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侯祠到杜甫草堂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兩個景點間有免費的班車。當年落魄于浣花溪畔的老杜,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跟諸葛武侯劃了個等號。
2007年11月,我應邀去眉山參加蘇軾誕辰970周年的慶典,有幸在成都駐留一個下午,便忙不迭地跑去了武侯祠。“錦官城外柏森森”,想當年那里必定已是成都的城外了,可如今我們的車卻還只在二環路上。幾經滄桑,武侯祠如今可還是寂寞依舊?
祠堂處已是偌大一個公園,進得門來,是一條開闊的甬道,不要說“映階”的“碧草”,就是“階”也不存在了,傳說是武侯手植、當年曾經“森森”的柏樹,如今已寥如寒星,干枯零落,枝葉稀疏,像古稀老人的殘發,陽光中,點點斑斑,印下一地暗影。零零散散的其他景點沖淡了主題,我的腳步甚至無所適從,只能跟著導游走,很快就到了正殿。武侯祠建于唐代,但漢昭烈皇帝劉備的墓早在公元223年劉備去世時就建在這里了,后來人們感嘆諸葛亮一生的忠義干云,便在劉備的惠陵建了祠堂,來旌表這位千古人臣的楷模。臣祠君墓坐落一處,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稍稍慰藉諸葛亮的那顆嘔心瀝血也未能挽大廈之傾的悲涼不甘之心吧!
記憶中最深刻的是正殿門外那副由清光緒年間人趙藩撰寫并書丹的楹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雖然趙藩寫此聯時不無現實所指,但僅用了這區區三十個字,就把諸葛亮治國精髓以及留給后人的教育都概括而出。“后來治蜀要深思”,何止治蜀,小到治家,大到治國,從來都需要“攻心”以安定團結、“審勢”以采取措施,趙藩竟然是個真正的政治家。這個云南人一百多年前的一番感嘆,猶如重錘,至今還敲擊得警鐘巨響。
從武侯祠到杜甫草堂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兩個景點間有免費的班車。當年落魄于浣花溪畔的老杜,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跟諸葛武侯劃了個等號。由于時間緊迫,我選擇了直奔主題:進得景區大門,我就四處張望,明知道竹籬茅舍絕不可能屹立千年,卻還是想找到被八月秋風卷去了“三重茅”的那個破草堂。它縱然是個后來搭建的,也總該有些原貌的影子吧?然而,我終于還是失望了,那一組被定位成“杜甫草堂”的屋子,盡管也是竹籬茅頂,但太寬敞太明亮也太齊整了,遠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試想:杜甫還在長安有官職的時候,兒子都曾經因為窮困而餓死了一個;隨亂軍逃到成都的,在朋友西川節度使嚴武的幫助下建起了這處茅屋,怎么可能奢侈到有客廳有起居室有書房有寬敞的廚房和洗澡間?我去過山東的牟氏莊園,那是號稱清末北方最大的地主莊園,年代比杜甫草堂要近得多,主人的財物要富有得多,其愛妾和小姐的房間還不及杜甫草堂里客廳的一張竹榻大。如果杜甫有這樣寬大的住房,我便要懷疑那“布衾多年冷似鐵”的真實性,“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里,有多少做秀的成分了。但我知道,杜甫是不會做秀的,所以,我只有沮喪。此后便興致全無,走起來也就是心不在焉了。現在查找起來,除了進門不久的一個杜甫的青銅塑像外,竟然沒有一張草堂的照片。
那尊塑像實在太傳神了,詩人瘦得只剩一身風骨,古銅色的臉上兩腮塌陷,胡須短而稀疏,上身被夸張地拉長,仿佛是一個望斷天涯不見家的游子在千年不歇地張望,張望……那噙滿憂傷的眼神,憂慮著這個民不聊生的世界;兩只胳膊似乎是兩根面條,軟塌塌地垂著,無力地放在一本并未打開的書上,這是那本能“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書嗎?此時,是不是老先生你按著這本書,心底已一片荒涼?讓人頗為震撼的是,這是一尊跪像,是古人所說的那種長跪,長跪是欲起的,杜甫欲起來干什么去呢,大好家園已是“漁陽鼙鼓動地來”,“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他能去哪里?也只有跟許多流民一樣——餓死,所以,就留下了這么個皮包骨頭的木乃伊般的肖像。
而快出大門時,有個已發掘的唐代村落遺址,薄墻窄屋,古井幽然,流露出一派滄桑,這里倒更像杜甫草堂。
四川的汶川大地震已過去一段時間了,成都也是災區,不知道給我們導游的那個小姑娘以及她的家人是否安好?不知道當我再有機會拜訪武侯和杜甫時,他們還能否風采依然?聽報道說,都江堰受損嚴重,只要沒有全毀,總有修復的時候。但愿修復的不似這個杜甫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