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巖：喚醒鋼琴的生機

“鋼琴制造大師”是國際認可的鋼琴制造業最頂尖的頭銜，全世界擁有這個資格的人屈指可數。施巖則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在德國取得鋼琴制造大師資格的中國人。

1999年，第二屆北京國際音樂節。

有“鋼琴女大祭司”之稱的著名鋼琴大師阿格里奇正在排練，可她剛彈了一下就起身離去——她覺得琴的感覺沒對。鋼琴大師的心思是敏銳的，而阿格里奇更是素以對樂器和演奏環境的苛刻要求而聞名，主辦方不敢怠慢，趕忙請來了施巖。

施巖在現場仔細觀察了一番，隨即讓工作人員把鋼琴向后稍稍移動一下。阿格里奇再來試彈，一切都變得很完美，她非常高興。

“因為琴先前放在了比較薄的升降樂池上，另外樂池上方又正好有個空洞，這樣聲音有衰減。只要稍稍移動下，問題就迎刃而解。”看起來只是小小的挪動了琴的位置，但卻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師之間的對話——為阿格里奇調試鋼琴的施巖也是一位大師，他是德國漢堡手工業行會大師考試委員會通過的鋼琴制造大師，也是迄今為止中國唯一的一位。

大師之路

施巖自小生活在松花江畔，幼時就熱愛音樂，手風琴在少年時代就達到了相當的水準。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曲家。但上世紀80年代一個偶然的機會，把一切都改變了。當時德國柏林愛樂樂團的著名的小提琴家斯特恩在黑龍江歌舞團無意之間看見了正在調試鋼琴的施巖，正在為德國斯坦威鋼琴廠物色合適人選學習鋼琴維修保養的他隨即向德國方面推薦了這位頗有天分的年輕人。而這一切，施巖當初都蒙在鼓里。在接到要他準備去去德國學習鋼琴維修保養的通知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他的理想并不在于此。

但最后施巖還是服從安排去了斯坦威，在去之前他還在德語和鋼琴修理方面預先做了一些準備。在斯坦威，施巖憑借他出色的語言能力和踏實勤奮贏得了廠家的贊許，一般學員學習的時間是3個月，而他一呆就是11個月，熟悉了鋼琴制造的每一道工序和環節，而隨著對鋼琴了解的深入，他也逐漸熱愛上了鋼琴維修制造這門堪稱藝術的事業。

第一次學習回國2年多后，施巖再度留學來到斯坦威，而這一呆就是十來年。在德國那里的每一天，他幾乎每天都工作十幾個小時，廠里休假時也不休息，像海綿一樣吸收著所有關于鋼琴制造的知識。德國人是嚴謹而刻板的，有一件事施巖依然記憶猶新，有一天廠長把他叫到辦公室，說：“你住的這個房子是我們公司的客房，我們相當于給你設立了一個獎學金，周一到周五都有人給你打掃衛生，但是我們的人是不會給你刷碗的。你再不刷碗就自己找地方住……”原來，施巖昨天因為太過疲憊，吃了飯后把忘了刷碗。施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飯后就立刻洗碗。在斯坦威無故遲到三次就等于自動辭職，但施巖每一天都準時7點鐘上班，最多的時候他曾經上過三個鬧鐘——“那是世界上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但是他從未遲到過。

就是這樣靠著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刻苦，以及謙遜的品格，施巖漸漸地嶄露頭角，他的能力受到了廣泛的肯定和贊譽，并擔任立式鋼琴的質量總檢驗官，所有的立式鋼琴都要他簽字才能出廠，而那位嚴厲的廠長后來也成為了施巖很好的朋友。

考鋼琴制造大師對施巖來說是又一次全面提升的過程。做不了作曲家，做一個能為音樂家提供頂尖一流水平鋼琴的制造大師成為了施巖的目標。1995年，在德國漢堡手工業行會的大樓里，在眾多手工業領域的泰山北斗和政界、社會名流的注目下，40歲的施巖獲得了鋼琴制造大師的證書，他也是北德地區當年鋼琴制造行業通過的唯一的大師。從取得報考資格到獲得大師認證，施巖花了2年多的時間，而要從他第一次到德國著名鋼琴廠斯坦威學習鋼琴修理、保養算起，已經有十多年的光陰。

數千個日日夜夜的勤奮與辛勞，見證了一個大師的誕生。“我做考試委員會主席已經40多年了，但是我第一次向一個外國人祝賀。”德高望重的考試委員會主席這樣對施巖說。施巖從學徒做起，一直做到了鋼琴制造業的最頂尖水平——鋼琴制造大師。

做最好的鋼琴

要制造一架好的鋼琴，在設計、原材料、加工工藝三個方面都要求得近乎苛刻。共鳴板、琴蓋、譜架……鋼琴的不同部位要采用不同的木材，而所有這些原料都是在指定地區生長并達到一定年限的優質木材。采伐后干燥時還要注意溫度等對木材材質的影響。“有的木材干燥的時候不可以超過70度，如果超過了木材的纖維就可能遭到破壞而失去彈性。”對干燥的環境也有要求，“自然干燥才不會變形，而且干燥時還要注意碼放，要通風，還要下雨……在自然環境風干數年才能使用。”

加工也是復雜而嚴苛的，一架鋼琴12000多個零件，200多條弦，要經過上百道的工序，許多世界名琴的大部分工序都是由制造師手工加工而成，耗時甚至長達一年。所有這些制造師都不是平常的工人，他們感覺靈敏、技術嫻熟，因為每一步的工作都直接決定著鋼琴質量的好壞。可以說，這些鋼琴制造師都稱得上是經過嚴格挑選與培訓的藝術家。

鋼琴制造大師，則是國際認可的鋼琴制造業中最頂尖的頭銜，只有獲得了鋼琴制造師資格并在鋼琴制作方面工作數年的人才有資格報考大師，而繁復的考試科目和嚴格的評審制度，使得能獲得大師資格的人鳳毛麟角。

鋼琴制造大師的考試內容包括4個方面。一是實際操作能力，報考者需要自己畫圖并親手制作出一架鋼琴，考試委員會隨機地來進行現場監督考核。二是鋼琴制造理論，包括鋼琴發展史及與鋼琴制造有關的木材、物理、聲學、化學、金屬等內容。三是法律、經濟、企業管理等多個學科。最后是教育學，以便以后培訓教育徒工。

大師之大，在于境界，沒有達到相應的火候與高度，斷然不能妄稱大師。古時大師鑄劍，要傾注全部的心血，有的甚至要舍身鑄劍，才能打造出一把絕世名劍。鋼琴制造大師對鋼琴材質、工作原理、加工工藝、聲音等各個方面的把握都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每一個步驟他們都爐火純青，為鋼琴整音時聲音就印在他們的腦子里……已經達到了“人琴合一”的境界。這絕非朝夕之事，而是憑借非同一般的靈敏感覺，嚴謹的態度，扎實的理論基礎和在鋼琴制造領域多年的經驗得來，甚至這些大師本身自己也是音樂家。在德國，只有擁有大師的企業才有資格生產鋼琴和招收徒工，大師就是鋼琴品質和理想音色的象征和保證。

為考取鋼琴制造大師，施巖做了一個立式鋼琴，光畫圖他就精心畫了兩個月。當80多歲高齡的考試委員會主席看到他畫的圖后，在上面批了兩個字——“很好”。

“后來人們給我說，你獲得的榮譽太高了，這位老先生以前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報考者批過這樣的評語。”而當施巖親手制造出的立式鋼琴展示在評委們面前時，評委們給出了評價——“這是世界上最好的鋼琴”。

當時，在赫赫有名的斯坦威鋼琴廠，連施巖在內一共也只有7個大師。

為琴蓋所房子

盡管已經在斯坦威做到了很高的位置，但施巖心中始終有一種不可磨滅的故土情結，他希望他能用所學為自己的祖國做一些事。2003年，施巖離開了斯坦威公司。國內一些廠家慕名而來，施巖發現，他關于鋼琴制造的理念與許多國內廠家有相當差異。“在鋼琴制造領域我們最差的就是人才，要想把鋼琴造好就得先培養能造出好鋼琴的人才，這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但是很多廠家都沒有認識到這個癥結所在，比較急功近利。”幾番接觸下來，施巖有些失望，他開始想想自己成立鋼琴廠。而正在醞釀的時候，奧地利名琴蓓森朵芙向他發來邀請，盛情難卻之下他開始做奧地利名琴蓓森朵芙在中國的總代理，在北京經營著金色大廳琴行。

大師賣琴，絕不只是在做生意。熟悉施巖的客戶都知道，每賣出一架琴，施巖都會叮囑對方要“給琴蓋所房子”，這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鋼琴的主要原材料是木材，濕度、溫度的變化對鋼琴會有影響，如果保養不當，輕則是音不準，重則琴都會開裂。而“給琴蓋所房子是個很好的方法，不需要有多大，人不住都得給琴住，然后再按照科學正確的方法來調整房間的濕度和溫度。”在大師的眼中，鋼琴并非僅僅是一樣樂器，而是有生命的個體，鋼琴是有感覺的，需要你用真正地用心去感受去呵護，才能讓她保持著生機，煥發出活力，從而體會到她無窮的魅力。

但剛開始許多客戶對此并不理解，還覺得很好笑。后來施巖干脆說如果不蓋房子他就不賣琴，他不希望因為使用保養不當而使得這些凝聚著鋼琴制造者無數心血，堪稱藝術精品的頂級樂器而受到傷害。

現在來購買客戶也已漸漸懂得要好好保養鋼琴，往往施巖還沒開口，對方就會先說：“知道，給琴蓋所房子。”但施巖覺得這樣還不夠，他還會寫出一個詳細的注意事項讓客戶簽收。施巖對鋼琴細致入微保護的讓許多客戶也很感動，“他們說你已經賣給我們鋼琴了，怎么感覺還好像是你自己似的。”對于鋼琴，施巖就像是在對待自己心愛的女兒，不忍她受一點點的委屈，吃一點點苦。

現在，一些對客戶鋼琴精細的調整施巖還會自己親自動手，同時他也在為一些高水平的鋼琴比賽、音樂會調試鋼琴。他嚴格地要求著自己的助手們，同時也在做一些關于鋼琴維修保養方面的教育工作。施巖經營的金色大廳琴行里銷售的蓓森朵芙鋼琴來自音樂之都維也納，價格大多在百萬以上。蓓森朵芙是鋼琴中的高端品牌，音樂學院、專業團體、音樂廳、高品味的休閑俱樂部，以及具備消費能力的成功人士，都是蓓森朵芙鋼琴的消費客戶群。

“這樣頂級而價格不菲的名琴，花了那么多錢買來就應該讓她發揮作用，要真正地熱愛她呵護她，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個炫耀的工具。其實做到我所說的那些也并不難，關鍵是自己有沒有心去這樣做。”

燈光打在三角鋼琴上，琴身與黑白鍵流淌著深沉的光澤。坐在鋼琴前工作的施巖一絲不茍，這位熱愛音樂的鋼琴制造大師的愿望，是讓更多的人來熱愛音樂，熱愛這些富有生命力的“樂器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