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詩人心靈世界的產物,但心靈世界的詩意不是空穴來風,總與外部世界有關。詩人也是社會的人,許多詩直接從社會歷史和現實中吸取詩情,這只是一種題材選擇的需要。但詩人更多是與自己生活中的自然事物相關聯,因此詩人的心靈世界更多是與普通的自然事物相對視而獲取詩意。由于詩人經歷、學識、性格、氣質的不同,就形成各種不同的對藝術的理解和追尋,選擇什么樣的詩路創作,許多時候可能是詩人自身對詩歌藝術的觀念在起作用了。從讀到的葉世斌的作品看,我以為他大致是屬于用心靈與自然事物對視而獲取詩意,并達到了一定高度的詩人。
在葉世斌的詩中,他十分關注自然事物對心靈世界的啟示與相通。自然事物是無限廣闊的,而對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只能是某種具體的部分。如在《光是那種被我們照亮的東西》中,寫人對自然事物的了解和認識,都只是在心靈能感知的范圍內:“拉開燈,一切/因為我們的照耀而真實/光是那種被我們照亮的東西/而所謂黑暗,是我們的視覺/對某些事物的熄滅”。在《世界在光里抵制著真相》中,也明確表達了“是我們為事物插上光芒”,如“深黯的大海照射著天空/夜晚的顏色,大海到處發亮/世界不是在黑暗中,而是/在光里抵制著真相……”而我們不能看到的其實也是一種真相存在著。如《湖心島》就表現詩人能從看見的真實想象出看不見的真實。在《凍瀑》中,還從凍瀑的靜和光,更想象有一種抽象的存在,“所謂光,是一種靜/或者靜是一種光”。就是說,心靈與自然事物的相通,雖然我們眼界有有限,而心靈與想象都是無限的,只要我們張開視聽,啟動心智,自然事物與心靈世界,就可以在許多時候是并沒有阻隔的,而且自然事物的存在還會對心靈世界是一種啟示。其實這與哲學的認識論問題有關,而在詩人的筆下卻形象生動地表現出來了。
而詩雖然是心靈的產物,當心靈與自然事物對視的時候,就會帶著人性和道德的詩意內涵,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當自然事物進入心靈,即使是一種客觀的呈現,也往往會產生一種人性感動和道德判斷。在葉世斌的詩中也是如此,如《那些低沉的菜葉》:“它們被掐了一下,就很疼地/落在地上,像一群殘廢的/落難的光芒!這些菜葉/是它們確實弱勢和病黃/還是手指認為它們又弱又黃/菜葉被拋在那里:無言地/分攤著他們的失敗以及//我們的某種情感,某個/故事或某種創傷!那個/蓬頭垢面,滿含淚水的人/是失戀者還是失業者?他從/菜葉深處低沉地走過/我感到:他被誰很疼地掐了/一下,菜葉一樣落在地上”。這里借寫菜葉的被丟棄,實際上表現的是人世的不平與不公,寫得雖然冷靜,但同情卻在弱勢者一邊的。在《一棵松樹倒在地上》中,寫曾經健康,站得筆直的老松樹,不幸被風雨擊倒在路上,擋住了行人和車輛,但“我”不忍心從松樹身上軋過,只是停下車,“拼命地按喇叭”,希望“他能被叫醒,重新站起來/回到原來的位置”。這好像是一個寓言故事,但我們不會懷疑它的真實性,特別是詩人對“老松樹”的尊敬與同情的情感指向的真實性。
在心靈與自然事物的對視中,對心靈的觸動,也會引發我們對歷史與人生的回憶與思考。在《我們都從故居的石階上走來》中,寫人的出生和童年經歷的情感記憶是最深刻的,但以后走得更遠了,命運和經歷可能就不一樣了,但情感卻總會讓我們不忘過去,只有知道了自己從哪里來,才知道自己可能向哪里去。在《我的目光為這些事物圍上光環》中,表現對鄉村的情感牽動,對鄉村的貧困和勤勞的鄉親的熱愛與同情,都是寫得不錯的。而在《瓦罐等漏》中則從泥土制成的瓦罐,聯想到整個民族的生存歷史。困苦與堅忍成就了一個民族的發展與輝煌。回顧歷史讓我們感到心疼的同時,也會感到無比驕傲。
葉世斌的詩歌創作,是有自覺的藝術追求的,他的詩雖然沒有表現什么重大的社會題材,而只重在普通的自然事物的描寫,重在心靈的感悟,但詩意內涵仍然是寬泛而廣闊的。在詩的構思和表現上則用形象連接,努力營造一種詩意氛圍,讓人產生聯想,而不是重在某種思想意義的說明,這就更接近詩的本質。語言運用則在表面的散漫中求詩意的精致,充分運用了現代漢語自由的表現力,這些都不失為一種藝術創造的追尋。
葉世斌的詩歌創作,也隱含了一種“存在”主義觀念,在面對諸多凡塵事物所表現出來的從容與淡定背后,更多的是一種“悲憫”與“救贖”:在心靈與自然的思辨與對抗中,如何達到一種天人合一這是他詩歌現代性的高超體現。一個優秀的詩人,用他的心靈去照亮語言,用他的語言去照亮世界,而恰恰在葉世斌的詩歌里面,我看到了這樣閃爍不停的高貴的光輝。在面對宏大、繁復的世界時,他的這份個人努力是卓有成效的,他帶來這樣樸素自然的美好詩篇,猶如交給我們一把純金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