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張三

天一放亮，張三就起床了。春分剛過，又剛下一場雨，地里活緊，還有幾家等著幫工，不早起行嗎？惺忪著眼睛，張三來到院子里，看天。天上有幾只鴿子飛過，帶著好聽的哨音。張三的思想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活躍起來。洗臉的時候，張三把一天的活兒想了一遍。然后，肩上干活的家什，那扇老舊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街上空空蕩蕩，很安靜。走在街上，張三的思想更加活躍。張三想，早起好啊！空氣新鮮，像剛出鍋的饅頭，吃一口滿嘴噴香。微風拂面，像女人的手，那么纏綿、溫暖。張三這樣想著，就轉而為那些晚起的人可惜。團在被窩里，哪能得這些好處？張三又笑了，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看見有人牽頭牛，從李家胡同走出來。張三怔了一下。誰和我一樣早起？也和我一樣一堆活兒排著長隊？張三想。那人近些了，張三打眼一看，人不認得，牛卻有些熟悉。這時候，張三就多了個心眼，待那人更近些，走到自己跟前了，就站住搭句話。你是前面木家莊的吧？邊問邊看那人的臉色。那人含糊回答的時候，張三又問，這牛是你親戚家的？誰家呀？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街上響起開門聲，吱吱扭扭的，在空曠的街上，顯得格外響亮。忽然，那人扔下韁繩，轉身就跑，一陣塵煙兒那樣，未及張三反應，就鉆進胡同不見了。這人屬兔子呢！人去街空，張三笑著搖了搖頭。

那人果然是賊，起個早，溜進村，東游西蕩，四處尋摸。到柱子家門口，隔籬笆墻，那頭臥在院里的大黃牛，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視線。就抬開籬笆門，解開了牛韁繩。到街上，卻碰上張三，到底是做賊心虛，三問二問，就丟下到手的3000元，撒腿兒逃之夭夭。

柱子拉著張三的手，非要給他200塊錢，以示感謝。張三推辭著，說，你要真花這200塊，趕晌，你稱上肉、打上油，帶上一袋面，給你老娘送過去。

柱子一怔，接著，那就謝謝你了，張三。張三笑。很受用的樣子。柱子走兩步又停下，趕晌，我娘會給你燒高香的。這話是春風，張三的臉上就開了花，那就太謝謝她老人家了。

村里大喇叭表揚張三的時候，張三正蹲在院里打磨干活的家什。聽村長表揚自己，就停下手，聽了一會。村長號召大家向他學習的時候，張三笑了笑。村長的聲音還往他耳里灌，村長說，只要大家都像張三那樣，我們的村風就更純樸，鄰里、家庭關系就更和睦。張三想，村長的嘴上功夫還真不賴，到底是喝過幾天墨水，說話一套一套的。

按說事情到這就結束了。可事實上，張三的故事這才剛剛開始。

張三給柱子挽回了三千塊錢的經濟損失，擱以往，按照村人對于類似事情的處理習慣，說一說、談一談，幾天也就擱下了，擱下就很少有人再提起。可是，今回事情發生在張三身上，情況就變了。因為，人們議論張三的時候，有人就忽然想起了一些發生在張三身上，而又鮮為人知的好人好事。就報告了村長。村長就樂得在大喇叭里講講話，表揚表揚張三。

大伙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來——

那年向村小學捐款，捐款最多，未留姓名，害得人們猜來猜去，猜得沸沸揚揚的，那人就是張三啊！

那晚老邢喝酒摔斷腿，把他背醫院，又為他預支了二百塊錢醫藥費，那人就是張三啊！

去年，老胡的兒子上大學，全家人為學費發愁的時候，悄悄向他家里門縫里塞進三百塊錢，那人就是張三啊！

……張三張三。

一時間，張三成了人們掛在嘴上，議論最多的一個話題。你看吧！街頭巷尾、田間地頭，人們言必談張三。張三，就像一個一夜走紅的歌星，豐富著人們茶余飯后的生活，為人們單調、乏味的日子，涂上了一層亮色。

雞窩里飛出個金鳳凰。甭管這比喻是否恰當，反正村長就是這么想的。村長想給張三發一筆獎金。村長還想把張三的事跡上報縣文明辦。和張三一談，張三不同意。張三說，我做這些又不圖名圖利，報文明辦干啥？張三最后同意，在村民大會上講講自己做好人好事的心得體會。

張三被村長推到臺上的時候，有種被剝光了衣服，當場示眾的感覺，還沒講話，頭上就冒汗了。村長的鼓勵及時傳過來。村長說，沉住氣，慢慢講，就跟平常說話一樣。一會適應了，你就不緊張了。張三點點頭，腿還是不爭氣地發抖。

實事求是地說，那晚的報告會還是成功的。會上，共響起13次掌聲。期間，還有5人分別上臺給張三送毛巾擦汗、送瓶裝水解渴。可以說，如果不發生那個意外，報告會就接近完美了。

意外發生在報告會接近尾聲的時候。再準確一點說，發生在張三講到他偷偷往老胡家里門縫塞錢的時候。當時，人們看到老胡從人群里站起來，快步向臺上走。老胡給張三送毛巾擦汗？還是送瓶裝水解渴？反正人們就是這么想的，因為已經有5人分別這么做過了。誰也沒注意他手心是空的。直到老胡走到張三面前，一掌打在他的臉上，人們才明白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了。由于現實與思想的巨大反差，人們就像自己挨了一掌那樣，被老胡打懵了。同樣被老胡打懵了的，還有張三。張三捂著臉，說，老胡，你……剛說到這，“啪”地一聲響，張三沒捂著的那半邊臉又挨了一巴掌。村長趕緊過來制止，老胡這才揚長而去。

第二天，村長去村委晚了些。村長剛坐下，文書就過來問張三的材料啥時往上報。村長想了想，說現在就報吧！村長明白文書的意思，不管老胡和張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總不能因為老胡一巴掌，就把張三的成績抹殺了，你說是不是？

望著文書匆匆離去的背影，村長忽然莫名地嘆了口氣，這一巴掌，張三挨得冤了。半晌，卻又笑了，也就我，和老胡老婆相好這么多年了未被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