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有點”的幾點思考

摘 要：本文首先著重談“有點”作為副詞時，其后所加的成分與量；其次，從另一角度剖析出“有點”與禮貌的相關原則以及“有點”后加成分所表示的特殊意義。

關鍵詞：“有點” 成分 禮貌原則

“有點”有兩個用法，一個是動詞“有”加量詞“點”，一個是副詞“有點”。兩個“有點”具有發生學上的聯系，由前者的“數量不大”義引申出“程度不深”義，并最終抽象出“略微”“稍微”義。（李宇明，1995）本文的研究對象只是作為副詞的“有點”。

一、“有點”的后加成分與量

對于客觀事物、事件、性狀等，人們習慣用“量”來丈量測算，在量化的基礎上定性。這種量反映到人的頭腦中，又投射到語言中，形成語言世界的主觀量。即人們在對量進行表述時，往往會帶有對量的主觀評價。①本文認為，“有點”就是一個表示感覺，判斷的主觀量。如下圖所示：

AB是一個能在主觀上劃分量的域，A是性質、狀態的起始點，一般來說，這一點是個常態值。②“有點+后加成分”是表示剛剛超過這一域起始點A的值。

（一）“有點”是一個主觀量。在所收集的語料中，“有點”與表示語言主觀性的詞有較強的共現傾向。

1.表心理的詞，如“心中”“想”“覺得”“感覺”“看”等。如：

（1）“我不是諷刺你，我真是感到有點悲壯了。你打算怎么具體去做呢？”

（2）偶爾又想起來，他反覺有點可笑。

（3）祥子活了心，還有點覺得對不起曹先生。

20%的句子都有明顯的表心理的詞，還有大部分句子可以添上這類詞而不改變原義。如：

（4）“我有點累了，”于晶說，“想走了。”

（5）我確實有點……喜歡你。

2.表推測的詞，如“好像”“似乎”“近似于”“設若”等。如：

（6）設若他是拉著包車，這些錯兒絕不能發生；一擱下了事，他心里不痛快，便有點愣頭愣腦的。

（7）特別是對那些同行的，現在似乎都有點可愛。

（二）“有點”是個模糊量。如上圖所示，“有點”的范圍是不確定的，只要越過A不超過B，都有可能。而且，起始點A對于不同的人來說也不一樣。

（三）下面我們將通過討論“有點”的后加成分來看其主觀性。

1.有點+動詞

1）與人感覺（視、聽、觸、嗅、味）有關的動詞，如：燙、疼、痛、漲、吵、鬧、逗等。

2）與人的心理有關的動詞，如：愛、恨、喜歡、希望、后悔、惦記、尊敬、了解、熟悉等。

這類詞多是積極或中性的，“有點”加這類動詞純表程度。

3）與生理有關的動詞，如：醉、病、咳嗽、昏迷、發抖、哆嗦等。

4）能愿動詞，如：會、愿意等。

5）其他，如：像、好像、適應等。

這些詞除例5）以外，都是與人有關的。另外，程度極高的動詞，如侵略、充滿、貫徹、歡躍、斷腸、熱望、希圖、洞徹等不能進入；表示具體動作的，表示判斷、從屬等抽象意義或起止鮮明的也不行。

在“有點+動詞”中，有些動詞是兼類，兼形容詞或名詞。如：

（8）想來想去，恐怕是真的有點愛他。

（9）厚敦敦的手微微有點顫，他倒了大半茶杯陳酒，一揚脖喝了一大口。

（10）依稀有點像戰前的招弟。

2.有點+形容詞

形容詞的最大特點是具有連續性，即可以劃分程度。所以大部分形容詞可用在“有點”之后，如：

（11）阿梅臉有點紅，沒說話。

（12）賈玲笑著對姑娘說：“這人是有點無理啊。”

（13）有這么一位側福晉，就是臉有點模糊，名兒記不真著。

但一些在語義上是極大量的形容詞不能加“有點”，如偉大、雄偉、雄壯、巍峨等；大部分狀態形容詞也不行，因為它們本身就有極高的量。

3.有點+成語/慣用語/復雜成分

大量成語能用“有點”修飾，多為貶義。如：忘乎所以、自鳴得意、身不由己、提心吊膽、裝腔作勢等，如：

（14）你這是不是有點玩世不恭？

（15）我這么說聽起來好像有點落井下石呀，好像在人家走背字時蔑視人家不應該呀。

（16）我明白他有點言過其實。

慣用語就更常見了，如：

（17）單立人剛覺察有點不對頭。

（18）他似乎對這種場合還有點難為情。

（19）她可是有點受不了，身子挺單薄。

有時候，“有點”后面還可以跟很復雜的成分，比如被動句、復句等。如：

（20）回家的路上，我覺得自己既不幸又堅強，甚至很有點被自己感動。

（21）李冬寶猶有不忍：“戈玲你這么說可有點傷人家南希的自尊心。”

（22）日本好像有點既跟西方走又特想自己弄條路，也跟美國人說不。

我們有一個猜測，即它們的特點是意義已凝固，早已在人們的頭腦中形成一個整體，并且可做程度上的劃分。

二、“有點”與禮貌原則

（一）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呂叔湘指出：“有點”是“略微”“稍微”的意思，后加貶義或不滿的意思。在前面我們已經說過，人們頭腦中對客觀世界有一個常態量作為標準，在此標準上，是合意的，舒服的，“習焉不察”，不會有什么不滿需要說出來。但一旦超出這一常態量，哪怕是一點兒，人們都會覺察出來，并作出反映，一般都是不滿意的。這就是語法書上說“有點”后常加貶義詞的原因。據統計，其后是貶義或否定的形式占所有語料的95%以上。一小部分是褒義或中性。如：

（23）那水有點溫，放了白糖，好像還放了一些鹽，喝進嘴里有點甜也有點咸，喝多了愛打嗝兒。

（二）在語料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有點”雖然自身的程度不高，但它可以與表示高程度的副詞連用，形成“有點+太+后加成分”“有點+怪+后加成分”“太+有點+后加成分”或“簡直+有點”等形式。如：

（24）“嘔！”曹先生笑起來，“誰記得那個！那日，我有點太慌。”

（25）這簡直有點不知所云。

（26）瑞宣……可是總覺得給日本人送東西，有點怪難為情。

甚至“有點”后不出現具體的詞，只用“那個”代替，或者干脆什么也沒有。如：

（27）“就是太破費了，我心里有點那個。”

顯然，這有悖于會話原則的“質的準則”（力求說的話要真實）。

我們用“禮貌原則”來解釋這一現象。在言語交際中，交際者總希望得到對方的尊重，為了尊重對方，說話人需要適用語境采取一些恰當的交際策略以示禮貌，求得最佳的交際效果。利奇的“禮貌原則”中有一條“贊譽原則”：在表態和斷言中，最小限度地貶低別人，最大限度地贊譽別人。簡單地說，就是對壞的要說得委婉，對好的要說得充分。

在加“簡直”“太”“怪”這些詞的時候，實際上說話人是非常不滿的，但為了維護交際能在和諧的環境中順利進行，就加了“有點”來使話語委婉。

三、余論

有些問題有待進一步研究和探討：

（一）動詞、形容詞是不是存在一個連續系列，位于這一連續系列兩端的詞是不是極大量，判斷極大量有沒有結構上的方法，而不止從詞義上考慮。

（二）有一部分狀態形容詞加“的”之后可以用“有點”修飾，如：

（28）“怪不得，有點麻酥酥的。” 陳摘下花鏡。

（29）邵清遠作了幾年領導工作，年歲也大了，正在發胖，老胡同里這幾步路，他就有點喘吁吁的。

像“糊里糊涂、小里小氣、嘰里呱啦、光嘟哧溜、賴了吧唧、丁里鋃鐺、黑不溜秋、軟綿綿”等都可以。

注 釋：

①②李宇明《漢語量范疇研究》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2]李宇明.漢語量范疇研究[M].上海：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石毓志.肯定與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0.

[4]索振羽.語用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孫智慧，天津師范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