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數年以前,一個偶然的夜色里,邂逅幾盞螢火,在北方,那是極罕見的景致。
那個陰雨昏暗天,星月無蹤,我獨自在一個林邊的石頭上呆坐一晚,思緒雜亂得無從收拾。將起身的時候,點點螢火似列隊而來的波斯舞娘,兩點、三點——以夜幕做暗藍的背景底色,緩緩而舞,輕靈著玲瓏和嬌弱,將天空劃成虛玄的舞臺,那是一種漠視黑暗,拼卻紅顏的閃爍和歌吟,即便沒有任何合鳴,依舊站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蒼涼崖壁一隅,我以我歌向蒼穹。幾分鐘后,在林邊小路馳過的車燈一閃之間,飄入漫無邊際的暗夜深處,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我在原地站立良久,眼前依舊是螢兒點亮的天空。而它們又似一群頑皮女子,偶爾結伴而游,在暗夜的畫布上,肆意涂抹幾筆,嬉笑著相攜遠去,跑到畫布后面,捉起了迷藏,任你千呼萬喚,再也尋不到她。但目送,芳塵去。芳塵,還有她們的裙裾衣袂飄飄的影,被夜風牽動的身影,悠悠蕩蕩。
留下最輝煌的火焰,長久明亮的軌跡,若瑩潔的茉莉花瓣震顫在心底。
細雨漫叩丁香葉,嗒嗒微語,不知睡著醒著,混沌整夜,聽見一只蚊子的腳步聲,躡足去了又來。
那以后整個夏季,我把庸常的日子擺放得有條不紊,夜風頻頻小顧,陽臺的茉莉詩心一般噼啪盛開得此起彼落,裊裊芬芳在我四周魚貫穿行,寂靜的書房熏得仙境般清幽,我靜守這一方蝸殼小筑,在碧螺春清雅的氤氳繚繞里,品飲靈山秀水,執卷在手,意蘊人間風情,偶爾清曲自渡,杖籬小橋流水,便有佳句大珠小珠落玉盤,撲簌散落在遙遠天際,雁落平沙。
輕羅小扇撲流螢,這般有靈性之物,又如何舍得撲呢?是詩人無以按捺幽懷思念,還是對于遙遠的美麗和神秘難以自禁的好奇?螢兒本是神性的水晶,她喚醒了生命初始的明亮,喚醒體內混沌和沉睡的細胞,讓你看清夢想、光明、生機和道路——還記得幼時“囊螢照書”的故事,那時最早蟄伏在卷底和漫漫書途舊箱的螢燈,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往事灰粉一樣簌簌著霉氣和紙屑,即無論你掙扎在紛繁困擾中幾乎冷漠和昏迷,那盞遠古螢燈總是叮咚從卷底飛出,瞬間便有鮮澤純澈的光線倏地透來,宛如燥熱的空氣里幾點清涼水滴,驚醒古往今來多少人。
在平凡的生涯中,常常會有盞盞螢燈一閃而過,他們或許是失之交臂的陌生人,用生命強大而樸素的美燃亮我們的夜空,燃亮我們的精神,而后,便如一顆水滴,溶入茫茫人海,如一朵夏夜螢燈,大隱于尋常日月。匆匆的美麗,在無盡的遙遠回味與想念之間,那份清澈入骨的激蕩和明亮,即便在以后歷經多少年,永遠都不會消失。
只要有夏夜,就會有這激情螢火,在生命的某個驛站,在燈火闌珊處驀然回首之間,定定地看你。
常倚著往事的寂寥暮風,若草葉兒上瑩瑩露珠一般,掬一捧月兒清輝,遙想那燃亮精神的螢兒,等待她,提一盞素紗燈,拈著夜色濡濕的芳菲輕衫,款款走來。
責任編輯 劉亦群
王瀛 筆名,九月,曾發表散文、隨筆多篇,北京豐臺區人,現供職于《健康必讀》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