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屬
她的爸爸先是逃走了,接著是她的媽媽跟著別人逃走了,為了防止她逃走,奶奶用一根別針將她的裙子和自己的裙子別在了一起,可她也還是“逃”走了——她愛上了樓上來的房客。
那么緊張和羞澀的她,仰望頭頂的天花板像仰望星空里的上帝一樣,她借打掃衛生的名義闖進了他的房間,近乎迷戀地照著他使用的鏡子,翻著他的書,結果被他撞個正著。愛情就這樣發生了。
房客因為莫名的原因消失了整整一年,在等待他的地點,她遇到了另外一個追求者,雪花遍野的那夜,一段新的愛情將要綻放的時刻,消失的房客面色陰郁地出現在了橋上——就那么無理地擄奪了那個叫納斯金卡的姑娘的心。
我在一個夜晚看完這部《白夜》,黑白膠片,音樂有點失真,但也因而多了點撕人心肺的氛圍。《白夜》的故事還有一個近似的版本,那就是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徐靜蕾曾將它改編為電影,讓更多中國觀眾知道了這樣一句宣傳語,“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這兩個女性是多么地相像啊,她們愛上的都是自己所不了解的人,她們的愛都是那么地盲目和熱情,她們都在這種“低到塵埃里”的愛中,品嘗到了愛情最為痛苦的滋味。
可是,這極致的痛苦何嘗又不是極致的幸福?當納斯金卡拋掉沾滿雪花的大衣奔向那個遲到的房客并且將滿臉的眼淚濡濕他的臉頰的時候,當麗莎15年后與那個鋼琴家再次相逢,義無反顧地撲向她此生唯一真正愛過的男人的懷抱的時候,整個靈魂是不是都被一場幸福的風暴侵襲……這樣的故事,曾感動過世界上無數的讀者,然而在網絡時代,卻遭遇到無數人的嗤之以鼻。
對于這兩部文學作品,我一直認為它不過是作家虛構出來的故事,是那些感情汁液豐富的作家意淫的產物。直到閱讀了偉大的心靈導師、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在《愛的覺醒》寫的一句話,才明白納斯金卡和麗莎為什么會那么執著地獻身愛情。
那句話是這么寫的:“我們都有專注的對象,心有所屬能帶給我們很大的快樂。”
“心有所屬”——這是我目前找到的關于愛情的最重要的一個關鍵詞。有什么能比一顆心完完整整地屬于另外一個人,更能給人們帶來真正的快樂?現代人不信任愛情,不相信有真愛,往往是因為在愛的過程中有太多計較,有太多交換,你愛我幾分,我就回報你幾分,你不愛我,我也就不愛你了,結果很多戀愛搞得像做生意一樣。我們口口聲聲說把心給了對方,可大家都知道,那顆心還熱騰騰地自己揣著吶。
文藝作品中的愛情常讓我們熱淚盈眶,可當書頁合上、電影落幕的時候,太多人的心還是孤零零地懸空著,無處栓系。
文/韓浩月
一場事先張揚的自殺
這是個酒桌上聽來的真實故事,講故事的人長得像竇文濤,眼鏡像竇文濤,說話也像竇文濤,其實是某名牌編劇,亦為本國娛樂產業的中堅力量之一,他像文濤拍案一樣反復感嘆的是,這個故事太適合拍個片子了。
這是北京某女大學生自殺的故事——“女生”?“自殺”?據新浪網某高層說,如果這兩個關鍵詞被提到標題上,會帶來一條庸俗新聞不可遏制的流量暴漲。在這家川菜館里,本飯局雖然文化人眾多,也不能免俗,聽到這兩個詞,紛紛停止了從層層疊疊的紅辣椒中尋覓雞塊的動作,豎起了耳朵。
話說這個女生嚷嚷要自殺久矣,同宿舍的姐妹們聽得耳朵磨出繭子,已將之作為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女生后來索性在屋中掛了一條絲襪,過一段時間便要上去比劃比劃。逢到此時,室友們便一邊照常打著毛衣……哦,現在女生不打毛衣了……一邊如常在網上聊天一邊漫不經心勸她:“別比劃了,專家說了,絲襪上吊死不了人的。”
說到此處,川菜館有一位食客提出疑問,咦,三毛不是絲襪吊死的?竇文濤白她一眼說,請繼續聽下去:
這女生見大家都不在意,更加悲情,事發那天格外地悲,自己居然在絲襪上真的吊了好大一會兒,同學們照樣進進出出,泰然自若,好比宿舍多掛了件裝飾品,這女生吊了良久,長嘆一聲,還是自己下來了。
話說當晚將近凌晨,女生們正在熟睡,突然宿舍管理人員緊急拍門,說那女生正在7樓窗口幽怨地坐著,驚動了警察。再后來才知,女生坐在那里一直不能決定跳不跳,于是自己打110叫來了警察。人當然是救下來了,警察們很憤怒,訓斥校方說,最近不知道本城正在開重要的會議嗎?多少國的首腦都在這兒,怎能揀這個時候自殺?
我覺得這個轉述,特別符合本國警察的邏輯。于是系里只好聯系家長,讓女生回家鄉避避風頭。沒想到家長來了之后,在系辦公室控訴了閨女整整一天,說這孩子怎樣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折騰父母,讓他們心力交瘁,說到最后,把接待的老師都給說崩潰了。
眾食客齊聲問:“后來呢?”竇文濤說:“后來還是接回家了啊”,大家這才啊呀一下松了口氣。食客中有研究心理問題的文化人兒,斷定她是太需要被關注了,或者,她需要太多太多的愛,以至于要剝削大家的愛。我們了解些藝術問題的,便贊揚這場事先張揚的自殺,乃是最成功的行為藝術。而最后,大家才想起來,她是學導演的,照這股認真勁,說不定能成下一個張藝謀——談笑完,鏘鏘多人行,大家鳥獸散。
文/楊非
戰腿不經風雨
我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在小泉為愛赴京之后,基本宣告結束。而令我記憶深刻的是,她幾乎每日攜我一齊中飯,飯際對身邊和自身情事發表充分的議論,飯后則以減肥為名直奔天河地標逛衣服店。然后掐著2點30分的點,神情嚴肅地回到辦公室里。那段日子,毫不夸張地說,天河城熟得跟我們家似的,連哪個銀行的柜員機在哪層樓哪個拐角,之后又搬去了哪里,我們都能畫張遷徙地圖出來。
又跟小泉聯系上,是她突然某日良心發現夢見我了,她發現擁有了愛情之后卻失去了往日時髦風貌,她很遺憾地在MSN上敲打著:“我已經是中年婦女了。在廣州的時候我總不理解30歲的女人還打扮個啥勁?現在北京滿大街都是格子長衣當短裙,大毛衣+靴子,短褲翻邊露大腿……我突然發現我們曾經戰斗過的大腿已經不能再經風雨了,只能穿牛仔褲龜縮著。希望這一場流行快快過去,忍忍過了年說不定有適合中年婦女的打扮。”
我記得小泉最經典的一句話就是:“研究什么男人研究?你管他們心里想的是什么?你需要做的只是把自己打扮漂亮,再漂亮一些,再漂亮一些!”如今當她依偎在電暖氣旁,看著她那終于俘獲的錦標老公,用斧標驅風油猛搓她的老寒腿時,可還記得當年的豪言壯語?我們一起經歷了不短的青春歲月,從當年如日中天的《希望》看到今天冉冉升起的《米娜》,6塊錢的《女友》還在,20塊的《瀟灑》關張,400頁的《瑞麗》廣告依舊強勁,跟我約過稿的《風韻》不知湮滅在哪里?《VIVI(COCO)》也有人買,《美眉》不知所措地變身,我們認為很實用的《今日風采》始終只做得起小眾,因為那里面的女孩子從來不穿彩色襪套……當然也不得不承認,穿彩色襪套的女孩更是雜志消費的主流。
我一向認為,廣州的冬天更照顧光著腿的女孩,但是流行是怎么回事?它讓大江南北的妞一夜之間全把黑的白的胖的瘦的歪的直的大腿亮出來,好像亮劍一樣,插進了這個季節男人混沌的眼神里。哦,當然我們還有靴子,可以盡量地拉高,當然還有圍巾,可以盡量地低垂,還有腰帶,可以把一直呼吸寒氣的胃扎得更麻木一些,但大腿始終還是林立地招搖地,在蕭瑟的氣溫里,充滿了戰斗的意志力。
小泉問我,是世道變了,還是我們老了?我們突然覺得潮流不好看了,因為新戰衣不能使我們變得更美。審美情趣也突破原本的和為貴了。黑皮鞋令人感到沉悶,棕褲子最好不要再穿,慈母手中線,美眉身上衣,爸爸的舊襯衣直接拿來披上身,再搭一件綠外套,蹬上黃鞋子,頭頂紫帽子,手提粉紅包,好像魔方一樣繽紛嘉年華。
文/任田
認老鄉
我們連那時候有一個“家門口兵”,他家離營房的距離不超過五公里。我們都覺得他很幸福,他自己卻不這么認為,因為他沒有“老鄉”。按說,營房外面全是他的老鄉,但是他卻十分無奈地說:“是呀,可是誰認識我呢,誰管我呢。”
我跟他差不多,作為一個后門兵,入伍的時候一個人到的部隊,別人都是一幫一幫的,我是孤家寡人。于是我就自稱是山東郊區的、湖北郊區的、河南郊區的、河北郊區的,甚至是黑龍江郊區的,跟人家套半個老鄉。
有一個指導員,認老鄉比我急迫多了。有一回,師政委帶領科長參謀干事助理們到他們團檢查工作,團長政委和團機關的股長參謀干事助理們自然也要陪著,浩浩蕩蕩到了他們連里。他于是整隊報告如下:首長同志,某某團某某連正在組織訓練,請指示。指導員某某某。按說到此就已經完整了,可是他非得加上一句:某某人。這個某某省,正是師政委的家鄉。
有老鄉真的很重要。有一回,我和湖北老鄉發生了矛盾,我們湖北籍的排長這樣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知道你有背景,但是你要想想,他們都是老鄉,有二百多人,他們要是一條心整你,你的背景能擔得起嗎?嚇得我差點沒有笑出來。他說二百多老鄉的神情好像說書人在說百萬大軍。
懂得上網以后,才發現這些認老鄉的辦法都不行。網上專門有老鄉網。幫你分門別類,還分某某人在某地。比如:北京人在紐約,北京人在東京,北京人在莫斯科等等。
忙于生計,認老鄉的癮越來越小。有一回,一個初中同學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誰誰誰也在北京。他說,你們聯系聯系,老同學,都在北京就算是老鄉了,以后好有個照應。
我記得那個誰誰誰,上學的時候我們關系很好,好得就像親兄弟。于是想都沒有想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并且大大咧咧地自報家門。那邊停頓了一會兒,估計是在記憶里搜尋,過了一會兒很平靜地告訴我說:想起來了。然后問我在北京干什么。我說打工。他問要呆多長時間。答說不知道;又問干什么,我回答之后他說,噢,寫字的呀。好像還問了住什么地方之類。然后,他遲疑著說,找個時間吃頓飯吧。我說好。說了好,我就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吃飯的。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會有地球村的概念了,因為地球上的人都是老鄉。但就像那個家門口兵所說的那樣:“是呀,可是誰認識我呢,誰管我呢。”
文/李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