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在釋義和語用上創新的現代成語辭典

著名辭書理論家和詞典編纂家林玉山教授領銜主編的《中華多用成語大辭典》（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7月出版。以下簡稱《多用》）以其豐卷厚帙的浩瀚、大觀之貌呈現于讀者面前。《多用》共收成語近4萬條，共450萬字。

一、釋義創新和書證工夫

釋義力求語義結構和語法結構相一致的做法，是釋義精密化，語義分析精密化的表現。這也是漢語的特色。漢語的總體構成是一元化的，詞、詞組、句、句型，乃至于句群、篇章，結構特征相像，甚至名稱都可同一，如聯合式構詞、聯合詞組、聯合句、聯合式句型……，偏正式構詞……主謂式構詞……《多用》的編纂者們在釋義中張揚和利用漢語這一特點，專設語法結構分析一項，作為釋義的重要內容，并使基礎釋義的語義結構保持與語法結構的一致，并以此來檢測基礎釋義的準確度和科學性，這是理論和編纂實踐上的創新。

當然，成語釋義借助語法結構，并非起于《多用》。蔣蔭楠編著《同義成語詞典》和《反義成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兩書就用了。例：

同義條目[不倫不類/不三不四][同]都有“不像樣子”的意思，都由兩個偏正結構構成，都可作謂語、定語、狀語和補語。[異][不倫不類]把不同類的事物也即不能相比的事物放在一起。引書證。[不三不四]不像這樣也不像那樣，多指不正派的人或事。引書證。

反義條目[恩將仇報——恩將恩報][恩將仇報]受人恩惠卻用仇恨來報答。多指忘恩負義者的行徑。其中的“將仇”為介詞結構，同后邊的“報”構成偏正結構，再同“恩”構成主謂關系。在句中作謂語，或作獨立的分句，有時亦作定語。引書證。[恩將恩報] 受人恩惠亦用恩情來加以報答。其中的“將恩”為介詞結構，同后邊的“報”構成偏正結構，再同“恩”構成主謂關系。在句中作謂語，或作獨立的分句。引書證。

以上可知，蔣著條目語法結構用層次分析法分析殆盡，還說明在句中的語法功能；結構分析、句法功能與基礎釋義緊密結合。但基礎釋義文字不刻意尋求與語法結構的一致。比較《多用》，用傳統語法分析一層，作為基礎釋義的參照，且力求兩者結構一致；《多用》不再作條目在句中語法功能的探究。誠然，成語是詞組，研究詞組，應當成為研究漢語句法的基礎，由于句法的復雜性，對成語的語法結構的分析，遠非第一層次、用傳統語法分析法所能說清楚的。但那些深一步的工作并非《多用》所必須要做的。不同辭典的任務不同，體例不同，價值取向不同，反映在釋義方法上也不同。《多用》是自有其優勢的。近4萬條的容量就不能不考慮篇幅問題，已不允許作多層分析和語法功能說明。“分析一層而釋義貼近之”，是《多用》的特色。

書證是釋義的組成部分。書證文字置于一定的釋義系統中，書證獲得了邏輯證明工具的意義，書證文字體現年代，又獲得了歷史語言學的意義，故辭典中的書證并非一般的舉例，而是一個特定的邏輯系統和一個特定的歷史系統中的一員。能否采集到大量的新書證是一部辭典成敗的關鍵，《多用》全書書證約10萬條左右，如新書證僅占5%，也得要有5千條新證。其艱辛可知。據主編介紹：“我們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將古今名著做了十來萬張的成語例句卡片。在21世紀初，我們又將1977～2002年出版的有代表性的文學作品做了數萬張的例句卡片，將原來的例句替換下來，使例句比較新穎。”這十數萬張卡片就是數千新書證的來源。新增條目的前提當然就是新采書證，現以字母O為例，看《多用》所增并說明之：

漚浮泡影（引自明張景《飛丸記》）

漚沫槿艷（出示證例，但未標出處）

漚珠槿艷（引自唐高彥休《唐闕史》）

歐風墨雨（未出示書證）

歐云亞雨（引自惜秋《維新夢》）

甌飯瓢飲（引自《聊齋志異》）

鷗波萍跡（引自清王士禎《池北偶談》）

鷗鷺相得（引自唐元稹《酬竇校書二十韻》）

鷗鳥相依（引自唐韋莊《村居書事》）

鷗水相依（引自明陳汝元《金蓮記》）

嘔出心肝（引自宋劉克莊《梅花十絕》）

嘔心抽腸（引自《二刻拍案驚奇》）

嘔心鏤骨（引自清袁枚《隨園詩話》）

嘔心吐膽（引自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

偶變投隙（引自宋秦觀《謝王學士書》）

藕斷絲長（引自《花月痕》）

藕斷絲聯（引自宋黃機《滿庭芳》詞）

由以上可知，《多用》開采書證的方向在中古漢語、近代漢語，視域之廣袤，自不待言。

二、語義語用功能和同義反義成語認知

《多用》不作句法結構功能的說明，但各條目下遍作語義和語用功能的說明，大大增強了詞典的實用性。現代語言學的三大流派：形式結構語言學、功能語言學、認知語言學對漢語研究也是有借鑒作用的，辭典學也不例外，《多用》這三大塊幾乎都用了。《多用》的詞條下都標上了該成語的使用范圍，這就使一般多見的查考型辭典轉變為學習型、實踐型辭典。現舉出“Y”字母中《多用》指示的功能閥域若干例：

壓倒元白：褒義。多用于褒贊才華

壓肩疊背：用于描寫人群擁擠的場面

壓良為賤：貶義。多用于揭露社會的黑暗

壓枉造舌：貶義。多用于造謠方面

壓雪求油：貶義。多用于描述不切實際的空想

呀然失色：用于心理和表情

鴉巢生鳳：褒義。多用于人事方面

鴉飛雀亂：多用于描寫驚慌紛亂的狀態

鴉默雀靜：用于環境描寫

鴨步鵝行：多用于描寫步履形態

牙白口清：多用于語言表達方面

牙尖嘴利：多用于女性

牙簽萬軸：褒義。多用于稱贊藏書豐富

牙牙學語：多用于初學話的嬰兒

睚眥必報：貶義。多用于人的心胸氣度方面

睚眥之怨：貶義。多用于人際關系方面

揠苗助長：貶義。多用于工作或學習方面

煙波浩渺：用于描寫水域的氣勢

煙斷火絕：貶義。多用于描寫凄涼的景象

煙霏露結：多用于描寫自然景色

煙消云散：多用于抽象事物，如勢力、情緒、矛盾等

燕歌趙舞：褒義。多用于描寫歌舞

燕金募秀：多用于廣招人才方面

延頸受戮：多用于氣節方面

嚴家餓隸：含貶義。多用于書法方面

嚴絲合縫：多用于描寫兩個物體之間的緊密無間

嚴刑峻法：多用于法律方面

嚴以律己：褒義。多用于修養方面

嚴陣以待：多用于軍事方面

言必信，行必果：后起義為褒義。多用于形容人說得出做得到

言必有中：多用在語言表達方面

言不二價：用于商業活動方面

言不及私：褒義。用于描寫人的思想境界方面

言出禍從：多用于政治黑暗，沒有言論自由

炎涼遞變：多用于氣候方面

研核是非：用于對事理的研究

閻羅包老：褒義。用于指好官

夭桃秾李：褒義。多用于祝頌婚姻，褒贊新人

姚黃魏紫：褒義。用于花卉方面

搖擺不定：貶義。多用于政治斗爭或政治觀點

從以上40例可知，《多用》指出的功能很實用，讀者學到了某條成語就能用，在查考的基礎上，學習辭典的作用會得到充分地發揮。同時還可知，《多用》指出的成語的語義語用功能涉及方方面面，以人，人的心緒、情志、體態、言行等，尤以人的主體性評價為最多，進而囊括人類社會生活，自然界。總之，無非指向語言世界本身，指向主體心理世界，指向物理世界，指向人類社會和文化世界。可以說，有書證的成語是有限的，但它們的功能所及是無限的。從理論上說，隨著社會的發展，老的成語還會被賦予新的含義，成語條目和成語功能的關系是有限和無限的關系。

語言學，辭典學，天然地系屬于認知科學。認知與更強調概念理性、思維理性的認識不同，認知包含心理過程，思維過程，語言的使用，符號的操作和行為的控制。塞爾（Searl）說：“認知科學的基本精神就是：人類進行信息加工。”①[p63]認知科學正是信息科學，尤其是語言信息科學的心理學和哲學的概括。成語意義的辨析正是一種信息加工，同義成語和反以成語的組合正是貼近心理過程、思維過程、語言使用的符號操作。應該說，成語意義的辨析和重組是認知科學的重要實踐過程。如前所說，學術界已有《同義成語詞典》和《反義成語詞典》，但《多用》在各條目下串聯同義成語和反義成語，所串同義和反義成語亦在《多用》本書內，且還可繼續串聯，以至于全書。這等于在《多用》全書內形成了以同義和反義為兩大主線的網絡。這本身就是以“信息加工”為內涵的認知科學的體現。仍以《多用》Y字母為例：

壓倒元白→衙官屈宋（Y收）胸無點墨（X收）目不識丁（M收）/壓肩疊背→摩肩接踵（M收）廖若晨星（L收）/壓良為賤→逼良為娼（B收）出民水火（C未收）/壓雪求油→緣木求魚（Y收）處實效功（C未收）/呀然失色→大驚失色（D收）泰然自若（T收）安詳自在（A未收）/鴉巢生鳳將門虎子（J未收）/鴉飛雀亂→沸反盈天（F收）井然有序（J收）/鴉默雀靜→闃其無人（收）沸反盈天（F收）人聲鼎沸（R收）

以第二例為例，繼續第二層次串聯：

摩肩接踵→比肩繼踵（B收）隨踵而至（S收）摩肩擊轂（M收）人山人海（R收）熙熙攘攘（X收）車水馬龍（C收）

廖若晨星→寥寥可數（L收）寥寥無幾（L收）屈指可數（Q收）數不勝數（S收）不可勝數（B收）不計其數（B收）舉不勝舉（J收）不勝枚舉（B收）比比皆是（B收）俯拾皆是（F收）觸目皆是（C收）多如牛毛（D收）恒河沙數（H收）汗牛充棟（H收）車載斗量（C收）

還可作第三層次的串聯，如此等等，從而形成全書內在的同義和反義的兩大網絡。這就使《多用》在查考型、學習型詞典的基礎上，又獲得了研究型詞典的性質。

應該指出的是，以上檢出有未收條，按理《多用》不當有此，有違《多用》“應收盡收”的體制，且本書已交代是某條的同義或反義成語，書內就應該出現相應的同義或反義成語條。此外，《多用》同義成語、反義成語似多多益善，這純以功能定同義反義，不考慮結構是否相近或相同，這是致泛的原因。嚴格的同義或反義成語，不僅意義相同或相反，而且要有共同的語法結構。

注 釋：

①見尼古拉斯·布寧、余紀元編著《西方哲學英漢對照辭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2月第1版。

參考文獻：

[1]蔣蔭楠.同義成語詞典(增訂本)[Z].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

[2]蔣蔭楠.反義成語詞典(增訂本)[Z].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

[3]李爾綱.現代辭典學導論[M].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2.

[4]李 開.現代詞典學教程[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0.

[5]林玉山.辭書學概論[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5.

[6]林玉山.中華多用成語大辭典[Z].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

（劉艷梅，東南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