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尷尬的群體,他們身兼農民與工人雙重身份,他們游走在農村和城市之間,既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又不被城市所接納。跨越橫亙眼前的文化、制度障礙,抑或真正融入城市,農民到市民還要走多遠的路?
有夢想,就有未來
2008年9月5日,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鄭州市廟里村街道上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鄭州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的民工馬志斌在路邊一個僻靜的角落,翻看《鄭州晚報》,不時看一眼眼前的繁華。
“人多代表著繁華,在繁華的地方人不會太孤單,不會太寂寞。”看著不遠處不停走動的身影,聽著不時入耳的歌聲,馬志斌語氣平靜。
“我對城市有很多想法,還沒有一個想法變成現實,但是,我不會放棄,有想法就有未來。”現年28歲的馬志斌和所有“80后”的新生一代農民工一樣,幾乎沒有務農的經歷,17歲初中畢業后,就踏上了城市的“打工”之路。他們少了和農村的聯系和認同,多了一份融合進城市的渴望。
和大多數建筑工人一樣,多年來,馬志斌一直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建筑工地輾轉,“河南三門峽市和洛陽市洛寧縣是河南省地勢最高的兩個地方,信陽‘魚米之鄉’氣候最好……這些地方我都待過。”像新生一代農民工一樣,他接受過扎實的基礎教育,多年的“打工”經歷,他的言談里已經很少能看到農民的影子。繽紛多彩的城市,給了馬志斌對城市無限的憧憬和期待。
馬志斌說:“我要在鄭州安家,不過沒有想過轉行,改行要做學徒工,我年紀太大。我以前在一個工地干段時間,就要換一個地方,走過不少城市。現在家里地已經給村里人種多年了,我要在鄭州安定下來存點錢在這邊做小本生意,小買賣投入少,風險小,錢雖然來得慢,但穩妥。”
據國務院研究室發布的《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全國農民工中16歲至30歲的占61%,31歲至40歲的占23%,41歲以上的占16%,農民工的平均年齡為28.6歲。“80后”民工已占當前外來務工人員的60%,且多數出于“鍛煉自己”、“想到外面玩玩”、“學一門技術”、“在家鄉沒意思”、“享受現代生活”等原因出來打工,單為掙錢而來的只是少數。
這些“80后”民工基本上都是走出校門就踏上了通向城市的列車,他們心中已經沒有了土地的概念,也不再像父輩甘心生活在物質文化生活相對貧瘠的鄉村,他們渴望融入城市,成為真正的城市人。
孤島群體
9月的夜晚,鄭州的天空中還殘留著夏季的余熱,鄭州市黃河路與緯四路交叉處的街道兩旁,七八個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民工,橫七豎八地躺在席子上,“我們一夏天都在這附近的馬路邊過夜,涼快!”民工張成林和記者攀談起來。
夏季,這樣的畫面在鄭州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鄭州市民似乎也司空見慣了,街頭隨機采訪的市民給記者描繪了農民工給城市留下的印象:“衣服臟兮兮的,總是有灰,身上一股汗臭味”;“‘春運’,大包小包地擠火車”;“隨地吐痰,隨手丟垃圾……”
他們生活在城市里,但是,他們又遠遠地游離在城市之外。
“我不歧視他們,但是也不愿和他們交往,他們沒有戶口,沒有個單位,沒有個固定住處,上了當哪里找去”;“他們那么臟,怎么交往”;“和他們沒什么共通處,就是交往也沒話說”;“和民工交朋友,沒有搞錯吧,交往農民企業家還差不多”,幾位市民表示對和農民工交往的不解。
而根據走訪結果,農民工則普遍有強烈的融入城市生活的意愿,他們當中有72%的人表示愿意與當地城市居民交往,有82%的人“喜歡城市的生活”,69%的人“希望能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分子”,90%的人“希望能被這里的城市居民尊重”。50%的男性、53%的女性農民工表示,她們交朋友的渠道是老鄉,除此之外,48%的男性、66%的女性的交友對象是“一起打工的”。
晚上8點鐘,和同一個建筑工地上的4個老鄉,坐在工地門口聊天的農民工李大江告訴記者:“不干活的時候,我們就聊聊天、打打牌,想看電視,家里有但在這里看不到。”
“我們想在城市里有幾個朋友,但城市人有體力活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們。平時,我往他們身邊一站,他們就厭惡地走開了。”
“我們窮點、臟點、文化少點,但我們也有情義有良知,我在城市里也做過拾金不昧的事。但城里人就是不愿意和我們交往……”
根據統計,在業余生活上,農民工鮮有城里年輕人業余生活中“上網”、“泡吧”、“參加培訓或自學技術”、“談戀愛”等主要活動。更多的農民工以無所事事、找老鄉聊天、打牌或者打麻將、給家里打電話、喝酒等方式打發閑暇時光。
一個城市,兩種鮮有交點的生活圈,將農民工隔離在了城市這個廣闊的社會之外。
河南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官員認為:這種“社群隔離”的結果使農民工成為城市中的一個孤島群體,一方面,農民工游離在城市之外,在城市里找不到家的感覺,也就沒有愛護家的意識;另一方面,農民工長期在城市的生活工作中,得不到基本的尊重和人際關照,孤立和無助感容易誘發農民工的心理危機,產生反社會情緒和行為。包容和接納農民工是城市安定、繁華的基礎。
改變與接納
一個農民離開家鄉投入城市,他托起的是一個家庭的希望;當數以億計的農民離開家鄉投身城市建設,他們改變的是一個國家。2007年,我國農民工人數達到2.26億。他們改變著城市的面貌。
腳手架上,汗珠滾落的油亮脊背;生產車間里,蜜蜂樣忙碌的打工妹;路邊的小攤、小販;街道上的保潔工人……
這是一個尷尬的群體,他們身兼農民與工人雙重身份,他們游走在農村和城市之間,既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又不被城市所接納。跨越橫亙眼前的文化、制度障礙,抑或真正融入城市,農民到市民還要走多遠的路?
河南省十一屆人大代表黃久生表示:“農民工,要真正融入城市,首先,要注意自己的儀表、形象,良好的社會形象是獲得尊重的基礎;其次,心理上,農民工心理上要有平等意識,農民工和市民間的割裂是農村傳統文化和現代城市文化的割裂,這兩種文化之間沒有優劣之分,農民工要融入城市就要擺脫文化自卑感;再次,農民工要培養自己的‘市民意識’,培養法制觀念、遵守城市公共秩序。”
有一位政協委員曾經統計過:一個農民工一年給城市創造的價值大約有2.5萬元,但充其量拿走8000元。農民工也更需要城市對他們的包容和接納。
現代城市咖啡屋、酒吧、網吧、各種樓堂會所隨處可見,博物館、科技館、各種特色公園、風景名勝區、郊區特色游景點,乃至不斷改進的街景都讓城市變得日趨美麗和豐富,然而這一切,農民工大多都享受不到,他們蜷縮在條件簡陋的棚屋里,屋里沒有像樣的洗浴間、廁所等。盡管城市的高樓大廈、美麗的街景都是靠他們的艱苦勞動建起來的,但是,他們卻享受不到自己的勞動成果。
農民工沒有時間也沒有經濟條件去了解城市文明。他們一天工作10多個小時,除了吃飯、干活、睡覺,就再沒有多少自己可以支配的閑暇時間。而進電影院看一場電影,參觀一處名勝古跡,至少要花上幾十元,這對每個月只賺幾百元錢的他們來說,無疑是過于奢侈的消費。
農民工流入城市,不單單是人口的空間流動問題,從深層次上說,農民工進城,更是一個農民工城市化的過程。對于農民工來說,城市需要給他們提供的不僅是制度、經濟方面的保障,也需要精神方面的關注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