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
《集》明代凡四五刻,然皆詩文,無《西臺記注》、《冬青引注》,有之以此康熙壬午平湖陸大業刻為最舊。周叔丈曾有明鈔兩注,前此曾未墨版也。今日過市,于架上得此冊,其詩文十卷則已佚去,固無傷也。四日前曾登子陵釣臺,今年曾兩游,歸而遇此,不可謂非勝緣。此一殘冊,復蛀裂,懸價石米之值,不可謂非“奇貨”。因跋此以識歲月。庚申冬至前四日,黃裳記。
此殘冊存《天地間集》一卷,署“粵謝翱皋羽錄”;《遺集》二卷,補一卷;《冬青樹引注》一卷,署“浦陽張丁孟兼”,后有丙午正月張丁跋,文前有小敘,又洪武五年孔希普跋;《冬青樹引重注》一卷,大題次行僅存墨釘,無作者姓氏。文前小敘署“癸卯(康熙二年)中夏藍水漁人識”;附錄一卷,錄諸公跋語并詩,及《癸辛雜識》、《輟耕錄》等文,后有癸未(康熙四十二年)跋;《登西臺慟哭記注》,署“浦陽張丁孟兼”,后有“清河張丁跋”、“東陽方鳳跋”;后有危素跋、揭跋、及陳基、胡翰、王等十六人題詠,而殿以高啟詩。寫刻精整,有“旌德湯玉侯書”款識。
案《自莊嚴堪善本書目》第八十五頁有“《登西臺慟哭記注》一卷、《冬青樹引注》一卷,明張丁撰,明鈔本”是為張著最早傳本。周叔藏書,今在國家圖書館。
黃宗羲《南雷文案》及《吾悔》、《撰杖》二集、《詩歷》等,康熙十九年鄭梁刻,皆宗羲自訂本,皆收“西臺慟哭記注”與“冬青引注”,在《文案》卷十。閱八年靳治荊刻《南雷文定》此二注俱削而不存。陸大業刻《集》在康熙四十一年,獨收“冬青樹引重注”,卷首次行墨釘,不著作者姓氏,卷前小敘猶存,取較《文案》本,大致無異。唯小敘末“癸卯中夏藍水漁人識”九字不存。知大業所據非《文案》本,并知宗羲有“藍水漁人”之別署,其時文網漸密,大業為宗羲諱亦自諱也。
《冬青樹引重注》小敘末有云:“余與孟兼所遇之時不同,孟兼之去皋羽遠,而余之去皋羽近。皋羽之言,余固易知也?!贝藬嫡Z《文案》本有密圈,知是宗羲得意筆,亦全文著意所在。其文詼詭,以常情度之不能解。孟兼明初人,宗羲清初人,其去皋羽時代,固前者近而后者遠也。其意殆非以時代論而以時勢論。孟兼生于朱明初建,驅逐胡元之際,緬懷皋羽,亦猶清末革命家之緬懷朱明。宗羲生于明清易代之際,有亡國之慟,其去皋羽近,明遺民傷心痛切之言,而以詼詭之語出之,所謂“奴隸的語言”,亦當時之雜文筆法,讀者當自知之。癸卯為康熙二年,清廷尚未暇顧及文化政策,宗羲乃敢昌言無忌,四庫館臣亦未見此舊文,或見之而未解此啞謎,其書得幸免于禁毀,不能不謂之厚幸矣。
今國家圖書館藏有陸刻兩部,不知曾有此文否?是此雖殘冊,亦不能不以珍冊視之矣。乙酉處暑。
南宋詩選
此書為甬上估人林喬梁舊藏,甲午春日歸余。其時買書甚豪,來者不拒。同得者幾二十種。大半清刻,又天一閣書數種。此雖清刊,然開花紙印,精雅之至。陸氏刻書多佳本,此所據為江湖小集,雖不言是棚本否,必非惡刻。錢默存作《宋詩選注》出,余以此冊校之,以校記寄之,亦可笑也。又十年,群書盡喪,而此書獨見遺,唯第二冊已挾去矣。其事殊不下群盜夜入天一閣也。嗚乎,于此記之。
歷劫之余,只存三冊。不忍棄之,亦寒齋長物也。斷簡零編室主人記。壬子中秋前十日漫書。
余后曾據此書以校錢選宋詩,以校記寄之,默存頗采佳字以改初版原本。憶抄家時,造反派數十人,由全一毛領之。見紙上有字者,無論卷冊,悉裝入麻袋載去。眾手雜沓,遂有遺漏,此書是也,今只存三冊,其卷四之六一冊,遂不復見。后抄去之書,陳于社中一室。于“牛棚”中呼上海圖書館館長顧廷龍來甄選鑒定,手定乙類書目一冊,后全部書籍載歸上海圖書館保管,此書之第三冊如仍幸存,能為珠劍之合,則大幸矣。
陸鍾輝以業鹽致富,好風雅,喜刻書。所刊《笠澤叢書》、水云漁屋本《姜白石詩詞合集》及自著《放鴨亭小稿附詞》等皆有名。此書十二卷,有扉頁,題“水云漁屋刊本”,前有雍正辛亥自序,目錄。詩人各為撰小傳,桃花紙精印。
近于南京刊《開卷》第八期見北京大學教授白化文談話,中有一節云:“我碰見顧廷龍先生,他說黃裳的書不算什么,都是明版,可是現在連黃裳能收藏的明版都見不著了?!鳖櫨堑靡娪嗉冶怀瓡仓耍以肿亍岸悤蹦恳痪?,亦不無漏略。其總體評價如此,可見所藏貧薄,“不算什么”,而明版實亦寥寥。但于此得知顧君之鑒定眼光,不為無益也。 乙酉七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