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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炭窠

2008-12-31 00:00:00
延河 2008年8期

結束小學堂生活的那個暑假里的一個下午,為了弄到一點壘豬圈用的石灰,父親帶我到了前溝的干河道里。這個地方叫廟底溝,有方圓幾十里最老的炭窠,后來只剩下兩孔深不可測的黑洞,周圍長滿了茂盛的野草和黃得耀眼的山玫瑰。在寂靜的空谷中,我只能聽見父親和我的一重一輕的腳步聲,偶爾驚起幾只黑老鴰從溝畔上躍起,在空谷間盤旋,發出一陣陣歇斯底里的鳴叫。拐過一個彎,我看見了一片雪白,這便是父親說的石灰場了。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幾個外鄉人,在早已被遺棄的破窯里支了鋪,三塊石頭頂起一口鍋,做起了燒石灰的黑市買賣。他們在崖坎上挖出土爐,從卵石堆積的河床上取來原料,再從廢棄的煤矸石里篩出燃料,只是出賣一些苦力,就可以把石頭燒熟,再經雨淋,開出了雪白雪白的花朵,錢就到手了。這石灰窯開在村界的邊緣,甚至是在幾村交界而歸屬有爭議的溝道里,有人管也沒人管,它的黑市買賣便做成了。外鄉人見是當生產隊長的父親來了,不是來找他們的麻煩,而是來討石灰用的,也就當然地免了幾毛錢的費用,還招呼我們喝了一碗開水,一起坐下來扯閑話。

在多年后我讀到的家譜殘稿中,記述了祖上開炭窠的事。清朝乾隆年間,六世先祖心胸尚大,拿出全部家財獨資在坳里溝打炭窠。坳里溝與這廟底溝,誰的資歷更老一些,是難以說清的。一說這廟底溝啟自明朝,廟也可能就是窯神爺廟,是這方圓炭窠的祖庭。另一說這廟只是說山形如廟,本沒有什么廟的,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地名而巳。到了清末曾祖父輩上,這廟底溝便有了家族的股份。那位六世先祖在坳里溝開炭窠的膽量不小,但運氣不順,炭井中的水漿過大,費錢兩千多貫有零,還借了梁棟幾百貫錢。梁棟是南原一大土豪,派了十幾個打手上門來討債。六世祖卻不是軟弱可欺之輩,自幼練得一身功夫,可以抱起一個幾百斤重的石碌碡,縱身能躍上幾丈高的院墻,在趕腳路上遇到騾馱擋道,他能連騾子帶貨物一起舉過頭頂,掀過路畔,來疏導過路的馱隊。梁棟的打手們不聽六世祖的道歉,撲將上來就要打人。情急之下,六世祖出手自衛,折斷了幾個打手的胳臂,帶頭的被擰斷了腦袋,雙方各自失了四條人命。衙門來人逮了六世祖,被發配到了山東,受了幾年勞役。六世祖是個不服輸的硬漢子,滿刑回家后又重新上陣,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原來的炭窠放棄了,又籌資在南溝恢復了一處舊炭窠,誰料舊窠吃空,巷道低,炭窩子遠,沒有一點利。六世祖到了焦頭爛額的份上,債臺高筑,實為狼狽。一直躲在背后的梁棟,眼看自己的錢財沒了蹤影,便騎馬親自打將上門來。狡詐的梁棟將人埋伏在后溝里,自己來到窠里,對六世祖說,咱們這檔子事得去鎮上說個明白。六世祖欠人家的理短,只好隨行。倆人邊說邊走,高一陣低一陣,行至梁棟埋伏打手的地方,趁六世祖不防備,梁棟來了個先下手為強,回身一拳打中了六世祖的左目,隨機逃走了。六世祖眼前一道金光,伸手摸了一把眼睛,紅紅的粘乎乎的東西順著手腕流下來。接著,溝道兩邊飛來石頭塊,他只能抱住頭蹲在地上挨揍。多虧時值隆冬,六世祖穿的是厚厚的棉襖棉褲,要不早就被砸成肉餅了。棉襖棉花褲被石頭打得開了花,他像一個瘋子,一身白的紅的黑的,踉蹌著站不穩腳根。路過的一個親戚看見了,急忙報了公家,又趕到家里報了信。六世祖的兩個兄弟聽了,一個拿了棍子,一個提了鳥槍,急奔出事的溝道。梁棟見沒把人砸倒,又走露了消息,便翻身上馬,帶著打手們逃回鎮上去了。六世祖兄弟三人趕到了小鎮上,在梁棟門外叫罵道,姓梁的,日你媽,你出來!你是個門背后的光棍,明人不做暗事,你是個日鬼搗棒棰的婊子養的!叫罵了一陣,梁棟還是不敢出來,在眾人的勸說下,兄弟三人才離開了。過了不幾天,六世祖正在炭窠里發愁,門外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后面跟著梁棟。壯漢說,我是受人之托來討債的,沒有錢就拿命來。六世祖迎上前去,說是有話好好說,債是會還的,你說沒錢就拿命來,有本事就拿了我這條命去。三言兩語,二人就交了手。一陣喊聲炸開,炭灰飛揚,拳腳起舞中整個溝壑都在動彈。這壯漢是個大教師,身手自然不凡,是梁棟花了大價錢雇用來的,卻沒有料到他的花拳繡腿敵不住六世祖這民間高手的亂拳。幾個回合之后,大教師被六世祖撂翻到了河渠里,躺在那兒哭爹叫娘。在一旁督戰的梁棟一看形勢不妙,正撒腳要跑,讓六世祖一個掃蕩腿給撂倒了。六世祖上前按住梁棟,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兩眼冒著金星,向梁棟的脖子捅去。梁棟仰面見刀刃刺來,為了討債連這小命也沒了,多么委屈啊!命比錢重要,命比臉更要緊,梁棟用手死命地擎住六世祖拿刀的手,哭喊道,饒命,爺爺!老爺爺!饒了孫子這條狗命,我再不敢欺負爺爺了,那錢我也不要了,饒了我!是六世祖一時怒氣,想嚇唬嚇唬這龜孫子,如果真想殺了他,他的兩只手怎么會撐住拿刀的手呢?聞信趕來的五世祖,連忙上前從兒子的手中奪下了刀,并扶梁棟起來,給他拍打身上的灰塵,說是有話好好說,出了人命,與誰都不好。六世祖說,姓梁的,你聽好了,我欠你的錢不假,你卻想要我的命,你又拿不去,自己又差點兒丟了命,你說你不要這錢了,這錢我還非要還你不可!真是不打不成交,梁棟說,你真的非要還我錢,等你還清了別人的,最后還我了不遲。過了一些日子,炭窠奇跡似地脫離了危難期,新開的窩子煤層有一人多高,煤價也瘋漲。六世祖先是還了與他人的債,然后與梁棟零碎交本。隨后,六世祖牽了一只羊到了鎮上梁家,說這只羊代利十串,梁棟過意不去,硬是挽留“老朋友”在家款待了一日,并遠遠地送了一程。后來,六世祖的長子歿了媳婦,要訂二房媳婦,財禮甚大,家里又不寬余,梁棟聽說后送來了十串錢,一再說是不圖利息。自后,東西碼頭和鄉鄰有事,都樂于找六世祖去管,他度事取中,事無不息。咸豐三年剛剛過了年不幾天,六世祖去世了。那年的雪下得特別大,踩上去有沒膝深,咯吱吱地響,連門前老槐樹的幾根粗樹股也給壓斷了。

這廟底溝老炭窠,也許在六世祖之前或之后是十分興盛的。先是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又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又開張了,又歇了,這樣的循環往返,從十八世紀到二十世紀,大概經歷了三百多年。黃土山原曾是一片綠色梢林,梢林里有狼蟲虎豹,梢林的枯枝敗葉在為有限的莊稼人提供著燃料。漸漸地,人口增加了,土地在向梢林侵入,一片片田地掛在了溝壑梁峁上,除了莊稼生長的季節,黃土原便是黃色的了。在厚厚的黃土沉積下面,造物主像珍藏寶貝一樣,在三四十丈的土層深處珍藏了遠古的一片森林的尸體,透過一個深奧的黑洞,誘惑著黃土原上的莊稼人。這些能夠燃燒的黑石頭,比日益匱乏的植物的枝干更管用,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無商不富的道理讓一輩又一輩莊稼人著迷。這黑石頭能換錢,比春種秋收的五谷更能變錢。錢里有火,火里有錢,從火里搶錢,有時候就不免燒了手。老輩人說,這世上有兩種人最可憐,一種是死了沒埋的人,另一種是埋了沒死的人。死了沒埋的人是當兵的人,說是好鐵不打釘,好兒不當兵。埋了沒死的人是下煤井的人,說是四塊石頭夾一塊肉。先祖武略將軍是佼佼者,死后有功名,而古來征戰幾人回,我的六百年前的先人武略將軍事實上也沒有回來。在另一個戰場上,老炭窠由這廟底溝繁衍到每一處溝溝岔岔,這一處黑窟窿滅了,另一處黑窟窿又活了。我們從這扎滿黃土原的針眼里吸吮了營養,同時輸入了無數數量大致相當的木料做坑柱,也把不少年輕的莊稼人埋在了大地深處。幾乎每一家族,每一支派,平均若干年要為自古以來的炭窠奉獻多少個男兒的祭品。地挖空了,地殼在開裂下陷,村莊在遷移,幾乎沒有一處的土地不是懸在空里的,我們幾乎失去了千年祖宗為后人留下來的風水寶地。在我和父親與外鄉燒石灰的人在廟底溝閑扯時,剛剛離開小學堂的幼小的我,是不會想到這一切的。

廟底溝是先于乾隆六世祖開過的坳里溝炭窠的祖庭,就像老槐樹是老家最老的樹一樣,是一點都不用含糊的。明清朝代誰是最早的開拓者,已經無從考據。老輩人只記得清末時的窯主叫梁盈,他是西原上頭號大財東,不光擁有幾百畝地,還在鎮上開了好幾家瓷器、染坊和藥材商鋪,這廟底溝炭窠是他的頭號買賣,附帶有幾十馱騾馬,把生意做到了陜甘三邊一帶。梁窯主在廟底溝開礦時,這里就是一座老礦,溝崖上是早年礦工們住過的坍塌了的窯洞,井口已經被草木掩蓋了。傳說百十年前廟底溝是清朝的官窯,井深三十丈,頭層炭有一人高,很是火了幾十年。從廟底溝出發的官道,經小鎮通向西府和塞北,一隊隊騾馬馱了燒炭出去,又換了鹽和煙土回來,為小鎮上的商鋪補充著貨源。而小鎮上的瓷窯之所以有著經年不熄的爐火,也是依賴于這座炭窠的。廟底溝早先的倒閉,緣于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掌子面上礦工不經意的一鎬,竟像捅破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樣,捅開了一條洶涌的暗河,大水撲面而至,迅速淹沒了巷道,涌到了岸口,很快倒灌了三十丈深的井筒,竟然奇跡似地從井口噴了出來。廟底溝海拔低,地下的暗河決口,淹到了井口,是符合水朝低處流的大道理的。這突然來臨的災難,使幾十號人來不及逃脫,無一幸免地做了冤鬼。人們不愿意相信,在這多旱少雨的黃土山原的深處,怎么會有那么旺的一條河呢?多少年過去了,井里的水干了,人們忘記了曾經發生在這里的那場水禍,又要在這里取火了。梁盈不是純粹的莊稼人,他精通四書五經,對天文地理也頗有研究。他能觀測天象,能從北斗七星斗柄遷移的位置猜測出農歷的哪一月哪一天。也從坳里溝炭窠的先例,推測出廟底溝炭有三層,而且與地上結構一樣,有山有溝有原,傳說中冒了大水的那次災難只是地下的一個大澇池被捅漏了,而不是什么一條暗河。梁窯主這次開的是二層,也是一人高的炭層。二層吃得遠了,炭層也接近末梢,就進入三層,井深延伸到四十多丈。這前后竟持續了幾十年。開始,提升用的是二百斤的荊條籠,井上是八人合搬的大轆轆,一邊四個壯漢,你前我后,你推我拉,進三步,退三步,炭籠是空的下,實的上,粗麻繩得在轆轆上繞幾十個來回。梁窯主異想天開,要把人換成牲畜,減少成本,提高產量。先是用騾馬來拉轆轆,騾馬卻只知前進不易退步,又用牛來試,效果也大同小異,但效率無疑是提高了不少。騾馬牛困了,也有被二百斤重的炭籠拖下炭井的。梁窯主的倒臺,是緣于一場井下的災難。這次不是因為水,而是因為風,一股悶風從一鎬捅開的地下空間涌出來,井下的幾十號人沒了性命。廟底溝又一次歸于死寂。

這一次,廟底溝這座老炭窠沒有歇以前那么久,只是過了三五年時間,又復活了。新的窯主是國民政府的一支地方軍隊,一個姓黑的團長當掌柜的,掙的錢是歸公還是歸私,鬼知道。黑團長雇用的窯工都是當地人,曾祖父和二老爺便是一前一后在這時候到廟底溝絞把的。絞把也就是搬轆轆,八人合抱,把二百斤重的炭籠從四十丈深的井底下提上來。黑團長不用騾馬牛來拉炭籠,兩條腳的人多的是,何況人在絞把時的姿勢也是抑合了身子,俯身時也幾乎是四蹄蹬地,跟受苦的牲畜差不了多少。人是一種善于苦中作樂的動物,在這煤黑子騰挪躍動的勞作里,其趣味絕不比戲臺子上的舞步差。為了減少換班時上下人費去的功夫,通常是一天一夜換一回班,行內人都稱其為一個針對。下井的窯工把兩條腿穿進兩個粗麻繩挽成的圓圈中,命就交給了老天爺,下到地層的深處,用一個盛了菜油的雞娃子燈頂在腦門上照亮,在長長的巷道里挖煤拉炭。掌子面上的活計,是上了年紀的老把式的專利,年輕小伙子一般只能當腳家娃,在低矮地巷道里拉著炭車爬行,那才是真正的四個蹄子蹬地的差事。上了井,煤黑子們的臉上除了牙齒和白眼睛仁兒是雪白雪白的之外,模樣兒整個成了炭的顏色。錢里有火,莊稼人向來認為,石磨膛里如果有一把谷糠,也是不去下煤窯的。事實上,下得地獄,才可能有天堂,不受苦中苦,焉成人上人?汗珠掉在地上成八瓣,才有銀元嘩啦啦在掌心里響,才有花媳婦的臉蛋,才有讓旁人眼饞的好日子過。曾祖父和二老爺兩兄弟在這里輪流絞把,是想讓一家老小有吃有穿,家里多置買幾畝地,多養幾頭騾馬。但姓黑的窯主也真是黑了心,在井口的秤上做文章,壓低出煤產量,扣除窯工血汗錢。工頭念及井場的地皮是凹里的,對曾祖父他們另眼看待,還算沒受多少冤枉,而對于外鄉人就不留什么情面了。外鄉人干的牛馬活,卻掙不了幾個錢,但想逃走也不成,井場有拿槍的兵看守,使這里成了一座監獄。窯工累死了,被砸死了,或者讓悶風悶死了,病死了,一律扔到溝后頭的爛窯里。有的窯工是從鎮上招來的,其實是騙來的,一旦到了廟底溝,等于入了老虎口,成了黑窯主的奴隸。有的干脆是從半路上持槍劫來的,來了也就別想走,除非變成鬼,靈魂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家鄉。

有一天,工頭從鎮上又招來了三五個窯工,一口陜北口音,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子。其中一個美男子眉清目秀,說話文縐縐的,像個有知識的文化人。事后曾祖父他們才知道這俊小伙子姓劉叫志丹,是從北山陜甘邊境來的紅匪。劉志丹不是一個好絞把的,頭一天讓木把刮了小腿上的皮,像刮蘿卜皮一樣。到第二天,他又險些翻了個大跟頭,贏得了窯工們的喝采聲。到第三天,他說自己不是絞把的料,硬是纏著工頭下了井,當了一個拉煤車的腳家娃。誰知沒過十天半個月,劉志丹竟串通了井上井下幾十號外鄉的窯工,向工頭索要工錢,不然就罷工不干了。怒氣沖沖的工頭當即指使守礦的小兵,誰造反就抓誰,誰領頭就打死誰。就在小兵用槍逼著要抓人時,劉志丹一伙人也掏出了家伙,工頭的腦袋先開了花,鮮紅的血液四濺開來,人像坑柱子一樣倒了下去。持槍的小兵嚇得一聲尖叫,有的交械投降,有的干脆扔了槍順溝飛快地跑掉了。劉志丹一伙人當即砸了炭窠掌柜的錢柜子,把大把大把的銀元分到了窯工的手里。劉志丹問我曾祖父,你拿著錢回家去我送你,你要是能跟著我們一起去鬧革命我歡迎,你說呢?曾祖父說,劉小伙,不要怪我在你來炭窠頭兩天給你難堪,各行道有各行道的規矩,我也不能亂了絞把的這一行的行規,誰知道你是打富濟貧的英雄。我拿的是我應該拿的工錢,可我還得謝承你。我得回家種莊稼去,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只會種莊稼,絞把,還有吆牲口馱炭,沒革過命,劉小伙你還要多擔待。劉志丹說,革命是自愿的,你放心回家好了。曾祖父點了點頭,和村上的幾個窯工一起離開了礦場,回到了自個家里。

事后,曾祖父聽說,劉志丹一伙人那天離開廟底溝老炭窠,順著干河床邊的腳夫道,走了十多里地,直奔小鎮黑團長的老巢,去找黑窯主算賬。小鎮是一座千年的土堡子,修在高高的崖頭上,一面是山,兩面是萬丈懸崖,下邊是一個鷹勾鼻子底下的水潭,深不可測,黑水河就從土堡下環繞流過。只有一面是從新集街上通往土堡的門戶,一到天黑,就是飛鳥也難以越過高高的土堡。劉志丹一伙是在當天夜里偷襲土堡的,他們不是從正門攻入的,也沒有內外接應,是從高處的山上垂了繩索下到土堡里,順城墻用刀子悄悄抹了哨兵的脖子,沒費一槍一彈,直搗黑團長的臥房。等劉志丹用刀子輕輕撥開臥房的門閂,借著月光直撲炕頭捉拿黑團長時,一個赤條條的雪白的小女人驚叫起來,發出殺豬一樣的嚎叫聲,頓時堡子里亂成一團。黑團長也是個孬種,睡夢里聽到動靜,衣服也來不及穿,槍也來不及摸,也丟下了如花似玉的小老婆,翻身下炕,推開了暗道機關,沒影沒蹤地消失了。劉志丹察看了屋里的情景,用槍敲了敲炕沿下的磚墻,果然輕輕推開了暗道的入口。他當即爬了進去,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不到一二百米,即看見了洞口透進來的迷離的月光。等他走出洞口,看見空曠的崖頭上有一個人影子,忽地一下不見了。走投無路的黑團長,已經悄然一躍,一只大鳥似地飛翔在夜空中,落入了崖下的潭水。劉志丹一伙在黑團長的堡子里收獲了不少的銀錢,天不亮即離開小鎮,帶了幾十號人馬朝北去了。只是劉志丹小看了黑團長,滿以為這家伙已經墜崖而死,誰知道黑團長只是玩了一回秋夜里的高臺跳水的浪漫演習,落入水潭后又浮出水面,只是蹭破了膝蓋上的一片肉皮,一拐一拐地走出河灘,鉆入了對岸的樹林子。劉志丹一伙走后,黑團長又回到了他的土堡子里,使受了驚嚇的小老婆又吃了一驚,轉而破涕為笑。黑窯主是不再當了,為了保住撿來的一條命,他也開始加強防務,把槍口指向了北邊的紅匪。廟底溝老炭窠,并沒有因此而停歇,還是西原上梁家的后人又從黑窯主手里低價買回了礦產,與我們凹里幾戶人合成股份,炭窠又開了張,當然,曾祖父占了其中一些股份,主要是強龍難斗地頭蛇,井口開在我們地盤上,永遠的贏家能是誰呢?

曾祖父在廟底溝所占的股份為家族所有,他只是一個監工,具體的活計是索客,也就是在井口負責上下繩索的安全,一旦發現繩索有破損,便親自操持腰刀和麻頭收拾妥當。麻制的繩索有胳膊粗,長度是井深的兩倍多,長蛇一樣盤旋在八條大漢搬動的大轆轆上,上下于幽黑的井筒中。在換班上下人的緊要關口,當索客的曾祖父肯定在場,看著窯工把雙腿伸進連環中,親自給窯工系好胸帶,大喝一聲走,大轆轆便輕輕回一下車,讓窯工雙腳離開地面,俯在井沿上,再搖動轆轆把人放下去。在轆轆啟動時,索客要伏在井口喊話,一字一頓,仔細捕捉對方的回應,才大喝一聲走的。因為出過一回事,井底下的窯工還沒來得及把雙腿伸進連環中,轆轆便啟動了,結果是把人倒著提了上來,差點兒送了那小子的命。要么是一頭空著,濕溜溜的繩索打了滑,也會出人命的。后來在井口按了個銅鈴,井底下一搖,就有個準頭了。索客的絕活是接索,一把腰刀,一把錐子,一團亂麻頭,在幾十股麻頭中纏來繞去,使斷損的繩索完好如新。接索時,絞把的窯工是不準在場的,它是一個秘密,是單傳手藝,是一門絕技。曾祖父憑著這門手藝,在老炭窠里吆五喝六,沒有人敢對他不敬。也許,這手藝傳自早年在坳里溝開炭窠的六世祖,在之后一百年里,一直是家族里的一個傳家寶,直到鋼絲繩取代了麻繩,電動絞車取代了大轆轆。也就是鋼絲繩的接修技術,也是從麻繩那兒沿襲而來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擺弄的活計。在鄉村小煤窯,能盛二三百斤煤的大荊條籠,演變成汽油桶改裝大鐵桶,大轆轆被電動絞車所取代,還是后來的七十年代的事。

說是曾祖父在老炭窠當監工,實際上拿事的是曾祖父的堂兄宣先生。身為晚清秀才的宣先生,在縣政府的職務是修志書的,同時兼任煤業公會的會長,合伙興辦私立煤礦也是政府所提倡的,也就有了近水樓臺的便宜。這時候的私立煤礦在縣上已經有幾十家之多,鐵路也在這前后從秦城修到了縣城,一條條通往小炭窠的黑色山路,像黑色的溪流匯合到一瀉千里的鐵路線上,動搖了世世代代憑土地發財的莊稼人的美夢。無商不富的說法,越來越成了真理。傳說中的先人是渭北放羊的游牧人,后來順應時世成了莊稼人,這時候也身不由己地要變成煤黑子了,人們不知道這究竟是福音還是災難。有了煤,也就有了錢,也就有了時尚的煙土,曾祖父輩無一不染上吃大煙的嗜好。炭窠分得的紅利置買了田地牲畜,吃大煙又變賣了這些肥沃的田地和膘肥體壯的騾馬。莊稼人再也不像以往那樣靠天吃飯,小心翼翼地伺弄那些伴隨四季生長的黃土里的五谷田苗,而在炭窠的十八層地獄里攫取生活的希望,變得火燒火燎,在暴富暴貧中飄浮著。不足十里外的火車在轟鳴著,像一頭巨大的怪獸的怒吼,常常把人們從夜里的美夢或噩夢中驚醒。宣先生騎一匹白馬,和京城的大教授黎錦熙走鄉串戶,在修志的同時采寫一部方言著作,時而巡回于小煤窯之間,協調礦主和窯工之間的利益。在這個保護傘底下,廟底溝的生意日見紅火,合作方的西原梁財東也禮讓三分,曾祖父的差事就辦得有聲有色。到了年終結賬時,大字不識但賬算清楚的曾祖父會帶了賬房伙計,給堂兄交賬,再安頓家族里的事情。

曾祖父的父親在民國十八年饑饉時,把老婆和孩子帶到了甘省盤馬原逃生,后來賣了老婆孩子回到家,先給自己的弟弟娶了妻,自己才續了二房,生了曾祖父和二老爺,還有老老姑。曾祖父的叔父生了宣先生幾兄弟,念及上輩子老弟兄倆的患難與共,曾祖父兄妹仍然和宣先生兄妹多年在一個鍋里攪勺把。二十多口子人,上有公婆,下有子女,妯娌姑嫂之間少不了閑言碎語,你碗里稠我碗里稀,磕磕碰碰,家長里短的事是免不了的。二位高祖下世后,當家的便是宣先生和曾祖父,有文化身份的宣先生主外,曾祖父只能是主內的差事了。老老姑長到十六歲時,到了出嫁的年紀,長兄為父的宣先生為他的如花似玉的這位堂妹訂了一門親事。溝對面西原上的史先生是宣先生的得意門生,家有萬貫,可惜妻子早逝,宣先生便絕意讓小妹與長她一輪的史先生成親。做親哥哥的曾祖父有點不悅意,小妹也整天哭得淚人兒似的,最后是宣先生發了脾氣,說是活著是史家人,死了是史家鬼,胳膊擰不過大腿,老老姑還是上了花轎嫁到了史家。誰知史家也是家大業大,大煙土抽得這個大財東成了一個空殼,等付了宣先生一筆豐厚的彩禮之后,老老姑從進門起就落入了一個破敗之家。她是一個非常要強的小女人,陪著一個落魄鄉紳過日子,沒辦法,踮著一雙三寸金蓮,扛著犁,吆著牛下田種地。因了這門親事,曾祖父愧疚于同胞小妹,但當初拿主意收彩禮的是宣先生,老老姑說是堂兄把她當牛馬賣了,幾年不登娘家門,弄得兩家人心里都不暢快。這也許是一個由頭,最后導致了東西院子兩頭行事,分開各過各的日子了。

祖父三歲上沒了母親,是大他將近十歲的老老姑一手抱大的。老老姑一出嫁,祖父則像個野小子,整天跟著曾祖父在老炭窠玩耍,活脫脫一個小煤黑子。祖父后來有了后媽,拖油瓶帶了一個帶犢子小妹,之后又有了兩個小妹子。缺少溫暖的祖父從小便跟在馱炭北上的騾馬隊,走遍了甘省三邊一帶的高原沙漠。開始,他趕的是一頭瘦驢,驢馱五十斤,他背五十斤,回程的路上,驢是光著身子走,他是扛著驢的鞍子走。有一回,老炭窠來了一個外鄉小伙子,曾祖父以為他是來當窯工的,打了兩天雜后,小伙子和曾祖父說到了劉志丹這個名字,嚇了曾祖父一跳。小伙子說他是從商洛南山里的隊伍中來的,要去北邊根據地辦事,路上查得嚴,按組織上的安排,讓他來這里找曾祖父,隱蔽到騾馬隊里去北山。曾祖父二話沒說,叫來祖父叮嚀道,這小伙子是我早年認的一個干兒子,要到北山里做一筆生意,你把他一路上招呼好,別的啥話一句都甭說。曾祖父念及前些年與劉志丹的交情,盡管不能為伍,當不了英雄好漢,作為仗義的朋友還是可以交的。祖父和外鄉小伙稱兄道弟,趕著那頭瘦驢,跟在騾馬隊的后邊,順利地通過了檢查站,經西原下瑤曲,三天之后到了邊區的地盤。一路上,外鄉小伙怕是吃的不得當,說是肚子疼,走了一路,拉了一路的稀屎。幾個老腳戶為招呼還不力成的祖父,嫌棄外鄉小伙累贅,說是干脆把這死狗爛娃扔到半路上,讓狼吃了算了,你看他這熊式子,還是個什么生意人,做他媽的生意差不多。祖父記著曾祖父的話,心里嘀咕這里面會有啥名堂,卻對老腳戶一口咬定,這是我干哥,求大伙不要欺負人家。老腳戶說,啥干哥濕哥,你瞅那窩囊廢樣子,喂狼狼都不吃。誰知到了邊區,外鄉小伙子騎上了大馬,帶了酒肉,趕到騾馬店酬謝腳戶隊,身邊的警衛喊他是李軍長,驚得老腳戶連連道,我的媽呀,紅蘿卜調辣子吃出沒看出。外鄉小伙搖身變成了李軍長,他對祖父說,兄弟,你想留下來,就當我的警衛怎么樣?還是趕你的驢馱炭,你自己說。祖父說的話和前多年曾祖父給劉志丹說的話一樣,我只會吆驢馱炭,還有種莊稼,養家糊口,娶媳婦,生兒子。就這樣,曾祖父和祖父都與革命的機會擦肩而過,與日后當了大官的人失之交臂,一輩子始終沒有離開莊稼和炭窠。

老腳戶口里有個外姓老小伙,都叫他石頭。他是從外鄉到廟底溝掙錢謀生的,這多年從井底下的腳家娃當起,實在沒火氣了,又受雇于財東家,趕著一匹黑騾子在北路上打來回。三十大幾的人了,也沒回過老家,也沒娶上媳婦,憑東家給的幾個血汗錢混個肚兒圓。石頭出人頭地的是唱得一口山搖地動的秦腔,常吊在嘴上的是吃飽了,喝脹了,和財東家的娃一樣了。要么就是轅門外拴叫驢,連踢帶咬。石頭還有一個樂趣,一個是耍錢,一個是逛窯子。先是在炭窠的窯工窯里端煤油燈,一個晚上抽的份子能多吃幾個白蒸饃夾肉,后來從中看出了樣樣行行,也伸手一試,搖在老碗里的色子和心里想的一模一樣,一時成了這個圈子里的高手。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白蒸鏌夾肉吃膩了,就開始想另一種白蒸鏌夾肉。一旦嘗到了女人的白蒸饃夾肉的味道,石頭也開花了。鐵路的開通,讓黃土原的人們開了眼界,黃河發大水的河南一帶難民,也順著鐵軌爬到了這里。他們在鐵路的倒閘口的胡同里,挖了一孔孔低矮于當地人窯洞的小土洞,人稱難民窯。在衣食無著的時候,難民窯成了窯子,窯姐們在小鎮附近的這些胡同里搔首弄姿,像門前那些開得金黃燦爛的葵花一樣惹眼,讓煤黑子們的心跳得厲害。石頭是腳戶隊里頭一個闖入窯子的,事后他說,女人的白蒸鏌夾肉跟吃的白蒸饃夾肉完全不一樣,實在是香。也許是十天半月一趟的趕腳錢,也許是一夜里的小贏,就可以美滋滋地會一次“花不楞噔”,即花姑娘的意思,在石頭覺得無論如何是劃算的事。石頭每回的嫖資總比一般人多掏一點,人家說,和煤黑子睡一覺的女子,得尿十年黑水,也不容易。有一回,石頭大贏了一把,當即揣了錢直奔窯子,挑了最漂亮的幾個窯姐玩耍。老板娘說,石老板今日開心,若有金槍不倒的真本事放倒這幾個姐兒,明個一早不交一個子兒,帶一個你最中意的去做老婆,要么,要么把你石頭的頭撂下。說話算數?一言為定!也不為個什么,只是話趕話趕到了茬上,竟趕出這么一個讓石頭心跳又心慌的艷賭來。這么一來,本來雄心勃發的石頭不知怎么,幾個回合便守不住了,早早地撒了湯。石頭在沮喪中慌說去尿泡尿,翻過墻逃走了。之后,石頭再也沒敢上這家窯子一回,每次路過這里都禁不住滴尿點子,像賊娃子躲避他偷過人的地方一樣。石頭的這番經歷,在老炭窠和腳戶路上流傳了幾十年,成了煤黑子和趕腳人娛樂生活中的經典節目。

責任編輯 姚逸仙

和谷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散文家、詩人。出版《文集》等作品集。現供職于陜西省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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