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皮和黃逗逗、董地理、馬歡歡是好朋友。
他們四個住在同一個社區,在一個學校上學,同在四年級六班,就差在一個小組了。他們四個坐同一路共交車去上學,星期天一起去公園,都喜歡吃烤紅薯和炒涼粉,都喜歡看漫畫書和卡通片,可謂有吃同吃,有書同看,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就差穿同一條褲子了。社區里的大爺大媽見到他們四個,都遠遠地打趣,說:“瞧,四人小分隊過來啦。”
除楊阿皮以外,黃逗逗、董地理、馬歡歡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經常挨打。挨打有共同點,也有不同點。先說共同點,就是他們仨人考試成績不好時,都逃不掉老爸老媽的拳腳和棍棒。
逗逗的試卷發下來,如果90分以上,就要獎勵自己一碗炒涼粉或一本漫畫書,那意味著逃掉了一頓皮肉之苦,如果在90分以下,什么都不說,回到家往老爸跟前一站,把屁股撅到老爸的鼻子上,準備迎接拳頭。老爸也不客氣,攥緊拳頭,朝準逗逗的屁股,一陣猛捶,如同擂鼓,直到喘不過氣來才罷休。不過老爸有時也改變一下技巧,有一回實在捶累了,竟用牙齒咬住逗逗的腚蛋子不松口,疼得逗逗嗷嗷怪叫,把鄰居都招來了。
地理的標準相對低一些,85分,85分以下老爸擰一只耳朵,75分之下擰兩只耳朵,如果考到60分以下就慘了,老爸老媽一起上,擰耳朵掐腮幫子踹屁股,折騰得地理在地板上滿地翻滾,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歡歡的標準最高,95分,如果95分以上就高高興興回家,如果95分以下逃走,躲到小姨家里,直到老爸老媽答應不打她才回家,可是老爸老媽總是說話不算話,當天不打,第二第三天一定找機會補上,最輕就是跪拖鞋,從一年級到四年級歡歡已經跪爛六雙拖鞋了。
逗逗、地理、歡歡挨打的不同點各有特色,自成一家,絕不類同。
逗逗挨打的特色是因為他是一個小富翁。天生我是小富翁,你不疼我有人疼,逗逗的老爸老媽狠起來能要命,揍起孩子來一點也不心疼,可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心疼,每回挨過打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就拿經濟補償他,給他大把大把的零花錢,這些錢又成為他挨打的原因,因為老爸是個酒鬼,老媽從來不準他口袋里有一分錢,如果發現他口袋里有錢,老媽就要發瘋,要離婚要上吊要投河,嚇得老爸趕緊把全身的口袋都翻個底朝天,證明自己確是身無分文,老媽才破啼為笑,饒過老爸。那么,老爸的酒癮犯了怎么辦呢?就向逗逗借錢買酒喝。借一回借二回,從來不還,逗逗就不借給他,他就發酒瘋,抓住逗逗狠揍,逗逗是寧死也不借給他錢。
地理挨打的特色是因為他懂地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眼看屁股要冒煙了,董地理就跑,離家出走,云游各地,老爸不找就不回來。最早一次離家出走時他才七歲,全憑著一張地圖找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姥姥家,后來地理就迷上了地圖,地理知識特別豐富,只要見老爸老媽的眼神不對頭就逃跑,反正包里揣著地圖,肚子里也裝著地圖,走盡天涯也不怕。
歡歡挨打的特色最為有趣,因為她愛喝酒。一個小姑娘怎么愛喝酒呢?因為小姨愛喝酒,小姨一個人喝酒很無聊,就勸歡歡來一杯,陪她過過癮。頭一回,歡歡覺得好玩兒,就喝了一小杯干紅葡萄酒,就那么小小的一杯卻把歡歡喝醉了。歡歡滿臉通紅回到家,興奮得又唱又跳,又翻跟頭又拿大頂,樂得正鬧別扭的老爸老媽哈哈大笑,三個月的冷戰煙消云散,眼看要散場的小家又回到了快樂的從前。這以后,只要老爸老媽冷戰一開始,歡歡就喝酒,喝得嘴唇發紫,小眼直勾勾的,驚得老爸老媽手足無措,自然忘記了戰爭。歡歡這一招維護了家庭的完整,卻贏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就是老爸老媽開始對她的喝酒深為厭惡,只要她一外出就盯住,發現她喝酒就狠揍,一次她從小姨家回來,身上沾了點兒酒氣,被老爸抱住腿按在地上,老媽狠狠揍了她三百下,把她的屁股都打腫了,三天沒法坐凳子,不能去學校。
逗逗、地理、歡歡經常挨打,在他們看來挨打是正常的,不挨打才是奇怪的,于是他們對阿皮從來不挨打這件事十分不理解,好奇地問他:“你為什么不挨打呢?難道你的老爸老媽不是人,是神仙嗎?好得能夠管得住自己的手腳。”
阿皮說:“老爸之所以不打我,是因為他小時候挨打太多,對爺爺的拳頭深感恐怖,也深惡痛絕,小時候就發誓,將來自己有了孩子,絕對不動他一指頭。老爸自己不打我,也不準老媽動我一指頭。”
“噢,是這么回事兒。”逗逗、地理、歡歡明白了,但是還有一點不解,“你老爸小時候又是因為什么挨打呢?”
“因為槍。”阿皮說。
“槍!”逗逗、地理、歡歡眼睛瞪得老大,說,“這是怎么回事啊?”
阿皮講述了一段楊家的歷史。說我老爸是警察,我爺爺也是警察,爺爺還當過警察局長。我老爸小時候孩子特別喜歡解放軍,如同現在的追星族,男生女生都是解放軍的鐵桿粉絲,軍帽、軍膠鞋、軍皮帶,甚至一個軍扣都成為了寶貝,更不用說槍了,尤其男孩子最愛看打仗的電影,模仿著電影里的八路打仗,平時玩的都是木頭槍,沒有幾個見過真的槍。我老爸卻見過真槍,因為爺爺有一支槍,槍的名字叫二八盒子,又叫盒子炮,能連發二十響,威力無比。不用說老爸對爺爺那把槍是朝思暮想,垂涎三尺,一有空就偷著玩兒,有一回竟然拿出家門,帶著一群小伙伴到河灣里打鳥。鳥還沒打成爺爺趕來了,揪住老爸一頓痛揍,當時就把老爸打昏了,弄到醫院半天才醒過來。奶奶抱著半死不活的老爸哭著罵爺爺,你這個死東西,干嘛下這么狠的手啊,不就玩個槍嘛,有啥了不起。爺爺對奶奶說,你是不知道啊,我們局里的戚科長就是因為對小孩子管教不嚴,任小孩玩槍,結果弟弟玩槍走火把姐姐打死了。這么一說連奶奶也怕了,再也不準老爸挨近槍,看到老爸摸槍就痛揍,為此老爸不知挨過多少打,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阿皮說他的家史時,得意忘形,眉飛色舞,令逗逗、地理、歡歡心里很不舒服。
“看他得意的樣子,好像他是王子。”
“世界上的小孩都挨打,就他不挨打,太不公平了!”
“給這小子一點厲害嘗嘗!”
逗逗、地理、歡歡三個一擠眼睛,想出了一條妙主意。
逗逗說:“阿皮,你說你爺爺是警察,有一支槍,你老爸也是警察,他有槍嗎?”
阿皮說:“這還用問,我老爸是刑警大隊長,專管破案抓人的,當然有槍。”
地理說:“阿皮,你不要吹牛,你老爸是刑警隊長我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見他拿過槍。”
阿皮用手比劃一下說:“他的手槍是‘七七’式,比巴掌還小,別在褲帶上看不出來。”
歡歡笑得在地上打滾,說:“真會吹牛,怪不得菜市場上的牛肉便宜了,牛都被你吹死了啊!”
阿皮大聲說:“我不吹牛!”
逗逗、地理、歡歡依然不信他,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拿槍來!”
阿皮氣得脖子臉通紅,腦子都糊涂了,咬牙切齒地說:“拿來就拿來,有啥了不起!”
阿皮回到家,腦子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這回真是吹牛了,因為槍不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老爸把槍看得比命都重,行走坐臥,隨身攜帶,就連睡覺也放在枕頭下,無一絲馬虎。聽老爸講,公安局對武器槍支要求的很嚴,如果誰丟了槍支,立即關進拘留所,令其悔過自新,最后還要受降級撤職處分。
阿皮一直在尋找下手的機會,可是老爸總不給他機會。
阿皮也想到過放棄,他每想到爺爺講的那個弟弟玩槍打死姐姐的故事,就膽寒就哆嗦。有一回他趁老爸熟睡,悄悄靠近老爸,把手探到老爸的枕頭下,老爸突然翻身醒來了,瞪大眼睛問他干什么?他靈機一動,說找電視搖控器,才化險為夷,巧妙脫身。
有了這次驚嚇,阿皮決定停止不干了,可是,逗逗、地理、歡歡不放過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嘲笑他:“男子漢大豆腐,騎著馬兒追牛犢,牛皮吹得比天大,原來膽小如老鼠!”
同學們也跟著起哄,把他說得一錢不值。
阿皮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阿皮橫下一條心,就是冒著槍林彈雨也要把槍搞到手,讓這幫混小子開開眼。
機會終于來了。老爸到浴室洗澡時,把槍放在了大衣柜里。應當說這種情況并不多見,因為這天老媽在家,所以老爸放心地把槍放在家中,拎起衣服去浴室,臨走還反復交待媽媽,說:“你不要出去啊,要出去也要等我回來。”
老媽明白老爸的意思,就守在臥室里,哪兒也不去。
得想辦法把老媽哄出去。
阿皮靈機一動,來了主意,他去客廳給姥姥打通電話,說媽媽找你有事兒,就把電話放下了,然后去臥室喊老媽接電話。
老媽莫名其妙地與姥姥拉起話來。
阿皮把槍裝在書包里,悄悄出了門。
阿皮來到大街上,第一件事就是給逗逗、地理、歡歡三個打電話,告訴他們槍搞到了,約定到公園小河邊見。
阿皮坐公交車趕到公園小河邊時,驚奇地發現全班同學差不多到齊了。
阿皮把書包放到草地上,把槍往書包上一扔,昂首挺胸地說:“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這就是‘七七’式手槍,只準看不準摸啊!”
精致小巧的手槍靜靜地躺在紅色的書包上,烏黑發亮,閃閃發光,如同一個玩具。
同學們的手直發癢,都想摸摸。
逗逗說:“真的假的呀,我看咋像個玩具。”
阿皮知道他的心思,這小子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就答應他摸一下。
逗逗捧起小手槍,激動得手直抖,連連點頭說:“是真的,是真的,你小子說話算話,是男子漢!”
逗逗摸了槍,其他同學也要摸一摸,為啥逗逗能摸,我們就不能摸。
阿皮也大方一回,說:“摸吧,摸吧,每人摸一回,快點兒,我還得回家做作業呢。”
同學輪流過槍癮。
正在這時,突聽唔啦唔啦的警笛聲。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快速向公園駛來。
阿皮的臉刷一下變了顏色。
同學們還沒明白咋回事兒,阿皮的老爸帶著幾個警察沖到了阿皮面前。
阿皮的老爸先搶前一步,把槍奪回手中,仔細瞅了一眼,確認槍沒出啥問題,才長喘一口氣,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起阿皮來。
阿皮嘴唇哆嗦著,心里只有一句話:“老爸,千萬別揍我,別當著同學們的面揍我!!!”
老爸也不想揍他,可是老爸控制不住自己的肢體。老爸無意識間抬起了腳,一腳踹在阿皮的屁股上,阿皮趴倒在地。老爸的一只大手伸向了阿皮的脖子,如同掐小雞,把他拎了起來。
老爸的同事趕緊上前攔住,老爸才放了阿皮。
槍的事件發生后,阿皮三天沒來上學。
逗逗、地理、歡歡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阿皮怎么樣啦。
三天后,阿皮來上學了,小臉瘦了一圈兒,性格也變了,變得沉默不語,自個兒靜靜坐著,把頭埋在課桌上,誰也不愿搭理。
黃逗逗、董地理、馬歡歡見阿皮那樣,心里更難受,主動跟他說話,邀他出去玩兒,買烤紅薯和炒涼粉給他吃,阿皮擺擺手。馬歡歡把新買的漫畫書送到他的面前,他輕輕推開,說:“你拿走吧,我不想看!”
從此,社區里的特殊四人小分隊少了一個人。
當社區里的大爺大媽看到阿皮一人勾著頭獨來獨往,納悶地說:“阿皮這是怎么啦?”
是啊,阿皮是怎么回事呢?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