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動著張鳳英老太太的滿頭銀發,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張老太太坐在劉河灣自家院子的大門外,仰頭望著勝利山上的那棵杜梨樹,那棵當年毛澤東在吳起鎮指揮“切尾巴”戰斗時曾經休息過的樹,像一尊石雕一樣一動不動。人們知道,張老太太又一次陷入在對七十年前往事的沉思之中。
張鳳英老太太從小是個苦命人,她的娘家在甘肅省華池縣柔遠城子,母親老早就去世了,靠給人家拉長工為生的父親無力養活自己。在張老太太十四歲那年,父親便將她賣給吳起鎮劉河灣村一李姓人家當童養媳。丈夫李占魁老實巴交,靠給宗圪堵村的宗老大攬工勉強度日,張老太太那時也跟著丈夫給宗家攬工。
1935年農歷9月的一天,張鳳英忽然見宗家老少幾十口慌慌張張、議論紛紛,說是從頭道川下來了大部隊可能要在吳起鎮打一場大仗,劉河灣、宗圪堵這些村子離吳起鎮僅二三公里,肯定不能幸免。于是宗家的人帶著伙計卷起家中的細軟四處逃散。臨走時掌柜對張鳳英說:“我們和你丈夫出去辦幾天事就回來,你呆在家里給我們好好看門,不許亂跑,如果不聽話,小心打斷你的腿!”受盡欺凌的張鳳英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宗老大他們跑了的當天下午,宗圪堵就來了許多軍隊,他們頭戴灰色八角帽,帽子上有閃閃發光的紅五星,個個面色憔悴,衣服破爛,身上背著武器和一個又細又長的糧袋子。有幾個人來到院子里問張鳳英:“家里的人呢?”“跑了”。又問:“你為什么不跑?”答:“給人家攬工,不讓跑。”其中有一個人說道:“怪可憐的小孩子,你的家可以借宿嗎?”張鳳英點點頭。
當時到底來了多少人,年幼的張鳳英自己也不曉得,她只記得附近所有的村子都住滿了人,但還有好些沒處住。有的住在牛棚里,有的住在羊圈里,有的干脆住在野外的帳篷里。
這些人來的第三天,就在吳起鎮周圍打了一仗,張鳳英聽見噼噼啪啪的槍聲,好像是村婦在打氈的聲音,嚇得她躲在窯里不敢出去。戰斗一結束,宗圪堵就抬來許多傷兵,樣子挺嚇人的,他們見張鳳英害怕的樣子,就說:“伢子,別怕,我們是紅軍,是為人民打敵人的。等打敗了敵人,我們就有好日子過。”看著這些人和藹的樣子,張鳳英就不怕了。便幫他們做飯,吊水,照顧傷員。
令張鳳英不能忘記的是炊事班的康大叔,他把飯做好后便喊“小鬼,開飯!”于是張鳳英就和紅軍戰士們擠在一塊吃飯。有一天康大叔忽然問張鳳英道:“光喊小鬼不行啊!你叫什么名字?”張鳳英掉了幾滴眼淚說:“我只知道自己姓張,沒人給我取名字。”康大叔眉頭皺了皺說道:“你就叫張鳳英吧!你就像鳳凰一樣英俊,你就是我們英勇紅軍的小鳳凰!”聽了康大叔的解釋,張鳳英激動得大哭了起來。從此,紅軍戰士們就不再叫她“小鬼”了,都鳳英長鳳英短地叫個不停。
紅軍隊伍中有個女衛生員也姓張,張鳳英喊她大姐,并常常幫她給傷員喂水喂飯擦傷口。有一個小戰士下巴傷得很厲害,他不斷地喊著口渴。等張大姐和張鳳英將冷開水灌到他的口里時,這位戰士便永久地長眠了。跟他一起出來參軍的弟弟,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見哥哥死了,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至今還在張鳳英老太太的耳際回蕩。每當想起紅軍小戰士凄慘的哭聲,張鳳英的心就像刀割一樣難受。張大姐也真像張鳳英的親姐姐,她對張鳳英無微不至的關懷令張鳳英感動不已。她向張鳳英講紅軍是怎樣的軍隊,紅軍要干什么等等革命道理。那時張鳳英年齡小,聽著張大姐講述的革命道理,似懂非懂的只點頭,張大姐見張鳳英的衣服破了,便拿出自己僅有的一件衣服讓張鳳英穿,張鳳英不要。張大姐只好說:“等以后有機會,我給你買新的穿。”
紅軍在宗圪堵住了十多天,張鳳英便和他們結下了生死情誼。紅軍臨行的時候,張鳳英哭成個淚人。康大叔安慰她說:“我們還會回來的,等你長大了也當紅軍。”并贈給張鳳英一捆白布。
七十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當年那些鮮活的面容雖然漸漸遠去,但是對于住在勝利山下的張鳳英老人來說,卻是愈久彌新,那段令她生活進入全新時代的歲月永遠讓她無法忘卻。
責任編輯 劉亦群
藺瑋 曾發表散文多篇,現供職于陜西省吳起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