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演技

父親是一個木訥、內向的人。在他去世后，我們兄弟姊妹才發現父親為了我們，使出了他平生最好的演技。

小時候，家里常常揭不開鍋，父親以微薄的工資，養活一家八口，自然是處處捉襟見肘，我們兄弟姊妹，從來不敢有額外的索求。

有一年冬至過后，叔伯二爺爺過生日，請來了難得一見的皮影戲，這在當時娛樂不多的鄉村，是方圓十里的一件大事。吃過晚飯，兄弟姊妹都興高采烈、興致勃勃地前往觀看，我那時上小學五年級，正為升初中聯考忙得焦頭爛額。那天功課特別多，我心急火燎地老想做完作業，好沖過去看個熱鬧，卻被一道道四則混和運算問題攪得心猿意馬、思緒全亂，抓耳撓腮怎么也無法快速做完。空蕩蕩的堂屋里，昔日吵吵鬧鬧的家里只剩下我就著“忽閃忽閃”的煤油燈光，低頭猛趕，好一副凄慘冷清的畫面。我開始自艾自憐，更抱怨老師的不通情理，邊寫邊涕淚橫流。

這時，門忽然被打開了，父親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撫摸著我的頭，低聲俯在我耳邊說：“這么乖的孩子，爸爸是第一次看到，沒人催，自己卻主動留下來用功，有這樣的兒子，才是爸爸的福分。來，先停一下，我馱你去莊頭喝一碗羊雜湯，再回來用功！”說著，便牽出自行車，我往后座上一坐，趁著月明星稀，我和爸爸兩個人火速前往，各叫了一大碗。

回程時，父親一個勁地叮囑我回家可千萬不要泄露天機，因為他已經沒有錢再請其他兄弟姊妹們，而且是因為我懂事聽話，才有這樣一碗羊雜湯！

再回到案板上用功，我整顆心不但篤定下來，而且在寒冷的夜色里，有了這碗湯的滋潤，我的心溫暖而充實，所有數學的難題，就這樣一題一題迎刃而解了。

往后的日子，我和父親因此有了一份默契，有時偶而任性時，一想到父親在“忽閃忽閃”的煤油燈下心滿意足地告訴我：“有你這樣的兒子，真是我的福分！”就知道自己從那一刻開始，愿意為父親活出人生的精彩，也在人前人后常沾沾自喜地告訴周圍的同學朋友——我是父親最鐘愛的兒子。

給父親燒罷五七紙，兄弟姊妹們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大姐說如果不是父親對她特別寬容厚愛，對她的叛逆個性一再包容，還在拮據的日子里，攢錢請她去喝羊雜湯，讓她知道父親以擁有她這個好女兒為福分，至今她不敢想象自己會是哪個道上的螞蚱。咦！原來大姐也吃過父親偷請的羊雜湯。這一提，兄弟姊妹紛紛都把自己曾在某一夜偷偷跟著父親去喝過的秘密昭示出來，我們看到，連日來一直在黯然失色的母親，在一旁笑出聲來。原來，父親以這樣各個出擊的方式，用一碗羊雜湯滾燙沸騰的溫度，安撫了蠢蠢欲動的騷動，并在往后的生命里，一再溫暖我們偶爾冷卻的心靈。

我們雖然生長在那個貧窮的日子里，卻時時相信自己都是爸媽的掌上明珠，然后以這樣的自信，推動自己天天向上、力爭上游，讓每一個階段都活出力量，活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