虛、賣弄風情不是散文,散文是空間的自由伸張,是生命的呼吸與吐納,是痛徹心肺的感動。
散文的空間就是情感的空間,無論是說理、表意或寫景、狀物,散文的空間總是在情感的傳遞中悄然拓展。你的思緒可以是周游八荒、馳騁宇內的太陽車,也可以是一粒飛濺的火花,一絲池塘里的波痕,一聲“咕呱”的蛙鳴。大是情感,小也是情感,正是這種情感的自然流露、恰到好處的渲泄,才構成了散文空間的精度和純度。大凡不朽之作,無一不是作者人生沉浮的記錄,奮斗與抗爭的吶喊,生活的熱愛與憧憬,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痛癢”,這種“痛癢”不是肌膚的觸動,而是生命的心跳。唐朝著名文學家柳宗元被貶永州時,寫出了千古美文《永州八記》。那時的永州乃偏僻、閉塞的不毛之地,柳宗元唯一解脫的法子,一是讀書,二是寄情山水。于是感概變成了文字,一山、一水、一石,入文皆趣味無窮、美不勝收,如《小石潭記》中有一段寫水的文字:“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徹、影布石上,然不動;而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人相樂。”整段文字不著一水字,作者寫一群來來往往,無所掛礙的魚,它們時靜時動,自由自在。文字中雖沒有水,其實作者滿眼皆水,只是這水太過透明,透明得叫人忽略了它的存在,日光照下來,穿透潭底,光把游魚的影子投在石頭上,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明朗。歡快的魚,透徹的水,和煦的日光,這種恬靜的氛圍,恰恰折射了作者的情感空間,柳宗元將這種情感空間人性化和個性化了,如果我們全部讀完了他的《永州八記》,就能體察到作者細膩的內心世界:那種卸不掉的精神負壓,那種需要釋放卻又無處釋放的苦澀。柳宗元在顛沛的宦海中,沒有找到“似與游人相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死于貶官途中,只活了四十七歲,唐朝毀滅了一個有政治抱負的官吏,卻孕育了一個不朽的作家。宋朝的范仲淹也曾遭遇被貶,他的《岳陽樓記》就是他在被貶鄧州作知州時寫的。《岳陽樓記》的空間較柳宗元的《永州八記》就顯得浩闊多了,這與一個人的胸襟和理性感悟大有關聯,首先范仲淹是個政治家,其次才是一個文人,之前他官兒已做到了參知政事,也就是現在的副總理。他從高處跌下來,雖有失落,但不悲觀,政治家的風度依然如舊,“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范仲淹的這種感概最終上升到了一個政治家的操守:“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種關愛天下的大愛之情,后來者無人能及。《岳陽樓記》的啟式便構成了一種宏大的自然景觀,寫洞庭湖的波光山色,朝夕變幻,春秋演繹,作者通過這種自然(情感)景觀的再現,反映了自己復雜的心態,同時也真切的表露出一個政治家兼濟天下的理想與抱負。
散文的情感空間,就是作者的情感空間,美妙的散文,隨處都能發現作者的情感空間。請讀下面兩段:
過了馬克司古堡,那一裊女妖之歌就暗暗地襲人而來,平靜的萊茵河水,青綠世界婉婉北去的一彎褐流,似乎也藏著一渦危機了。(《余光中散文·德國之聲》)
當一切的旌旗都飄走,就只剩下了風,就是窗外這永恒的風,吹過野地上的枯草與干蓬、吹過鋸齒成排的山脈與冷對天地的雪峰,吹過佛拉曼歌的頓腳踏踏與響板喇喇,擊掌緊張的劈劈啪啪,弦聲激動的吉他。(《余光中散文·風吹西班牙》)
從這兩段信手拈來的文字中,不難看出散文本身的靈動之氣,作者在動詞、形容詞的運用上已達化境,也就是說,在余光中的散文中,每一個字都具有情感的跳躍之式,每一組文字都有情感伸張的空間。一篇寫人的散文,更是離不開情感空間,人物塑造的鮮活與否,直接取決于情感空間的取舍的合理性。記得去年有一篇發在網上的散文《娘啊,我的親娘》,作者小樹,是位剛出道的后生,這篇散文在網上點擊率之高,讓人難以想像。2004年《散文選刊》也刊用了這篇文章,主編王劍冰還特地在前面加上了一段按語。《娘啊,我的親娘》整篇文章籠罩著濃重的悲劇色彩,這種悲劇絲毫沒有人工粘合的痕跡,在情節的推動和空間的轉換中,其悲劇中的人性光芒愈發地眩目而璀璨。對于“瘋娘”的境遇,對那刻骨銘心的親子之情,對那瘋癲中永不泯滅的人性,讀者不能不作出心靈的回應。瘋娘死了,她死得并不悲壯,但卻感天動地:
娘靜靜的躺在谷底,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還攥著一個,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臟俱裂,緊緊地抱住娘,說:“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兒悔不該說這桃子甜啊,是兒子要了你的命啊……娘啊,您活著沒享一天福啊……”我將頭貼在娘冰涼的臉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頭都陪著我落淚……
靜寂的深谷,躺在血泊中的娘,懺悔的兒子,在這里情感空間已緊緊攫住了每個人的心,作者的“痛”已變成了每個人的“痛”。
散文的情感空間,就是一篇好散文的標準。近幾年“玩”散文的人不在少數,有人甚至一發不可收,散文雖容易入門,但升堂入室者難,古往今來的散文大家,要論上乘之作,往往也不過寥寥數篇而已。散文創作企待創新,企待對生命的領悟、對人生、對社會的精確把握,要寫出自己的“痛癢”,寫出自己的感動,真正的散文也只有在“痛癢”和感動中才能構筑自己的情感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