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的炬光（組詩）

小 傳 河北省任丘市大李莊人。著有《純情的羽翼》、《玫瑰的光暈》、《夢里平原》等詩集，作品先后被《新華文摘》、《詩刊·中國新詩選刊》轉載，作品入選《新中國50年詩選》、中國作協年度詩歌精選、《中國詩歌年鑒》等多種權威選本選刊，并獲第九屆中國人口文化獎、河北省第十屆文藝振興獎、河北作協年度十佳優秀作品獎等政府獎、專家獎。中國作協會員、河北省作協理事?，F任河北省作協某報總編，一級作家。

在古陽河邊摸魚

水面上看不清的一張臉影影

這是家鄉的河 藻草滑 細泥軟

水腥氣濃濃圍裹著的忐忑與耐心

屏住了聲息一點點前移

劃拉著不動的是青螺

簸箕蚌踩住了能蹬進紫泥

小麥穗兒叮的人腿肚兒發癢

泛起的渾水里又躥了條不小的黑魚

按住了發響音的是戛牙死死不緩手

它就沒法兒張開鋒利刺鰭

鯉魚拐兒餃子鯽摁在掌下

撲棱棱拼著命地打手

穩住神兒 壓掌根

當指尖在水下穩穩摳進兩腮

那種感覺真叫美啊 美啊

蹦在岸上的金鱗與合不攏嘴的我

還渾然不覺 已觸著了一個偌大無形

孕養萬象的快樂子宮

谷穗兒又青

抱著谷莠子草從地里鉆出時

恰好撞見媛子的清亮亮目光

有只粉蝶兒從她腮間一閃

是不是已落在了我的頰上

那雙丹鳳眼就這么野野地灼你

也從我目光中聽見火星噼叭作響

傻傻的笑 在腮渦里漾著千種嬌媚

任自己恣肆醉倒于一個醇香酒窖

像兩棵谷子 在地頭青青地立著

風也不說破 有什么正悄然結籽

這蓬莖葉里探出的梯子

這么些年了 馬齒莧

想不到我還是你粗壯的一蓬莖葉

絕無接續之痕，紅粉粉的莖梗

馬齒樣大小的葉子 綠的自然純正

不是菜市場偶爾見到的那捆

也不是知青飯店干菜團里靠蒸汽

與味覺懷舊的那種

它是大堿洼里蓬生著的那一棵

根子扎在土里綠綠葉子盛滿

亮晃晃的干凈陽光

她能還原出花蝶 翅上的和諧與寧靜

還原出雞鳴 啼聲里的安恬與輕松

現出村子和大平原 沉甸甸的詞語

與品質

在搖曳的景象里閃著樸素的光

不是無所事事不是非分之想

從我的這蓬莖葉中探出怎樣的梯子

才可使心力疲憊憔悴的都市人

從一個逝去的夢里醒來時能若有所思

雪燈籠

——賞張為民先生《雪柿子》國畫組圖

一椏經年老枝探進你的魂靈

柿子的象征多么紅潤活鮮！

如果飛來的山雀彈落枝上一塊積雪

露出的準是妮們羞怯搡推的酡色面孔

就是沒有鳥雀也準有迎親的一隊

紅嗩吶 奕奕放光地從樹下穿行

就是沒鳥沒嗩吶 僅這撲涌來的山鄉氣息

也濃郁熱烈醇和得一如醍醐灌頂

大紅大白。 心純潔起來素樸起來寧靜起來

而祥瑞 是夢回家園最抄近的小徑

大山在白 原野在白 世界白了

那些掛雪的童話與燈籠 正輕輕飄搖

椏窩里那兩顆漏棗

在疏疏拉拉的枝葉里

就那么忽兒隱忽兒現地

撩著仰頭巴望的三個鼻涕蟲

別管怎么漏的過了收獲時節

漏了的棗兒才最甜

咱用土坷垃投吧

這么密集的火力準能命中

不行就捆兩根秫秸

踮了腳尖也得敲下來

再不干脆來個猴爬踩著枝兒

看它經得住幾下晃蕩

唉 十八般絕招一一用過了

風兒吹來漏棗為啥還在椏窩里

兩盞小燈籠般颯颯地紅著

不斷擴展的光。把樹仰著頭

咽口水的孩子 村莊和村里

景物的細節染成了紅光一片

這色調，簡直像極了天堂里

那種鮮亮亮的透紅

迷離

此刻的大洼明朗空曠

漾漾晃晃的地嵐中

恍然見這片老墳場——

一個個從地底凸出的眼珠。

舊年蒿草是眨著的睫毛

還是強光下遮起的手棚？

那些濁黃的光依然放不下地

朝樹影朦朦的村子和愣怔的我

細細打量

離地三尺有神明

聽吵架的村人講這話時人還年少

曾好奇地向天上使勁巴望：三尺之上

空無一物

只有飛濺的唾沫星子

血紅眼珠 和憤懣騰起的世俗之焰

與一位智者深談這話題時是在而立之年

概念 術語 名詞漫空抽象地飛舞

窺見了天上一張普遍聯系著的大網。

因果有序內在有律

三尺之上現大道：神明即天理

時下說出這話 常是心平氣和的

自言自語

萬象澄明 熟諳諸神的真身及

各自的處所

唯恐處世中自己把天良偏斜一點

他們就會騰云駕霧手執法器

從三尺之上 在你旁邊現身

草窠里的音樂學院

草窠里的音樂學院不放暑假

更沒聽說過要付什么學費

是一滴清露召集起來的 夜幕拉開時分

看見草棵下磚縫里亢奮的眼目

全部閃閃發亮

自備的絲竹與甲殼蟲樂隊一應的家伙什

斷斷續續短一聲長一氣的低吟

肯定是教師在示范聲樂的用氣發聲

接下來是實際練習領頭一聲長腔

即有幾聲跟隨

又一個尖尖短音即是一片更大的和聲

細細密密吟唱層次分明地響起來

清亮亮鋪天蓋地 你已無法辨出

此時多少個肋骨甲翅在翕動起伏

高潮迭起時刻方彰顯藝術個性

大地氣息的祖傳謠曲鄉園胎記

莫說這些虔誠學子出身低微名不見經傳

或許明朝一亮嗓就是地道的天籟歌王

熟諳這老詞調千年不變的個中魅力

若再打開些景深把一枚老月亮無語地

懸上槐樹梢頂

一個世界就得失眠 并為之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