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建筑系——一個在學術上居于全國同類院系前列、有著劇院建筑設計理論建樹和經驗積累,長期以來為國家大劇院付出了無數心血的集體。許多清華建筑學人之所以曾經站出來反對安德魯的設計,絕不是因為清華方案的落選,而是因為設計理念和藝術追求上的差異。
吳良鏞作為國家大劇院國際設計競賽評選委員會主席,主持了第一、二輪競賽方案的評選,但沒有按計劃評選出可資上報的三個方案。在最后一次方案評審中,他當了建筑專家組組長。但這個建筑專家組已經不再具有原來的評選委員會那樣的評選上報方案的任務和權限。當選定安德魯方案的消息傳出后,八月份,他在回答記者的電話采訪中再次表示了反對安德魯方案的意向。九月七日,吳先生在巴黎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主辦的“中國文化周”期間,把自己主持規劃設計的山東曲阜孔子研究院和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的模型送給法國政府。法國報紙指出,這位榮獲法國文化部頒發的文學藝術騎士勛章的中國建筑專家的含意,在于提醒安德魯,讓他認真思考一下對中國文化的態度。
在吳先生看來,安德魯方案的勝出,并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它揭示了中國建筑界的一股暗流。二○○八年初,吳先生在一篇論述“中國建筑理論與中國建筑學術發展道路”的文章中指出:“當前中國建筑市場逐漸變成一個西方建筑師怪異念頭的試驗場?!薄耙恍┰谖鞣绞澜缍茧y以找到市場的缺乏理論依托,缺少結構理性,功能邏輯混亂的畸形建筑方案,也隨著紛至沓來的西方建筑師而涌入中國,并影響著中國建筑師的創作理念?!彼粲酰罢J真思考建筑理論問題,端正建筑發展方向,把被扭曲的建筑理論顛倒過來,回歸基本原理,把握建筑的基本原則?!?/p>
“回歸建筑基本原理”,在吳先生思想中,是一個神圣的任務和不可動搖的信念。然而,在另一部分建筑師和建筑學者看來,卻是一種寧肯守舊,不求創新的借口。而吳先生所說的“在新世紀之初的中國建筑界,正在涌動著一股建筑理論的熱潮”,卻還沒有出現。正是理論的沉寂和枯萎,以及學術民主和體制上的缺陷,使建筑創作失卻了應有的活力。
去年五月,吳先生在回答香港地區記者的提問時說,在最后送審的三個方案中,“清華方案是最好的”。當我聽到吳先生這句話時,我的內心一陣痛楚久久不能消退。我知道,先生心中的痛楚與遺憾,要比我高出十倍百倍!
是的,清華建筑學人,幾十年、幾代人,為國家大劇院而奮斗、奔波、嘔心瀝血,最后的失落,將永遠留在記憶之中。情系國家大劇院。這份情,非清華建筑學人,焉能領會其萬一!
李道增是清華大學建筑系畢業。一九五八年,一向勤謹敬業、干勁沖天,被譽為“拼命三郎”的二十八歲的李道增任國家大劇院設計組組長,已經完成的設計沒有付諸實施,一九五九年主持設計的解放軍大劇院也沒有上馬,但李道增把劇院建筑的理論研究和創作實踐繼續向前推進。上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他先后主持了北京天橋劇場、中國兒童劇院和北京東方藝術大廈劇場的設計,都已建成投入使用。一九九○年,李先生應文化部之約,參加了國家大劇院建設可行性研究并提出了新的設計方案。一九九九年出版《西方戲劇·劇場史》一書(一百五十萬字,另附一千幅插圖),是國內同類論著中的空前巨作。一九九八年四月,在主持、指導國家大劇院參賽方案設計期間,他在回答記者的詢問時說:“以前我們的設計都偏重于跟人民大會堂協調,過分強調了藝術的整體性,時代感不足。此次我們將打破這一概念,從城市整體出發,富于時代精神,樹立中國進入二十一世紀的形象。”對于已經開始構思、設計的方案,他說:“與以前的設計截然不同,內容上會更加豐富,外部造型也更趨向于時代特色。”
第三輪參賽方案設計開始時,清華設計集體主創人員由李先生帶隊前往巴黎,與法國建筑師協作。在中國駐法使館中,他聽到安德魯對中國文化參贊說:“我就是要割斷(你們的)歷史。”文化參贊勸安德魯別這么說,但安德魯還是對中國大使說了同樣的話。李先生說:“安德魯與大使和文化參贊間都很熟,他說這些話時,顯得很率直,也很隨便,當然并不謙虛。法蘭西民族性格在他身上表現得很明顯,他不是故意看不起你?!薄八麄冇糜⒄Z交談。要是他們用法語,我就聽不懂了。”李教授對安德魯方案持批評態度。但是,作為一個有涵養、有太多閱歷的學者和劇場設計、理論專家,他沒有發出激烈的言詞和指責。二○○六年初,國家大劇院的外觀已完全展露出來。“聽到的議論中好評的不多,說與人民大會堂和天安門廣場不協調的居多。對這座大劇院在造型上的選擇與評價,相信歷史會給予全面正確的判斷,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李先生在《李道增文集·序》中這樣寫著。他還在繼續思考、求索。他是一位踏實沉著、不事張揚、實事求是的學者。
蕭默一九六一年畢業于清華建筑系,一九九一年在清華建筑系獲博士學位。一九五八年,作為學生,他參加了國家大劇院大渲染圖的繪畫和大模型的制作,留下了難忘的記憶。在反對安德魯方案的眾多專家中,他做得最專業、最專注,充分展示了一位學問家的執著與堅持。二○○五年,他編著的《世紀之蛋——國家大劇院之辯》一書由紐約柯捷出版社(Cozy House Publishing)出版。該書二十三萬字,另附有一批插圖,表現了作者對民族傳統文化和建筑藝術的一往情深。書末有長長的“后記”,表達了對我國建筑界、建設戰線的關切與憂思。他說:“即使(國家大劇院)建成了,我仍然會堅持反對它,因為它是那么的不合理……”耿耿寸心,言猶未盡。
然而,在清華園里,在清華建筑學人中,也響起了贊成安德魯方案的聲音。但是,被外國人欺負了一百多年的同胞,如今聽到有人出來說外國人的好話,簡直就懷疑他們是否“漢奸”,或至少是從安德魯那里拿到了“回扣”。
吳煥加一九四七年入清華航空系學習,次年獲梁思成先生特許,轉到了建筑系,長期專注于西方現代建筑的考察、研究,有專著多種。二○○○年四月,吳教授發表《投一張贊成票》一文,公開支持安德魯方案。他明確指出:“國家大劇院采用這樣的建筑形象,這件事向人們傳達一個信息:我們沒有在歷史成就面前止步,我們正在做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情,我們面向未來。這是中國人民今天的時代精神。”“天安門城樓是明朝傳下來的,人民大會堂是一九五九年落成的,國家大劇院是二十一世紀的建筑,時間隔得這么遠,功能和性質差異那么大,它們之間不可能出現單純齊一的和諧,只能尋求變化統一的效果……”在其他場合,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寬廣、深厚的專業經驗和理論修養,使他避免了狹隘與偏激。對安德魯方案的判斷與支持,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基于他一貫堅持的理念和主張。他說:“中國建筑傳統源遠流長,有幾千年的歷史。從本土文化角度看,中國土地上的新型建筑可以說是一種異類或另類建筑……外國建筑進入中國不但不可避免,而且滿足了現代中國人的需要,并且有利于中國建筑事業的進步。”
周慶琳一九六二年畢業于清華建筑系,現為建設部建筑設計院副院長兼總建筑師。國家大劇院國際設計競賽一開始,他便進入業主委員會,而沒有參加該院所出國家大劇院參賽方案的設計。
周慶琳主持設計的外交部大樓于一九九七年落成。他在海外的作品有巴基斯坦伊斯蘭堡體育館、塞拉利昂政府大樓、中國駐也門大使館、也門總統官邸、民主德國駐也門大使館等。業內人士最為賞識的是他在外交部大樓設計中所表現出來的功力和創意(他的設計方案在小范圍的設計競賽中中標)。大國風范,不卑不亢。進入大門之后,一個高敞明麗的橄欖大廳給中外人士留下了不滅的印象。國內、國外的豐富的建筑閱歷和建筑創作實踐,使他成為國家大劇院業主委員會中一個有著扎實的業務修養和明確的學術見解的成員。
周慶琳也是安德魯方案的支持者。在他所發表的文章和言論中,對安德魯方案最后中選的經過、對安德魯方案中存在的缺陷和問題以至中外建筑師在建筑觀念、建筑創作理念上的差異,都有很客觀、很具體的說明和論述?!坝浀梦业谝淮慰吹竭@個(安德魯的)方案時,我非常的驚訝,估計被接受的可能性不大??墒呛髞砦易屑毧戳怂@個方案……我說,這個方案的構思太獨特了!沒過多長時間,我就認為這個方案很有競爭力。”“我們業主委員會內部都支持這個方案。領導小組成員,就是各個部委的領導,他們也都表態支持這個方案。”二○○一年九月間,他在回憶時這樣說。這一年五月,他在文章中寫道:“中外建筑創作理念的交鋒,不僅表現在參賽建筑師間,也表現在中外評委間,充斥在整個的創作和評選過程中。外國建筑師如安德魯,外國評委如包費爾和埃里克森,他們注重面向未來,要求突破與創新,而不在于用現代科學技術去重復舊有的建筑模式。而我國建筑師通常采用的是集體創作的辦法,作品往往四平八穩而缺乏個性。”
吳耀東一九八七年在清華建筑系畢業,一九九五年在清華建筑系獲博士學位。作為一個年輕有為的建筑師,吳耀東參加了國家大劇院幾輪參賽方案的大量設計工作。在第一輪評選中,他主持設計的方案(清華四個方案之一)落選。第三輪方案開始時,清華派出一個六人團隊前往巴黎與安德魯協作,吳耀東是其中之一。當團隊中的李道增、胡紹學、莊惟敏、朱文一和盧向東五人返回北京時,吳耀東卻留在巴黎,與安德魯繼續“協作”。他回憶道,在巴黎,安德魯拿出了他的“巨蛋”方案,“我們也拿出我們的方案。我們不崇洋媚外,平等,自信,了不起。清華真是了不起”。
吳耀東博士關于安德魯和國家大劇院的議論和見解,曾遭到師兄蕭默博士的批評和斥責。吳耀東說:“如果我們任何一個人,他一看,哇!一看就是大劇院,一看就是中國的劇院,一看就是北京的,就是天安門的,這個東西絕不要蓋,肯定不是個好東西?!笔捘u曰:“這種高論著實令人吃驚。”
吳耀東博士在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和清華大學建筑設計院的長輩們面前,自知是個“小字輩”,在發表自己的見解時,在待人接物時,總是保持謙恭和虛心。但談到國家大劇院,他仍然不改初衷:“對中國國家大劇院應該作為一個重要的建筑事件進行考察,需要關注事件的產生過程、產生機制和產生背景,而不是單單把關注的焦點指向圖紙和方案。”作為一個“事件”,他還“想探求的是,在面向新世紀的中國重要建筑的創造中,中國建筑師捕捉到的東西是什么?立足點與其背后的設計思想何在?”“中國建筑師對建筑文化層面或曰風格層面過分關注,阻礙了實施能力與創新能力的提高,以至于在當今表象化繁榮的建筑背后隱藏著深層次的建筑思想和設計哲學的貧困?!弊罱易屗f說對已建成的國家大劇院的評價,他只說了三個字:“很到位?!毖a充的說辭是:“設計和施工都很到位?!庇浀盟泴Ω鑴≡河^眾廳的裝修設計發表過自己的看法:“那是紅色和金色交織的一個場景。安德魯在紅色的墻面上做了一層金色,實際材料是用銅絲編的網。根據不同場景,忽然亮出紅色,忽然亮出金色,就會產生出一種戲劇化的、夢幻的效果。這種紅色和金色的運用,咱們的故宮是最典型的……其實,安德魯的腦子里、潛意識里還是力圖捕捉中國文化中的東西。”
在清華建筑學人中,公開對安德魯方案表示理解和支持者,還大有人在,雖然,由于種種原因,他們與反對安德魯方案者相比,不論在人數上、資歷上和言論之理直氣壯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反差。
劉力一九六三年畢業于清華建筑系。在北京,我們可以看到他不斷推出的建筑精品:華威大廈、炎黃藝術館、恒基中心和首都圖書大廈等。他與魏大中都是北京市建筑設計院和英國塔瑞·法若建筑師事務所合作國家大劇院參賽方案的設計者。為此,他與魏大中等建筑師一起開赴倫敦。最后,該方案敗落于安德魯方案之后。劉力認為:“它已失去原創的新鮮感、靈氣和銳氣?!彼麑υ摲桨傅穆溥x和安德魯方案的中標,都不感意外。他認為:“安德魯的方案正是用外形的單純取得對人民大會堂的烘托。當別人都對大劇院的造型絞盡腦汁、難以解脫之時,安氏巧妙地來了個急轉彎,借助反向思維,一下子突出人民大會堂,二者之間的軸線對位又取得了城市秩序……安氏可以在單純的外殼之內盡情地表現藝術殿堂的恢宏和典雅,而不破壞外部城市空間原有內涵。”
莊惟敏在清華建筑系獲學士(一九八五)、碩士(一九八七)、博士(一九九三)學位,現為建筑系教授,清華大學建筑設計院院長。他是李道增先生的弟子,跟著李先生參加了幾個劇場的設計,參加了國家大劇院建設可行性研究和參賽方案設計,是設計中的主力之一。他認為:“安氏方案中選,是一個好兆頭;對安氏方案的論爭,已不單是形式問題,其他因素比形式更重要,應該有開放的姿態?!彼f:“安德魯有創作激情。國家大劇院外觀很簡潔,內部很精彩,造型和細部都做得很好?!薄爸袊ㄖ枰匦滤伎?,傳統美學要有新發展。大劇院的結構和使用過程中有點浪費,但我贊成這種精神。”
對國家大劇院實施方案,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本是極正常的現象。一部分文化人,出于對民族文化的熱愛,出于高度的政治責任感,積極上書,坦誠陳言,也正是一種文化民主的可貴實踐。原建筑科學研究院院長、中國圓明園學會會長汪之力先生,一位今年已經九十五歲高齡的老同志,也像年輕人一樣,情系國家大劇院,他說:“正確與錯誤既永遠存在,學術論爭就該不斷進行?!?/p>
如今,國家大劇院的設計過程已經結束,使用過程剛剛開始。它的使用過程也應該是民主的。
國家大劇院的外部和內部,為使用過程的民主,提供了可能性。外部,有一百米縱深的綠色空間,像一個大公園;內部,準備了層層回廊,在在均可欣賞到長安街、中南海的壯麗景色。在歌劇院的“屋頂”上,是一個七八百平方米的廣場。廣場被分成可分可合的三部分,平面似一朵有三個花瓣的鮮花。在這里可以舉行規模不同的歌舞和聯歡活動。頭頂上有殼體庇護,不愁日曬雨淋。輔以科學管理,這里將成為長安街上一個特具魅力的文化活動場所。
多年來,長長的長安街,為普通公眾準備的場地太少了。從東長安街走到西長安街,從西長安街走到東長安街,普通公眾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憩息、優游的去處。在天安門廣場上,普通公眾也只有夏天日頭曬、冬天北風吹的份兒。一九九九年,國慶五十周年前夕,西單文化廣場建成啟用,成為十里長街上第一個不用買票、可以自由進出的文化公園,而原先的東單廣場東單公園,則被蠶食、壓擠得不成什么樣子了。
國家大劇院,從設計到建成,走過了幾十年的艱難路程,它的使用,更將經歷無比漫長的歲月。它應該是長安街上民主文化的動人樂章。
有一位為國家大劇院付出最多的中國建筑師。他的名字將與國家大劇院共存。我們應永遠懷念他。
魏大中于一九五五年進入清華建筑系學習。一九五八年,作為一名學生,他同樣參與了國家大劇院設計的智力和體力勞動。一九六一年畢業,留校任教,一九七四年轉入北京市建筑設計院,是該院副總建筑師,兼任清華建筑系教授。
“文化大革命”爆發時,梁思成先生胸前掛著一塊“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大木牌,每天艱難地行走在清華學堂(當時的建筑系館)和家宅之間。有一天中午在回家的路上,梁先生正被一群中學生推搡著、斥責著。身體虛弱、貓著腰走路的梁先生知道,抗議和求饒都無濟于事。他進不得也退不得。此時,正好魏大中(建筑系助教)從邊上走過,見此情景,連忙上前勸阻了學生們的舉動,并親自把梁先生護送回家。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事例。有人說他膽子真大,有人則說他原本就是個溫情主義者。魏大中的確是性情溫存。人長得高,卻和藹可親。他的“溫情主義”和對人的關懷,充分地表現在他的建筑繪畫和建筑作品中,為人間帶來了更多的和諧與亮色。
作為一位著名建筑師,魏大中多年堅持創作實踐,在他的無數建筑作品中,就有建在首都的三個劇院:北京劇院、中央實驗話劇院和新的長安大戲院。一九九七年,國家大劇院決定上馬之初,還沒有舉辦國際設計競賽的打算。魏大中主持設計的方案在小范圍內的評比中被選為最佳方案和實施方案——雍容華貴,端莊大方,與人民大會堂相協調。用后來在國際競賽時提出的“三看”標準來衡量完全合格。要是當時沒有轉而舉行國際設計競賽,今天坐落在長安街上的國家大劇院,就不是安德魯的“水上仙閣”,而是北京市建筑設計院和魏大中的另一座紀念碑了。
二○○○年二月,魏大中在介紹安德魯及其大劇院設計方案時說,“安德魯具有深厚的建筑結構功底,又有法蘭西人的浪漫、求新氣質。他在機場和大型公共建筑領域創作了豐富多彩的作品。”他對安德魯的大劇院設計只做了客觀的介紹,沒有加上自己的評價。在二○○○年四月那個被臨時取消的國家大劇院開工慶典的現場上,他對記者說:“幾乎所有的參賽方案都可以放在安德魯設計的大穹頂下,而功能不受任何影響。這樣的頂子,采光、空調都不經濟?!甭晕⒈硎玖藢Π驳卖敺桨傅馁H義。
國家大劇院施工伊始,實力雄厚的北京市建筑設計院受聘與法國公司合作,為大劇院進行施工圖設計。這是一項繁難艱巨的技術工作,必須把法國建筑師的設計圖變成符合中國規范、為中國施工人員所熟識的施工圖,再把它落實在工地上,讓圖紙變成建筑實體。作為設計院的顧問總建筑師,作為劇院建筑設計專家,魏大中承擔了這個許多人肩負不起、也不大樂意負擔的工作。彭培根教授對此憤憤不平:“讓有著二三十年劇院設計、建設經驗的中國建筑師,去替從來沒有做劇院設計的橋梁工程師當下手……”但魏大中沒有任何怨言,他以一個共產黨員的高度責任感、一個建筑師的熟練技術和全部精力,無論寒暑,無論晴雨,全身心泡在國家大劇院繁復浩大的工程中……
二○○三年八月,魏大中積勞成疾終于病倒了。年底,國家大劇院的外殼已經完工。臥病中的魏大中得到夫人李宛華(一九六一年與魏大中同時畢業于清華建筑系,八十年代回建筑系工作)的同意和支持,來到長安街上,與國家大劇院最后告別。他已經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再看一眼長安街上他自己心愛的兩個作品——長安大戲院和長富宮中心。由夫人陪著,他讓車子繞著“巨蛋”的外圍慢慢轉了三圈。最后,來到工地辦公室,對同事們說:“這個工程,應該好好總結,好好總結?!?/p>
二○○四年春節,魏大中帶著來不及“好好總結”的遺憾與世長辭。
情系國家大劇院、與國家大劇院結下不解之緣的清華建筑學人,至少還有四位,也已提前離開了我們。
梁思成先生,作為建筑系主任,他為國家大劇院付出了心血,并為師生們在國家大劇院設計過程中的動人事跡寫下了有歷史意義的總結。“文革”中,梁先生身心俱毀,于一九七二年在困惑和寂寞中逝世,終年七十一歲。
黃報青先生,梁先生最得意最憐愛的學生,一九五八年與李道增先生同任國家大劇院設計組組長。一九六八年,由于“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被迫害致死。
張家璋先生,一九五九年畢業,留系任教。一九五八年十月九日,他作為參加國家大劇院設計的學生代表,帶著圖紙到中南海向周總理匯報?!拔母铩敝邢路呸r場勞動。一九九四年病逝。
王炳麟先生,一九五八年也參加大劇院設計,一九六○年畢業。建筑系教授。作為一位建筑聲學專家,在國家大劇院國際設計競賽和實施過程中,被聘為專家委員會委員。他同樣未能見到國家大劇院的最后落成,于二○○二年逝世。
從梁思成先生、黃報青先生、張家璋先生再到王炳麟先生、魏大中先生,五人中有四位共產黨員。他們在不同的時段,都為國家大劇院做了無私的奉獻。
二○○七年九月二十五日,中秋節,芭蕾舞《紅色娘子軍》奏響了國家大劇院的第一個樂章,迎來了歌劇院的第一批觀眾。這是中國文化史、戲劇史、建筑史上的一大盛事。
二○○七年立秋—立冬,北京—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