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后市懸念

幾乎每一個奧運主辦國都出現過狂歡過后的乏力，北京有機會成為例外

“奧林匹克對于當時的(東京)都政擔當者來說，是一次起死回生的良機。為政者抓住了這次機會，將首都圈整備計劃的一部分作為奧運會的準備工作來實施了。”《東京百年史》如此記述1963～1964年，彌漫在東京的奧林匹克景氣。憑借著1964年東京奧運會，一個走出戰爭陰影的國家和一個在廢墟中重建的城市重新回到世人面前。

東京奧運會徹底改變了關東平原的天際線，連接東京及其衛星城的高速鐵路增加到8條，全長177.5公里，其中分別由羽田和新宿到東京都中心的1號線、4號線都在奧運會開幕前投入了使用。建筑家丹下健三設計的代代木體育館，以貝殼狀的優美外形成為東京的新地標。“這已經不是戰后了”，盡管那場差點毀滅日本的戰爭結束已近20年，人們這時才真正感覺一個生機勃勃新日本的誕生。

但從奧運會曲終人散的1964年底開始，日本經濟卻出現了“四零年(昭和40年，1965年)不振”，衰退從建筑業開始，波及到眾多中小企業，最后大型企業也不能避免。

感覺到狂歡結束后乏力的并不止日本一個奧運主辦國，幾乎所有奧運主辦國都在奧運會次年遭遇到經濟減速。摩根士丹利在最近發布的一份關于奧運后經濟的研究報告中稱，這些國家奧運次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資本支出和總體投資的增長率與奧運當年相比，平均分別減少4％、6％和10％。

它們一個顯著的共同點是GDP增長在奧運舉辦年加速，并在隨后的一年降至低于平均水平。1956年至今被統計的11個主辦國中，只有美國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之后沒有表現出經濟減速的跡象。澳大利亞(1956年)、日本(1964年)、美國(1984年)和韓國(1988年)舉辦奧運之后，經濟減速均特別明顯。西班牙實際上在舉辦奧運之后的1993年陷入了經濟衰退。在最近舉辦的兩屆奧運中(雅典和悉尼)，希臘和澳大利亞的GDP增長均在奧運前年至奧運次年之間減速了1.5～2.0％。而伴隨著經濟的減速，舉辦國的貨幣在奧運過后都發生了貶值。

這種經濟增長前高后低的奧運賽后綜合癥并不難解釋，在奧運籌備期內，由于奧運會場館建設和為滿足奧運會需求而進行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會帶來投資的大量增長，但在奧運會結束之后，這方面的投資需求會出現大幅度下降。這種由投資需求下降引起的經濟增長速度減緩的現象被研究者稱為奧運經濟的“低谷效應”。

對所有希望通過奧運會展示自我的國家和城市，都不得不正視這種經濟上的奧運魔咒。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結束后，同樣的現象是否會發生?特別是自去年以來，中國開始實行宏觀調控政策以抑制經濟過熱，在2007底將多年來“穩健的貨幣政策”改為“從緊的貨幣政策”。投資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多年來都占到接近一半，在調控政策下，企業的投資熱情已經開始下降，固定資產投資增幅比2007年的高點已明顯回落。同樣，中國經濟的外部不確定因素也在增加，次貸危機愈演愈烈的美國經濟很可能陷入衰退，這會給作為中國經濟的另一引擎的出口帶來負面影響。世界銀行在最新的報告中已經將中國2008年的經濟增長率從11％下調至9.4％。投資、出口的減緩趨勢和奧運后因素復合，會不會從而使中國經濟從過熱轉向偏冷?那些受益于奧運景氣的行業——房地產、旅游等，又會不會就此產生大的滑坡?

渣打銀行中國首席經濟學家王志浩認為，奧運會在過去數年時間內一直都是推動中國國內投資增長的重要推力，而經濟前景持續向好也成為海外投資蜂擁進入中國的重要理由。但是，這些有利因素在奧運會結束后將不再具備。奧運會拉動的投資增長具有很大的短期效應，如何防范投資增長在奧運會結束后出現快速下滑也是中國面臨的一大挑戰。

不過，一些分析認為，奧運后的經濟降溫的現象雖然客觀存在，但中國完全可能成為一個例外，雷曼兄弟亞洲經濟學家孫明春對《環球企業家》表示，“容易被忽視的一點是主辦國經濟規模的作用。由于中國的經濟規模是歷屆奧運主辦國中最大的之一，那么2008年奧運會對北京的沖擊也將是最小的。”

規模經濟

剛剛被任命為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林毅夫對奧運后中國是否會像其他國家一樣出現經濟蕭條給出了明確的否定答復，而主要的理由就是中國的經濟規模跟其他舉辦奧運國家的經濟規模比較起來差異太大。

希臘在舉辦2004年雅典奧運會時的經濟規模GDP(國內生產總值)是1850億美元，澳大利亞舉辦2000年悉尼奧運會時的GDP是3900億美元，而中國2007年GDP已經超過3萬億美元，分別是當時希臘和澳大利亞的16倍和8倍，由于舉辦奧運會各國需要進行的包括比賽場館在內的基礎設施投資差別并不太，經濟規模越大，和奧運相關的投資在經濟總量中所占比例就越小，因而，其作用消失后對經濟的負面影響也會相對較小。

這從另一個角度，即奧運舉辦城市在該國經濟比重也能得到反映。雅典人口占希臘40％，而北京不過占中國全國人口的1％，GDP總量不足4％，因此對中國這樣一個大國，奧運對其他地區的影響微乎其微。

日本野村證券金融經濟研究所亞洲調查部長山口正章認為，中國經濟“規模比東京奧運會時的日本要大許多，北京奧運經濟效果所占比例小于以往的奧運會。”野村證券推算奧運對中國GDP的推動效果在2007年僅為0.22％，2008年加上旅游收入也止于0.25％左右。因此，奧運結束后景氣的下滑也僅限于如此程度。

如果考慮到中國地域遼闊，各地區經濟發展的差異，奧運景氣因素及其消失后的負面影響都將進一步被稀釋。摩根士丹利的研究報告認為，中國是經濟上的多元化的國家，可以劃分為東部(即沿海地區)、中部和西部。梯級式的經濟發展和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廣泛地分布在這三大區域之間，奧運結束后，三大區域的投資減速不會呈現很強的同步性。即使某一區域經濟受到奧運景氣消失的影響，其他區域的基礎設施及其它投資需求仍可望保持強勁。

摩根大通分析認為，奧運會效應主要取決于舉辦國經濟的規模及其所處的發展階段。對于類似美國等經濟大國而言，奧運會在很大程度上屬地方性事件，并未對整體經濟的增長及投資產生較大影響。奧運會未成為迅速工業化的韓國在1980年代的重要轉折點，中國目前處于快速工業化的階段，與韓國舉辦奧運會前的迅速增長情況非常相似。“奧運會效應”在北京之外的省份很難體現。

一些其他因素也可能抵消奧運衰退，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開幕前，美國經濟表現疲軟，而在奧運結束后則可能會強，美國經濟在2008年的前低后高恰好與奧運前后典型的前高后低的經濟增長周期相反，有助于穩定中國2008年上半年和下半年之間的經濟增長周期。

持續景氣

事實上，撇開中國經濟規模對奧運景氣消失的稀釋作用不談，對基建投資可能出現波動，相關部門事先已經有了相應安排，而奧運結束后這方面仍繼續會有大量投資。

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顧問吳德繩曾參加過2000年和2008年北京申奧工作，曾在奧組委申辦大會上就城市建設方面發言陳述。“當時劉淇市長遞交的590多頁的奧運申辦書中，大概有350多頁都是由我們建筑設計研究院來完成的。”

吳德繩對《環球企業家》表示，吸取1990年亞運會的經驗，北京奧運項目更加務實，在籌備過程中奧運項目就執行了“瘦身”計劃，調整了場館和生活項目的比例，在場館面積、預算等方面差不多節約了30％。因此，奧運后出現拐點的可能比亞運會后要小得多。

同樣，北京在奧運結束后仍然有大量在建和擬建的城市建設項目。北京市建設委員會公布的2008年北京市重點建設項目有127項，其中奧運項目只占7項，且均為續建項目。盡管奧運會還未開始，北京市基礎建設規劃的重點已從奧運項目轉移到了交通項目上來。在2008年的重大工程建設計劃中，交通項目所占比重最大，其中地鐵七號線一期、地鐵十四號線一期、京滬高速鐵路等都是今年破土動工的新建項目。

資料顯示，2008年北京地鐵將達到197公里，到2012年將增加到274公里，2015達到561公里，北京將是全世界擁有地鐵最長的一個城市，這意味著在今后相當長時間內北京都將有巨額基建投資。

經濟學家厲以寧認為，中國經濟增長近幾年一直保持8％至10％的高速，這中間有奧運會的功勞，也還有很多其他原因。中國目前正處于工業化中期，政府在基礎設施方面的連續巨額投資，在帶動經濟增長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中國經濟7％～8％或更高一些的增長率大約可以再維持15至20年。在奧運會結束后，雖然特殊的、超常規的需求會消失，但后續需求會跟上，中國投資將繼續處于興旺狀態，不會出現“奧運后滑坡現象”。

奧運后持續的城建投資可能使北京的房地產市場不至于出現硬著陸。一些房產商甚至稱，奧運后的房價甚至會漲得更快。

北京市華遠集團總裁任志強表示：“(北京)奧運對房價的影響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任志強認為漢城奧運會時，當地的城市化率已經超過70％，而巴塞羅那和雅典在舉辦奧運會時也已經沒有了人口增長的潛力，所以沒有必要再大規模建設商品房，而是增加了許多接待性用房。

但這種情況在中國完全沒有可能出現，北京有400萬平米建筑量與奧運直接相關，這個數字雖然已經相當于悉尼或者巴塞羅那兩年的建筑量，但對北京來說，卻只是整體建設規模的零頭，并不存在一個需要長時間才能消化的存量。由于大量外地人涌到北京謀生、創業直至安家落戶，北京的住房需求仍然會保持旺盛。

同樣，受奧運會帶動的顯著的酒店業、旅游業，也不至于出現需求的暴跌。截至2008年，北京市星級飯店數量已經達到700多家，萬豪、雅高、洲際等全球著名知名品牌紛紛搶灘中國。在被問到奧運后的生意會不會經歷回落時，麗茲·卡爾頓酒店集團亞太區副總裁Mark DeCocinis對《環球企業家》表示：“我們堅持認為，即使在奧運結束后，中國這個巨大的市場，對酒店客房數的需求仍然強勁。而法國雅高集團亞太區總裁艾森柏在解釋該集團蛛網般擴張計劃時，也認為預計到2020年，來中國大陸的外籍游客將從現有的2，500萬增長至5，000萬，加上預計將達到的15億國內旅游人次，雅高需要加緊擴大其網絡以滿足新的需求。

林毅夫認為，中國不僅投資，消費增長也非常快。這幾年所謂消費不足只是相對的。近年城鄉居民收入增長相當快，所以每年的消費增長都維持在10％甚至更高，相信在未來五年十年消費增長的速度還會維持在這樣一個水平之上。

盡管中國經濟的體量以及投資、消費持續增長的趨勢足以化解奧運后投資減緩的短期不利因素，但采取必要主動性措施可以使奧運前后的經濟波動可能性變得最小。

就奧運會舉辦地北京而言，對投資方向和時間安排需要做適當調整。北京奧運經濟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陳劍認為，要降低后奧運風險，一是在空間布局上進行調整，北京的奧運場館主要集中在北城，應當利用政府直接投資等手段引導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向南城、郊區傾斜，以改變投資過分集中在城市中心區的狀況。二是要對奧運前后固定資產投資規模進行合理安排以平抑投資波動，特別是與奧運無關又不急于上馬的項目延至奧運后建設，以平衡奧運前后的投資規模。

另外，奧運場館在賽后閑置卻要花費高額維護費用，這是奧運舉辦城市發生衰退的重要原因，因此，對奧運會后場館的改造利用是一個避免衰退的有效手段，而許多場地都預留了大面積的商業服務設施，也為改造創造了條件。

而整個國家的經濟調控也需要給奧運前后可能的變化留出余量，中國2008年實行的是偏緊的經濟政策，一旦情況表明導致經濟減速的因素超出預期，則可能需要對緊縮性的政策適當放松。摩根士丹利認為，由于通脹率居高不下，中國人民銀行迄今為止仍然讓人民幣保持快速升值。由此說明，人民銀行假設的是中國經濟能夠在增長減速的情況下表現出足夠的恢復能力。然而，一旦中國認為美國經濟可能出現全面衰退時，就會減緩利息上調和人民幣升值的步伐。

相比國內的宏觀調控和國際經濟的不確定因素，奧運衰退的可能性只占很小的權重，只要在經濟決策中預先考慮該因素，奧運的結束對中國經濟帶來負面影響的可能性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