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試題目
閱讀《背影》中的一段文字,完成11-12題。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地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題目:朱自清的文章樸素自然,卻能產生極大的感染力,它的好處要細心玩味才能夠體會。請以“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這一句為例,說說你的看法。
(參考答案:這一處作者用樸實的語言抒寫胸臆,寫得十分感人。望著父親消逝的背影,離情別緒涌上心頭。“混入”形象地表現出父親的背影在人群中逐漸消失的情形,透過這個詞語,我們似乎可以看見“我”一直在望著、找著,久久不忍離開。“再找不著了”,則更流露出一種悵然若失的痛苦。)
二、感覺
“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這句話中再次出現“背影”這個感人的形象,而其出現的背景是來來往往流動著的人群。從“混入”一詞可以看出,父親的背影是夾雜在人群中的模糊的,也是漸行漸遠、逐漸離去的。如果說,爬月臺的背影觸動了作者的心弦,那么此時的背影傳達的是戀戀不舍的惜別之情。“找”一字,流露出作者內心的不舍,因不舍而尋找,生怕父親消失在視線之外。“再”修飾“找”,表明“找”的時間之長、次數之多,是一找再找,而“不著”的結果令人感傷。在這些平易的文字中,飽含著“我”對父親的深情。
通過“細心玩味”,情感得以陶冶,情感、態度、價值觀目標得以落實,“能理解、體味、推敲重要詞語在語言環境中的意義和作用”以及“能揣摩和理解文章中重要句子的含義”、“學會篩選和整合文中的信息”、“品味作品中富有表現力的語言”等能力目標也得到強化。尤為重要的是,分析的結果并非脫離文本的“貼標簽”或“灌輸——死記硬背”式的由外部“野蠻”強加給學生,而是在文本整體感知并掌握語境、情境的基礎上通過文本細讀而從字里行間品味出鮮活的情感體驗、生命體驗。
三、深究
作者為何要選取“背影”這個形象來寫父親,表現父子之間的深情?一般來看,背影可以是象征著一種隔膜,暗示著父子之間不能很好溝通和互相理解的關系。(現實生活中朱自清與其父曾經有過“齟齬”。文本末尾也有這樣的信息:“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后,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那么,如果我們讓文本外部作者的真實生活事件也參與到本文的解釋中來,就能得出結論:《背影》中揭示的父子情是作者所經歷的特定情境下觸發的特定的情感體驗。它并不代表父子間恒定的情感關系,而是恰恰相反,是與正常情況完全不同的“另類”情感——一個“叛逆”的浪子對傳統倫理的偶然感悟和回頭確認;自命先進的青年的偶然回顧,卻發現“傳統的背影”已經義無返顧的遠去;隔膜對立的父子雙方已經遠得連關系都快沒有了,這種疏離感讓“我”感受到脫離了精神支撐的冷寂、虛無和惶恐。所以,作者用“背影”這個形象既想表達父子間的距離和隔膜,又從這個距離上領悟到了生命的溫暖。這是距離產生的情感體驗。距離太近了要推遠,太遠了又要拉近,父子間的關系就這樣微妙。《傅雷家書》之所以感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它是“家書”吧?太近了也就不用“書”來“書”去的了。網絡時代,人際關系拉近了,或許也有損于“美”了吧?
四、探討
對于父子的隔膜或“齟齬”,作者并沒有回避。我們在文本末尾感受到的就應該是全部。沒有必要根據外部的文本推測他們之間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而父子關系的親密無間也不是事實。隔膜就是隔膜,無法溝通、不能相互理解,沒有換位思考,而彼此之間仍受著親情的維系。魯迅《故鄉》里也有對隔膜的描述。“我”和閏土之間的厚障壁,閏土的一聲“老爺”,都是對隔膜的形象表達。這些都讓我們認識到親情和友情關系的某種變異。包括應該很親切,至少是很正常的師生溝通也是充滿了無形的障礙。
那么,到底是什么遮蔽了彼此的溫情,隔開了心靈之間的正常互動呢?《背影》進一步所要給出的正是這樣一系列思考:1.彼此關系應當十分親切的人與人之間到底有沒有溫馨、柔軟的東西可以“互換”?對此,作者給出了肯定的回答。2.這種“互換”是否能常態化?根據文本判斷,回答是“否”。3.那么,在何種條件下,“互換”得以實現?對于這個問題,作者用全部文本來加以回答——其中包括隔膜。也就是用文本這個“自足”的整體所營造出來的語境和情感氛圍來告訴我們,那就是感動所需要的條件。作者這篇散文,可以說,就像詩歌一樣,是一個字也不能增減、改動的,是營造了詩意所需要的意境氛圍的。《背影》也告訴我們,好的文章就是一個整體。對文本的整體感知之所以必要,也就是因為我們不能忽略足以感動我們的所有必要條件。我們的閱讀感受要基于文本,也就是要基于整個的文本。只有在此基礎上的文本細讀才是有效的。更進一步說,只有基于文本細讀的拓展,才是真正的舉一反三,而不是花哨的擺設。
五、啟示:文學對情境的定格和回放
人的生存環境瞬息萬變,特定的環境孕育特定的情感。父子之情并非本來如此或一成不變,感情的強度和深度就在特定的那一刻達到最深切、最動人。過了那一段,情境發生了變化,情感也就不存在了。而語言文字可以將那一刻定格,這時的語言就成了文學語言。這樣,情感生成所需要的心理因素、情境條件就以文字的形態保存著,用以在未來的某一刻虛擬的再現,重新喚起同樣的感動。而我們的語文課堂就是通過師、生、文本之間的多元對話,實現文本中定格情境的回放這個目的,而這個目的的達到是以語言的揣摩為出發點的,任何脫離了文本的胡思亂想都不是真正的對話,而只是不顧對方的自言自語。
然而,這種對文本中蘊涵的情境進行的回放是不是對作品原意的復原?其在每個學生心中所激發情感的強度是不是相同?回答應該是否定的。因為文學作品的開放性結構決定了這一點:
1.對于每個人而言,文學文本都是一種開放性結構,因而對文學文本的理解和解釋也是一個不斷開放和生成的過程。“對一文本或藝術真正意義的發現是沒有止境的,這實際上是一個無限的過程。不僅新的誤解被不斷克服,而使真義得以從遮蔽它的那些事件中敞亮,而且新的理解也不斷涌現,并揭示出全新的意義。”正因為文學文本意義的可能性是無限的,文本的真正意義是和理解者一起處于不斷生成之中。這種生成顯然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動態的、有創造力的。
2.文學文本中的缺憾(“空白”)之所以成為美,正因為它在自覺不自覺間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滿足了讓人對審美對象進行完滿化操作的完形的心理。
文本的理解是讀者與作品相互融合、相互作用的結果。文本是超越那個時代的,并在不同的時代中被重新理解和產生新的意義。“文學對每個時代而言都是當代的。”究極而言,審美理解(或者說,文學作品的閱讀)并不需要對作品原意的復原,也無法復原,而需要一種創造性的審美態度。
3.“偏見未必都是不合理的的和錯誤的,因此不可避免的會歪曲真理(作家的本意)。實際上我們存在的歷史性產生著偏見,偏見實實在在地構成了我們全部體驗能力的最初直接性。偏見即我們對世界敞開的傾向性(意向性,不同的讀者閱讀同一文本的切入點或有意無意的角度。)”問題并不在于拋棄偏見,而是必須將促進理解的正確偏見和歪曲理解的錯誤偏見加以區別,因為合法的偏見是進行理解的前提和出發點,為解釋者提供視界,使過去和現在交織融合。
對于理解時出現的偏見、誤讀,首先要知道學生得出判斷時的態度。如果是隨意的、滿不在乎的、敷衍的,甚至是輕慢的在讀書,那么他們的偏見將不被重視。而如果學生是很認真的讀出了他自身的體驗,而給人的感覺卻有誤讀的傾向,對于這樣的偏見,作為老師有責任同學生進行更深入的對話,以糾偏或得出更深入的結論。
總之,正如維納斯的斷臂和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那被定格的美,激發著無數欣賞者的想象,散發著永恒的魅力。文學作品的感染同樣源于它的開放性特征,源于它先天具有的“空白”,源于那被定格封存而又神秘莫測的美。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就像是考古一樣,如果說考古主要通過對實物的研究把握歷史發展的脈絡,那么,解讀文本就是通過對抽象文字的理解,進而去實現對那始終變幻著的人心之一瞬的捕捉。隔膜之所以動人,就因為它屬于那迷人的一瞬。
參考文獻:
[1]蔣濟永.文本解讀與意義生成[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7.
[2]曹明海.語文教學解釋學[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
(顧 偉 蘇州市覓渡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