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語言幽默的語義要素解析

摘 要：幽默是一種看似簡單其實復雜的語言及社會文化現象。語義中的詞匯意義在言語交際以及言語幽默的形成和理解過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幽默實質上反映了語言社會化過程中，個體語言之間的相互磨合，即個體語言與社會語言的相互適應過程，語義表達和理解的矛盾是幽默存在的前提。

關鍵詞：漢語 語言幽默 語義 個體語言 社會語言

一

幽默是一種看似簡單其實復雜的語言及社會文化現象。本文從言語交際的角度考察漢語幽默，我們對幽默的定義是以交際為基點的，確認幽默是一種以共同的文化語境為背景，交際者之間由于語義理解偏誤而引起的不協調的，且具有制笑功能的交際形式。“McGhee認為這種交際形式必須包含有某種不和諧、不合乎邏輯、荒謬、出乎意料、可笑的關系，聽話者必須首先理解這種關系，即他必須去覺察這種不和諧因素中的意義，然后去發現不和諧中的和諧，并理解發話者通過幽默所表達的意圖。”[1]（P24）幽默一般分為情景幽默和言語幽默，本文的研究對象是漢語言語幽默，即需要借助漢語來建構和表達的幽默。

二

語義是一個含義甚廣的概念。一個句子所傳達的語義是一個多方面的綜合體，它可以包括詞匯意義、語法意義、修辭意義、邏輯意義、語境意義、社會意義等等，所有這些意義的綜合就形成句子的思想內容。[2]（P503）句子是由詞構成的線性結構單位，詞匯意義在語義表達以及言語幽默的形成和理解過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

從某種意義上說語義是對世界的分類和指稱，語義在表示客觀事物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帶有主觀成分。由于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地理環境、心理特征的不同，各民族語言的詞匯都附有不同的國俗語義，不同語言國俗語義的差異體現了語言的民族性。[3]（P1）漢語中某些詞匯的概念意義被賦予了特征明顯的文化意義，即國俗語義。直接利用詞匯的國俗語義創作的漢語幽默是與漢族文化這個大的文化背景相聯系的，具有獨特性。以顏色詞為例，長久以來中國人形成了對不同顏色詞深層含義的獨特理解：紅色是“吉祥”“喜慶”的象征；黑色是不受歡迎的顏色，表示“死亡”“壞”“邪惡”；白色可表示褒義的“清白”，也可代表“奸詐”“死亡”；綠色本是表示大自然的顏色，不知從哪個時代起，中國人把它與“妻子對丈夫不忠”聯系起來。“綠帽子”的特殊文化含義使中國市場上很少出售綠色男帽。以顏色的國俗語義為題材創作的漢語幽默屢見不鮮，例如：

（1）三國時蜀國的國君劉備和大將關羽、張飛一起去相面。相士對劉備說：“先生是白臉兒，心也是白的，為人清白，好！”劉備當然很高興。相士又對關羽說：“將軍紅臉，心也是赤的，赤心為其主，好！”關羽自然也很滿意。這時，劉備一把拉住了黑臉的張飛，說道：“三弟危險，不看也罷！”（炎林《幽默說服術》）

（2）送水工：沒白來還整個帽子。你看我這命，整個帽子還是綠色的（裁縫的兒子從美國帶回來的）。 （崔凱《送水工》）

這兩則幽默都是關于漢語中顏色的文化含義的。例（1）中相士以貌取人，以面色判斷人，劉備對相士的下一句話早已料到，怕張飛發怒，所以把他拉走。例（2）實際上是利用顏色民族文化含義不同制造的幽默。中國人忌諱“綠帽子”，但西方人則沒有這方面的觀念，送水工情急時選擇綠帽子作禮物，而后翻然醒悟，自嘆命運不濟，令人捧腹。

有些詞語還具有隱含或附屬在概念意義之上的色彩意義，包括感情色彩、語體色彩和時代色彩等。詞語色彩意義產生幽默，是色彩意義與語境的矛盾引起的。

詞語的感情色彩是對客觀事物持贊許、喜愛或者厭惡、貶斥等感情態度。如果臨時根據語言的上下文，將貶詞褒用或褒詞貶用，造成完全相反的表里色彩，往往可使言語具有諷刺性與幽默感。例如：

（3）某市挖路不止，而且常常是挖了又填，填了又挖，市民叫苦不迭。忽一日報載，某君建議：給馬路安裝一條拉鏈，方便快當，經濟實惠，……我的同事陳某一見，馬上加以發揮：好極了，這條建議可以申請專利，甚至可以申請諾貝爾和平獎金。 （周濟《語言美》）

例（3）中“專利”“諾貝爾和平獎”原詞都含褒義，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被用作貶義詞，以突出一褒一貶的語義對比。給馬路安裝拉鏈已屬荒誕，再建議申請專利及諾貝爾獎就更加離奇了，褒詞變成了對市政部門城市建設缺乏長遠總體規劃的尖銳批評與諷刺。兩人的建議讓人發笑，幽默情調便滲透在這笑聲之中。

詞語的語體色彩是指有些詞語隱含著適用于一定的交際目的、內容、場合、范圍和文體的特色。擇語時特意使某些詞語的語體適應性發生變異，把它用在性質不同、領域各異的組合里，借助這些詞語固有的語體色彩可造成幽默的格調。例如：

（4）電車在馬路上飛駛。車廂里，一前一后站著兩位男女青年。女青年在哼《麗達之歌》，男青年在看《物理學》。突然一個急剎車，男青年沒留神，撞了女青年的身體一下。男青年忙說：“對不起！”女青年把頭一扭，哼了一聲：“德性！”男青年說：“不，是慣性。” （謝倫浩《即興幽默運用戰術》）

例（4）中的“慣性”本是物理學中的專門用語，用于此處與“德性”形成對比，既回應了女青年的苛刻，又解釋了撞人的原因，一舉兩得，顯得男青年博學不失幽默。

“變異詞語的時代色彩就是以今日之詞語去寫古代之事物。”[4]（P156）每一個時代都有一些反映其特定社會現象或事物的詞語，這些詞語具有鮮明的時代色彩。若用具有現代色彩的詞語去描寫古代的社會現象，或用古語詞來描寫現代社會現象，聽話人憑借百科知識推斷出詞語應用時代的錯位，就會感覺到其荒謬之處。例如：

（5）在孔子時代也有歪風，正所謂歪風代代都有，只是變化不同。孔子作魯國司寇時，齊國送來了一對舞女，魯國的季桓子馬上“三日不朝”。而對這種縱欲的歪風，孔子抵御了沒有呢？沒有，他帶著他的學生“人才外流”了。（謝倫浩《即興幽默運用戰術》）

（6）到一外企應聘，人家問我選擇外企的理由，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說了句：“師夷長技以制夷！”遂被當場趕出。（雅虎中國笑話網）

例（5）中，作者把孔子對統治者不滿而離去與當今的社會現象相比較，反映現代社會現象的詞語“人才外流”因使用跨度過大而發生時代色彩變異，產生幽默效果。例（6）中的“師夷長技以制夷”是魏源于150多年前提出的，他提醒當時的國民不要再沉醉在天朝大國的夢中，要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向對手學習，自強之后反過來克制對手。這種觀點在現代社會中已不適用，而在外企招聘的場合說這句話，則是既沒有把握時代脈搏，又沒有看清對方的身份。

另外，詞義有重有輕，其范圍有大有小，如果出于善意的表達意愿，臨時把一些詞義分量“重”“大”的詞語故意降低等級使用，就會引起聽話人對其現在用法和以往用法進行比較，常常可以令人發出會心的笑聲，產生幽默詼諧的效果。[5]例如：

（7）梁實秋患嚴重的糖尿病，韓菁清不得不把家中的甜東西“堅壁清野”。但梁實秋很喜歡吃甜食，每當有客人送甜食來，他就打發韓菁清去拿東西，自己便趁機吃甜食。一聽見她回來的聲音，便馬上放下甜食，抿緊嘴巴。當然，這一切都瞞不過夫人，此時他便哈哈大笑，對客人解嘲說：“我是PTT會長。”（“PTT”是“怕太太”三字開頭的拼音字母。）（炎林《幽默說服術》）

“堅壁清野”本義是指作戰時采用的一種對付入侵之敵的策略，堅守據點，轉移周圍人口、牲畜、財物、糧食，毀掉戰地附近的房屋、樹木等，使敵人既攻不下據點，也搶不到東西。例中作者把梁夫人收起家里的甜東西不讓梁實秋先生吃說成“堅壁清野”的確是大詞小用，但不失為表達梁夫人良苦用心和作者幽默感的好方法。

語義雙關和語義曲解則是故意制造語義矛盾來構成幽默的藝術手法。

語義雙關是利用漢語中的詞語、短語或句子的多義性現象，在特定的語境下，形成轉義條件，從而構成“言在此而意在彼”的雙關。[6]（P211）語義雙關在交際中應用廣泛，常能彰顯說話人的機智和幽默。例如：

（8）唐明皇封禪泰山，任命張說為封禪主管官。封禪后官員一般都晉升一級，可張說的女婿鄭鎰卻一下子從九品晉升到五品。在一次宴會上，唐明皇見到鄭鎰穿著五品紅袍，問他為什么晉升得這么快，鄭鎰很窘，答不上來。這時，在場的黃幡綽對唐明皇說：“此乃泰山之力也。” （馮夢龍《笑史》）

“泰山”既指封禪地點，又指岳父（古人稱岳父為泰山）——封禪主管官。兩個意義之間的聯系需要聽話人進行聯想才能取得，耐人回味。

語言中的詞匯大多有多種語義，單義詞較少。交際中適合語境的詞義通常只有一種是最恰當。若詞義的選擇不符合語境要求，就有可能產生幽默現象。例

（9）一位顧客說：“老板，你賣的豆漿為什么這么稀，價格又這么高？”

老板回答：“人們不都說，‘物以稀為貴’嘛。”（謝倫浩《即興幽默運用戰術》）

（10）送水工：“見過。別笑話我，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告訴你有一次我到大酒店消費去，我就喝那種酒。我往那一坐，我說：‘上酒！’小姐‘咔’就把那酒拿過來了。我說：‘多少錢？’她說：‘一千八。’她問我：‘你開嗎？’我說：‘開……’她‘嘭’就啟開了，我說：‘你開玩笑呢吧！？’”（崔凱《送水工》）

例（9）中老板拋開“稀”的應用語境，巧用“稀”的語義，利用“稀少”和“不稠”之間的語義矛盾來調侃，為其投機取巧辯護，一定程度上是利用這種幽默形式來化解矛盾，是一種刻意曲解。例（10）是利用一詞多義的“開”來制造幽默。服務員聽到的“開”實際上是“開玩笑”的“開”，但由于服務員的心理期待是“開酒”，說話人話語的反常停頓使服務員的心理期待似乎得到了證實，于是一瓶昂貴的洋酒被啟開了。說話者和聽話人不同心理期待導致雙方對“開”的語義產生不同的理解。說話人和聽話人對多義詞的義項理解產生偏差或由于同音詞造成交際雙方言語交際過程中語義理解矛盾現象的產生都可形成漢語幽默現象。

三

利用語言最基本的材料——詞匯來產生幽默效果，是日常生活和文藝作品中最常見的方式之一，詞匯意義的直觀性降低了幽默理解的復雜度，各種語言中利用詞匯意義形成的言語幽默都比較常見。語言中的詞匯要素，是語音和語義的結合體。言語幽默是建立在人們在一定語境下對話語意義理解的基礎上的。言語交際者在交際的過程中處于一種相互協調和適應的過程，當一方的語義理解出現偏差時，在語言表達上就會與當時的交際主題和語境產生矛盾，這是個體與個體言語交際產生幽默現象的過程。個體語言與社會語言也存在一個適應過程，個體語言通常總是盡量去適應社會語言，以求得社會交際的簡便性和有效性，在言語交際中，個體語言不能完全適應社會語言時，會產生言語幽默現象，比如對詞語的誤用，以及對詞義的誤解等。此外，個體在語言使用中力求標新立異以區別于大眾化的社會語言也是言語幽默產生的一個主要原因。在大眾傳媒的影響下，新的流行語大量涌現就是個體語言對社會語言的影響。個體語言的差異以及個體語言與社會語言的相互適應過程是幽默產生的條件。幽默現象被人認識之后，又被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于交際過程，具有重要的語用價值。

總之，建立在言語交際基礎上的漢語幽默，實質上反映了語言社會化過程中個體語言之間的相互磨合，即個體語言與社會語言的相互適應過程。幽默有時不是刻意的，而是由語言交際過程中語義理解偏誤所致。個體語言的社會化過程是語義力求準確表達的過程，語義表達和理解的矛盾是幽默存在的前提。由漢語語義要素形成的幽默多是變異使用了詞語的理性意義和色彩意義。從本質上說，語言使用過程中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出現的變異現象都是出于表達的需要，都與語義有關。語義是語用推理的基礎，對中國文化的充分了解和對漢語的熟練掌握是理解漢語幽默的前提條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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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范鑄.幽默語言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7.

[5]吳土艮.詞匯要素與幽默言[J].語言與翻譯，1999，（2）.

[6]汪麗炎.漢語修辭[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1998.

（朱 紅，渤海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