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深圳的紅衣少婦

一

師大畢業那天，我像個驕傲的公主逛了一天商場，買了兩件紅色上衣，直到天黑才依依告別省城，坐末班車回家，到實驗中學上班的第一天，我穿著紅上衣，挺胸抬頭健步走在校園里，感覺自己就像一團滾動的火球，青春靚麗、熱情向上、熊熊燃燒。老師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今天終于成為自己崇尚的職業，我心里由衷地高興，面對鮮花簇擁的活潑校園，我沉溺在對未來的美好遐想中，以至于有人高聲向我打招呼，我好幾秒鐘沒回過神來。

肖儀老師！李老師朝我笑瞇著眼，利索地給我介紹他身邊的男青年：李安。二（4）班的，我的兒子。

李安穿著格子襯衫，干凈整潔，看起來挺老實，比李老師英俊不說，而且還比他高出一個頭。

李老師，您別稱我老師，您叫我小肖或肖儀都行。我賠著笑說，李老師，你說他是你兒子？我不信。

確實是我兒子。李老師嘿嘿一笑，如假包換！

哇，不像您啊！李老師，你要不介紹，我要是見了他，一定會以為他也是學校老師，你看他多成熟呀！

你夸獎他了，他淘氣得很吶。李老師仍嘿嘿笑著說，沒別的意思，我聽王主任說，你教二（4）班數學，我兒子呢，其他課程還好，就是數學太差。我想……

想我多多關照。不等他說完我就爽快地說，給你兒子開開小灶，是吧？沒問題。

李老師點點頭走了。我手上玩著鑰匙，目光落在李安臉上，他凝視我幾秒鐘，就側過臉偷偷看我，然后小聲說：老師，你側臉的弧線很優雅，好看極了。

我一驚，臉刷地一下紅了，但馬上笑逐顏開，對這樣的學生，本應寧靜又冷峻，沒想到他還真淘氣。

更料想不到的是過了一天，王主任就給我加工作了，讓初來乍到的我當二（4）班班主任。我知道一定是李老師同王主任說了什么，才這樣安排的。

接下來，我理所當然地對李安學習上給予關心，下晚自習后進行個別輔導。

中秋之夜，小城齊放燈火，映亮了半邊天。我走在大街上，前面一堆人圍成圈，我被好奇心驅使，疾步靠攏，得知一個由失戀造就的小醉漢，橫穿馬路，被車撞飛，橫臥街頭。民警分開人墻，我擠過去看清橫陳者竟是我班上的一名學生！準確地說他是班長！我的感官一下子支離破碎。

次日早晨，教室里空著兩個位，班長和李安沒來。第三節課，李安出現了，他目光如灰，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急促地說：我剛從醫院來，班長死了！

粉筆從手指間抖落。我一個下午都心緒難寧。夜幕降臨，灰色的心情更籠罩住我的心靈。望著窗外，夜的深處比死還要寂靜得可怕。

李安當了班長。李安開始對我接近。周末，他騎著自行車帶我去看夕陽，踏著秋葉走在湖光山色間，我忽然想起死去的班長。我說：李安，你不會早戀吧？李安說：老師，現在小學生談戀愛才叫早戀！

想不到他行為單純思想復雜，說出這樣的話。我盯著李安說：你的言下之意是……

高二了，談戀愛屬于正常。但我沒有。他有力地說，我高中期間決不會！

可事實上，一場倒春寒的來臨——新年開學不久，下了一場幾天幾夜未停的大雪。那天晚上在陵園滑雪時，李安帶著我像飛一樣痛快。休息時，他捧起紛紛揚揚的雪花說：老師，我真想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

本來，李安踩自行車上街，我經常坐在后座上，我就已經意識到，我和李安本很正常的師生關系，在別人眼里漸漸曖昧起來。寒假，我受王主任之托，和李安去了趟省城，買數學輔導教材。借此機會，我帶李安一起去見了我師大的老師，沒趕上當天班車，在留校同學家過了一夜。晚上去那家我過去常去的不起眼的小咖啡店。這家店味道純正，價格公道，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我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李安隨后坐在我對面。我的個性很開朗，爽朗地說著過去讀師大進出這里的逸事，周圍的人投來熱情的目光和笑臉。李安眼睛看著窗外，不說話，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回校后，我還在想，李安的矜持讓我覺得他很獨特。想不到這次去省城的破事，被個別別有用心的老師一渲染，竟被傳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李老師態度極不友好，追問我怎么回事，他說：我反對你今后和李安來往！新學期一開學，王主任把我調離二（4）班。盡管我不再邁進李安的課堂半步，但李安并沒有就此與我斷交，反而找出各種理由更接近我。我開始擔心，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再嚼舌頭，甚至對李安的學習不利。可是李安說，和我在一起能激發更多的學習靈感。

聽他說“真想談一場戀愛”的話，我就開始故意疏遠他。直到五四那天，市團委組織郊游活動，學校有三名代表，大巴上，我碰巧被安排和李安坐同一排座位。開始我和李安都有些不自然，慢慢地我們細談起來，灑下一路歡聲笑語。

過了一個星期，聽了風就來雨的李老師對我禮貌得近乎冷漠：肖老師，我作為李安的家長，我想和您進行一次正式的談話……

肖老師，你是老師，為人師表，我想你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我正在氣頭上，王主任找我談了一個小時，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與李老師同出一轍。我和李安并沒有真正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就因為我是老師，就該千夫所指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這樣，忍無可忍的我扔下教案，渾身冒著火氣，買了一張往南方的車票。不知道李安怎么知道我要走，他硬要送我，但一路無語。到了車站，在路燈下，他揚起臉看我，仍不說話。他眼里含著一層重重的憂郁，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似乎想說什么又不想說。此時無聲勝有聲，正好什么也別說，我也什么也不想說。

站臺上，夜風吹亂我們的容顏。我扯了扯被掀起的衣角，突然感到李安的一只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肩上，又無聲地滑落。

他把我送上車，找好座位，放好行李，說，老師，南方熱，你多保重！汽笛響了，他才說出這句話后跳下車。望著窗外，他在風中隨車飛奔，越來越小，我滾燙的淚水在胸襟前跌落。

二

我和李安不再聯系。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和李安再有什么糾葛。一年后，王主任傳來李安被省城師大錄取的消息，我對此置之不理。王主任說李安完全可以報讀條件更好的名牌大學，可他的志愿偏偏填師大。也許是子承父業吧？我想。直到后來李安到師大上學后寫信給我，我才知道，李安報師大與我帶他去師大見過我老師有關，他想將來也能在師大工作。于是我給他回了一封短信。

因為回避，我才逃跑出來。可后來，應了一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老話。在南方這座很發達，也由于它太年輕，到處活力四射的城市，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外地人，工作之外非常寂寞，就順著潮流，找各種刺激，因此，很容易產生愛情。

毫不例外，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有共同語言和志趣的意中人。他來自湖北陽新，我看他是一個有才情的人，幾次交往后，我的愛情被他隨心涂鴉的一首小詩啟動。也許那寫的根本就不叫什么詩，但它確鑿地撥動了我的心弦。

它是這樣寫的：你有二十歲了吧/走了那么久，那么遠/你累了沒有/幸福的手/還要期待多久/有沒有想過/在異鄉的天空下/尋找一份真愛和幸福/讓自己有一份更高的/追求/那么，你收獲吧。

接下來，情人節那天，我收到了平時十元、被炒到了五十元一支的紅玫瑰。拿在手里，我高興得桃紅粉面，心湖蕩漾，激情澎湃。

畢竟是身在商業氣息特濃的城市。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愛情光有花前月下和山盟海誓是遠遠不夠的，愛情也被渲染上商情——我的男朋友愛上我的同時，更愛上了賺錢，他先是找兼職，后來又迷上了借貸資金做生意，美其名曰：借雞下蛋。可他急于求成，最后落得雞飛蛋打。

我和男朋友相處到兩年時，他說：兩年前，我們的愛情是紫色的，就像葡萄，就像你身上的紫色上衣；而現在，已經變成紅色了，不是因為玫瑰是紅色，而是因為手上的鈔票是紅色……

對他在生意上妄自尊大，我不敢恭維。但我愛他，他居然說愛情變色了，我想和他推心置腹地談一次，可他每天為逃避債主，東藏西躲，最后，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我太可憐了。他雖然后來還是突然出現在我眼前，而且那天還是情人節，但是，他居然在晚餐結束后，向我提出徹底分手。我默默地走過去先買了單，頭也不回地走了。心想：愛情是什么顏色不關他的事了！

我正傷感，王主任來電話說：值得欣慰啊，李安畢業了，留校無望，義無反顧回到了實驗中學。

其實，自我給李安回了短信后，他和我就保持著聯系，他也一直尊稱我老師。我告訴他我交了男朋友，他祝福我；我告訴他，我的愛情變色了，他安慰我；我告訴他，我的愛情分道揚鑣了，他回信說，好啊，有去就有來；我把自己心中的苦水，一古腦兒倒給了他，他就不再客氣，對我直呼其名，而且正式向我求愛。我對愛情已經失去信心，不再像過去那樣對愛情充滿火熱的幻想。所以我沒有答應，當然也沒有拒絕。

又經歷了一年的鴻雁傳書，五年沒有回家，我此時回了一趟家，而且忍不住去了實驗中學見過去要好的同事。李老師剛辦完退休，但他放出風來說，我這次回鄉，如果是為了和他兒子續愛，那簡直是癡心妄想！我以過去是同事的名義，登門造訪李老師，他對我直言不諱，說我和他兒子李安只能是師生關系，也可以是同事關系，決不能有別的關系。

我到王主任家時，他轉告我說李安想約見我。于是王主任鼓勵我和他去李安的宿舍。李安早已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讓人想起來就心跳的班長，但我看得出，他更是一個清純的成熟男子漢。為了學習，他像我一樣，在師大一直不談戀愛。這次見面，我們彼此都有了很深的感覺。王主任看在眼里。過了一天，王主任熱情地正式向我發出邀請，請我回實驗中學重執教鞭。我知道，他還有一個角色。果然，他一改常態，意味深長地說媒：“你只不過比李安大三歲而已。”

三

我很猶豫。接受李安的愛情并不難，難的是往后的日子有李老師在，也許永遠沒有平坦安靜的愛情大道可走。一天一夜過去，我沒有為此想出一個兩全其美之策。最后，和常人一樣，為了愛，我同意李安別無選擇的決定——“私奔”。

就在我將要帶李安到南方城市的前夜，事情突然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李老師和王主任不知在哪得到消息找到我家，王主任先問李安，可不可以不離開學校，再是李老師勸兒子，別負氣出走，他最擔心兒子一去不復還，失去工作事小，到頭來，他落得雞飛蛋打，老來無靠。

李安咬緊下唇堅定地搖頭，說我已經愛她六年了，任何力量已無法讓我和她分開。

王主任哈哈大笑，說還是按我的兩全之計行事吧！

就這樣，我重新返校任教，但事情的發展并沒有按預想的軌道進行。盡管在國慶，我和李安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但在兩年后，我獨自離家出走了。

婚后，李安像變了個人，他開始不安分教學工作，總以擁有金錢的多少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因此總想下海經商，多賺錢來抬高身價。這時，我才真正知道，現實中夫妻倆僅僅有火紅的愛情、眉飛色舞的共同生活語言，是遠遠不夠的。在經濟理財和商業理念上，兩人沒有共同的理想，同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女兒出生了，愛的結晶給家增添了不少快樂氣氛。他每天按時下班，抱孩子做家務，嘴上哼著開心的小曲，但好景不長，李安居然不辭而別，一個人通過關系，籌備了十多萬元獨自去上海經商。我知道后，為他一個書生不懂生意經，盲目從事經商而提心吊膽。他有勇無謀，膽大心狂，又缺少商人的奸猾。甚至，我想到了他經商的結果，人到黃河心死如灰，或流水落花潰不成軍，最后落魄而歸。

可是，誰也不曾想到，一個月后，他竟然帶回十五萬元現金。十萬元本錢，短短時間有了這么多的贏利，賺回五萬元，相當于我們倆辛苦一年多的毛收入。李安很得意，穿著筆挺的西裝，打著紫紅色的領帶，在校園里走來走去，像個凱旋的將軍。然而我很冷靜，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僥幸，勸他見好就收。他哪里聽得進去。不久，他說他又有了好項目，需要資金投入。他說他看得很準，保證比上次賺得還多。

我知道，他智力雖高，思維卻極其簡單，而且他的性格突然變得與過去完全相反，甚至固執地與人對立，我行我素，一往無前。我建議他有一定把握才下手投資。我怎么說，他橫豎不聽，就給了他五萬元。

錢到他手里之后，他居然說搞另一個項目。他居然聽信一個幾年未曾謀面的同學，把舊城區老師范學校旁邊一個虧損的酒樓接了下來。一番重新裝飾后，經營不到兩個月，舊城改造，酒樓要拆除，投資下去的二十萬，覆水難收。

陸續有債主上門討債。在債主口中，我得知一個事實，著實讓我難以相信。李安頭次去上海，根本就沒做成生意。他說他在上海賺了五萬，其實那五萬是他從王主任那借出來的，他的目的是炫耀他會做生意的同時，想騙出我的積蓄給他投資。現在想起來，自己也太相信他了，當時根本連想都沒有去想，他究竟憑什么在大上海賺到錢。

我手上還有點余錢，我讓李安拿去還些債，可他揣著錢又不聲不響地出去做生意了。當我懷疑他的頭腦是不是進了水時，他還真在我眼皮底下做成了一筆在常人看來不可能賺到錢的生意。

四

也許是這次太順利，給李安埋下了禍根，導致他更狂妄自大，以至栽了一個大跟斗，摔得頭破血流。

賠了也就算了。我找來王主任給他做工作，勸他回心轉意，重回講臺。他父親和親戚也主動為他還了部分債務。我真希望他能好好反省，真正成熟起來。可他卻不甘心失敗，還要做生意。我們狠狠地吵了一架。結果，李安兩個月沒有回家。

我不是沒有肚量的女人，我想到過李安也確實賺過一次，那也是他的本事。我從心里原諒他。他也不是傻瓜，不可能神經錯亂到拿錢亂撒。我天天祈禱他時來運轉，盡快把本錢賺回來，也好給自己挽回顏面。他這次回來血本無歸，我對他沒有任何責備。我以為他從此會遠離生意經，安分守己地在家過日子。可讓我氣恨的是，他不但不吸取教訓，竟然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只有經歷多次失敗，才會成功。請我助他渡過黎明前的黑暗！

李安吃了秤砣鐵了心，在家里沒呆滿兩天，又要出去瞎折騰。我說這樣下去，以后的日子沒法過了。他卻說投資做生意與婚姻無關，不要相提并論。

李安說完就走，真不敢相信，他會這樣。我憤憤地打電話給他父親，他父親竟然幸災樂禍：你們的婚姻，我一清二楚。事實證明，我當初的反對是正確的。

我聽后眼淚涮地就流出來了。到了晚上，他父親和王主任一起過來了。他父親當著王主任，換了一種口氣說：維系婚姻的基本條件是有愛情、有生活的共同語言，你們兩個有這兩個條件做基礎，婚姻是牢固的。至于你和李安在經濟和做生意上的分歧，就只有靠你信任他，包容他，正確引導他，而不是一碰壁，似乎就是婚姻出現了問題，要放棄婚姻。你知道，你們的結合，多么來之不易。年輕人不要輕易斷言，婚姻已經無路可走。特別是你，千萬別沖動。你們有感情，你要給他留些空間和時間，共同來改變這一切。

凌晨兩點醒來，孩子睡得正香，摸索身邊李安睡的地方空空如也，我陣陣心寒。

半個月后，李安雖每晚回來，不是說累，腳也不洗就上床，就是爛醉如泥，什么力氣也沒有。

我開始嘲笑自己。我以前以為，女人居家過日子的最佳選擇，莫過于李安做老公，他愛我六年，應該是我做妻子最平靜的港灣。現在，夜深人靜，自己年紀輕輕過著波瀾不興、沒有激情的日子，是多么乏味。

李安，我要和你好好談一次。

支持老公的一切，對身為妻子的女人來說，就是本分！有什么好談的。

李安倒在床上，只想不受打擾，蒙頭大睡，我強迫自己收斂起躁動不安的渴望，摟著枕頭獨自落淚。我雖然理解李安這個生意場上不認輸的敗將，但我又覺得無比不值，內心的空蕩一天天濃郁。

李安！我們一定要談談！就是不為我，為了孩子的將來……

談什么？明天不天亮了？

天亮了能見到你嗎？

你放屁！他竟粗魯地沖我吼，你竟然這樣咒我死？

我哭了。哭得聲音沙啞了，他才過來輕輕拍我的后背，我的心陣陣隱痛。我一個女人，一大早送孩子，白天要做事，下了班接孩子，晚上又要照顧她，我整個身心都在天寒地凍中一陣陣顫抖，一陣陣收緊……

五

我對李安的好言相勸，又以失敗告終。終于無法忍受，也對李安不安分做自己熟悉的事業，徹底死心。

李安在生意上一塌糊涂，卻結識了一位妙齡少女。天長地久的愛情對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是夢寐以求的事，那只是過去的年代。現在的女孩，她沒經歷過感情，就深知戀愛后，經過長年累月的朝夕相處，會累積起沉悶和壓力，于是乎她不再渴望天長地久，反而希望可以及時行樂。李安遇上的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李安樂意把手上僅有的錢，用在這樣的女孩子身上。那女孩子隨李安到家里來過一次，她身上散發著茉莉花香，笑容像茉莉花開，而我的心像霜打的茄子。

為此，我好像一下子完全喪失了生活的感覺，干枯的心一陣寒一陣苦。家已經不成為家，成了上門討債者的發泄場，耳邊一堆接一堆的口頭垃圾，讓我無法有一絲安寧，而我不知向誰訴說。我的孩子這么小，再說我能跟她說嗎？將如何開口？我是多么想孩子出生后，日子過得神情自若、清清爽爽！可是李安沒讓我這樣活，孩子一出生，他自己把自己的工作扔掉，錢沒有賺到，夢想中的綠洲沒有出現，卻給我們的婚姻和家庭生活賺來了一片沙漠……

婚姻如果如此下去，我的心就像掉進深潭一樣。早知如此，何須結婚？想來結婚正是昏了頭的原因。我一直擔心自己總有一天會壓抑不住，心里涌動的巖漿終于噴射出來，我要離婚。

不離！為什么要離呢？李安說，想離婚，你做夢！

我離！我離開你！離婚的愿望成了我胸中一場難以撲救的熊熊烈火。

媽媽！我要媽媽！女兒撲向我，女兒的小手，撫摸在我的臉上，我身上的烈焰慢慢熄滅。離不離婚暫且不論，為了承擔女兒將來能接受更高更好的教育，我需要靜下心來，積累培育她的資本。

然而，我時常睡不著覺，時常做噩夢，夢見我的紅上衣無緣無故著了火，夢見李安血本無歸，債主們要分了我女兒抵債，她想動一下卻怎么也動不了，她是那樣的無助，而李安和那個小女孩子，卻在那里手舞足蹈地狂笑……

我每天都做同樣的噩夢。過了些日子，噩夢中的情景沒有發生，李安的父親李老師，卻把兒子李安和那個女孩堵在了床上。

李安的父親是個胸懷坦蕩的人，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滿懷內疚地對我說：子不教父之過……他媽死得早，我從小慣了他，我沒打他黃荊條，缺少家教……逆子做出下流可恥之事，老朽慚愧啊！

老人老淚縱橫：我不求你馬上原諒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但請你給他一次機會……

我咬緊下唇，艱難地點點頭。然而，李安一個月后才回家，像個在外打了勝仗的將軍，只在我面前停了幾秒鐘，他把親手寫的離婚協議書，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拍在桌上就走了。

此時，我居然異常地平靜，從未有過的平靜，而且平靜的心湖里，還蕩漾著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浪花。

安頓好女兒，午后風起，細雨淅淅。這是入夏以來最溫柔的一刻。謝絕王主任的再三勸說和挽留，我走出了校門，離開家門，遠處傳來娓娓的歌聲：輕輕地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我沒有淚，撐起一把火球一樣的紅傘，行走在雨水洗凈的路上。空氣有些曖昧，輕風卻很清新。到了車站，我像一只剛起水的鴨子搖搖頭，然后抖落身上像霧、像雨、像風、像夢的所有的一切，像一件衣服一樣被我抖落、扔掉。

鏗鏘！鏗鏘——車輪勢不可擋地碰撞著鐵軌。

嘩啦！嘩啦——火車穿越時空磨擦出的風聲。

再次踩上這片熱土，走出地鐵出口，空氣清爽，陽光明媚。有名的深南大道，以不煩不躁的氣象對待每一個來者。一個少婦，一身紅裝，體態嬌柔、細膩而浪漫，氣質輕柔、高雅而迷離，款款身姿肆無忌憚地放送身上的溫度和熱力，那有條不紊的矯健腳步，像是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盛宴。她一舉手一投足，顯得格外自信、沉穩，胸有成竹，沒有一絲煩躁不安、東張西望和行色匆匆。

紅裝少婦是我，肖儀！我第二次到南方。我到南方不經商！因為我兩次愛情，都與經商有關而先后死去。然而我輕裝走來了，正如我幾年前回去。我這次來和第一次來一樣，只不過是為了找一份合意的工作，在逃避中生存，要說有所不同，那就是我要好好經營自己，使自己不斷地有紅色的衣服穿，還有紅色的鈔票存入為女兒準備的存折……

責 編：鄢文江

題 圖：紅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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