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隊

從城市來到農村，從學校來到荒原，“革命豪情”開始遭遇現實。那是一個不能哭泣的年代，一種只能用政治理想激勵生命的生活。

新生活的開始

劉潤章對著一只大白鵝嚇得瑟瑟發抖。1969年12月27日傍晚，剛剛下車的劉潤章就邂逅了這只對他直眉瞪眼的大家伙，面對著它高昂的脖子和圓瞪的眼睛，劉潤章感覺到一絲恐懼。

“別怕，那是家鵝。”敲鑼打鼓迎接他們的老職工趕走了大白鵝，又非常熱情的接過他手里的行李。“餓了吧，先洗把臉，趕緊吃點東西。”

半斤一個的大白饅頭，劉潤章吃了四個！白菜燉粉條，手指那么粗的粉條……即便是在北京，劉潤章也很少吃到這么好的飯菜。“那時候我的第一感覺：好日子來了！”

第一天晚上，劉潤章他們借宿在老職工的后屋。北大荒的冬天冷得嚇人，再加上老職工家的后屋是剛蓋的，土坯墻還沒有干透，墻面上甚至還結著一層冰。劉潤章們只敢把外套脫了，穿著棉衣褲穿進被窩。“上半身也還湊合，一伸腿就冷得哆嗦，像踩在冰上一樣。”

早晨醒來，劉潤章的頭發被凍在結冰的墻面上了。“大伙費了好大勁才把我的腦袋從墻上搗騰下來。”但是鞋又穿不上了，因為出腳汗，放在地上的兩只鞋已經被凍成冰磚了。打那以后，劉潤章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把鞋子當寶貝一樣放進被窩里。

第二天，劉潤章被分進了一營7連。因為沒有宿舍，他與另兩個知青和雞成了鄰居——住在雞舍里。在隨后的大半年里，這里就成了他們的家。

雖然出身不好，但劉潤章在翌年春天就成為連里的拖拉機手。“那絕對是一種信任，一種一夜之間被毛主席接見一般的榮耀！”

讓劉潤章被連隊領導認可的主要原因是他刨廁所的積極性。北大荒的廁所在冬天有個特點，因為嚴寒，糞坑里的糞便會呈柱狀增高，當地人形象地將其稱之為“糞筍”。每過一段時間就需要用鎬刨掉，否則“糞筍”就會扎到屁股。

“這活兒倒也不累，關鍵是鎬濺起來的全是糞渣，而且無孔不入，嘴巴、鼻孔、衣領……剛濺起來還沒感覺，一旦融化了就又粘又臭。但那時我們信奉一個理論：糞便是臭的，小資產階級思想也是臭的，身上粘點糞便，小資產階級思想就會少一些。”現如今，劉潤章很為自己當年的理論所費解。“如果把資本家放糞坑里泡上倆小時，那他是不是也該變成共產主義戰士了？”但在當時，這種理論大為流行。每天早晨，都有很多人爭搶著去刨“糞筍”，甚至很多女知青出現在男廁所的糞坑旁。

為了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劉潤章每天晚上把連隊所有的鎬都藏起來。于是每天凌晨，刨“糞筍”就成了他一個人壟斷的活計。“很多知青因為找不到鎬，當時就嚎啕大哭。”

北大荒的冬天

“扎根邊疆一輩子不動搖！！”1968年10月28日，18歲的黃承江從雙鴨山二中來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三師21團一營7連。最初的那些日子，黃承江幾乎每天都在這個口號里開始一天生活的。

一個星期的集中學習之后，黃承江就開始下地干活了。所有剛來的知青都被分配到農工排，也就是干最基本的莊稼活兒。11月的東北已經被冰雪覆蓋，很多從南方來這里的知青并沒有準備棉衣，他們就穿著單衣單褲在冰雪中收拾莊稼。黃承江拎著一把鐮刀，學著老職工的樣子收割著大豆。好在這不是一個很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在幾次差點砍了手腳之后，到底還是支撐了下來。

北大荒的冬天時常刮“大煙炮？”（暴風雪），為了趕收莊稼，知青們只能在近零下40度的風雪中勞作。“那真是吐口吐沫就能凍成冰塊，大豆垛一垛也馬上就凍成一團。”

“南方知青沒見過這么大的雪，穿著單衣服根本受不了啊！”和黃承江不同，很多南方知青最開始根本適應不了北大荒惡劣的天氣。“我的鼻子就被凍紫過。”王旭曉說。鼻子被凍紫了只要用雪揉一揉就可以恢復，但鼻子一旦凍黑了，那就沒的治了。

一位南方女知青戴著口罩在雪地里干活，不曉得是寒冷還是傷心，不由自主地流了兩行淚，在她摘口罩擦眼鏡的時候，口罩立刻被凍成了一塊冰坨，而流過淚水的臉頰也被凍出兩列水泡。后來，因為救助不當，她的臉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疤痕。

為了節省時間，知青們的午飯都是送到田間地頭吃。“饅頭吃第一口時還有點溫度，第二口就咬不動了，只能在皮上留下一排牙齒印。”在通常情況下，知青們也不敢停止勞作。因為勞動得汗流浹背還能感覺到身體發熱，一旦停下來，浸了汗的衣服一會就會結冰，穿著冰塊的感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劉進軍貓在地窩子里看雪。因為來得早，他已經從農工排調到水利排，說白了就是打井、修水渠。地窩子里住幾十個人，因為是臨時住所，男女老少都有。一排苞米秸的兩邊分別搭著男女鋪位，算是象征性的界線。“風很大，雪也很大，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扎進地窩子，像錐子一樣刺痛著身體。”

“不只我一個人在看雪，幾乎所有的知青都在盯著雪花發呆，想家、想親人、想學校、想未來……”在那樣一個飛雪連天的北大荒之夜，劉進軍扯著嗓子唱了兩句，“天高云淡雁成行，展翅飄飄歸故鄉……”

地窩子里唏噓一片。

激情燃燒的歲月

1969年7月，17歲的黃小南和其他十多個知青從上海來到云南西雙版納一個叫曼掌社的小寨子。這是一個只有12戶人家的小山寨，但這12戶人家卻有近五百畝田地，而且絕大部分都是水田。

“實際上，我們的田地都很貧瘠，除了村口那幾畝還像樣，其它的田地分布在山寨周邊的山溝里面，有的離寨子有好幾十來里路。”水田雖然貧瘠，但螞蝗卻很多，這讓也黃小南的腿上至今還留下坑坑洼洼的傷痕。

“在山寨里耕作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但是一旦到了‘雙搶’，那就非常辛苦了。”每年七八月，云南開始進入“雙搶”季節。所謂“雙搶”，就是先將稻子收割、脫粒、入庫，然后再把收割完畢的田地三犁三耙收拾平整后插上秧。

在“雙搶”的日子里，通常是要在半夜就要起床下田拔秧，拔完秧之后再回去吃早飯。白天的活就多了，插秧、割禾、耕田耙田輪軸地干。“我們知青那時候都特別爭強好勝，干活絕對不甘人后，下了田都是咬緊牙關不直腰的硬拼。和我一起的一位女知青，干到累暈在水田里還不肯服軟。”

山寨的干部們也發現了知青的干勁，于是就把黃小南等幾個身強力壯的大小伙子組成了知青突擊隊，專門用來幫助生產進度落后的生產隊。“那會兒，能進突進隊可是莫大的榮耀。現在想想，當時的革命干勁確實很讓人感動。”

黃小南他們當時基本不屬于干活，而是在玩命。生產隊有時把他們和當地老鄉混在一起干，他們能將土生土長的老鄉們攆得哇哇叫，讓老鄉們也不得不嘆服。“我現在老腰疼，估計是那時候老插秧割禾害得毛病。”“雙搶”實際上搶得就是時間，所以，黃小南們的晚上也需要繼續下田，這時候雖然沒有了毒辣的太陽，但蚊子、螞蝗和毒蛇卻成了新的威脅。

“一天里最美好的時光就是晚上收工。可能是迷戀睡覺的床吧，收工時挑上一擔六七十公斤的濕谷子感覺特別輕松。那會兒我時常赤腳挑著擔子在滿是碎石的山路上疾走如飛，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很有些不可思議。”趕上水田離寨子遠的時候，黃小南經常在回村寨之后再回去幫女知青挑擔子，這讓女知青們感動不已，以至于其中一個竟然以身相許了。

“現在再讓我挑那么沉的擔子？”黃小南搖了搖頭，“那是個很有激情的年代，很多事情只能在那個年代實現，現在，只能懷想了。”

堅決要求上前線

19歲的紀晏弘咬破手指，在白床單上寫下了決心：“堅決要求上前線，誓死捍衛毛主席。”

1969年3月，由于當時中蘇邊界矛盾升級，烏蘇里江畔的珍寶島發生了激烈的武裝沖突。為做好救援工作，兵團自臨近戰區的三師21團抽調了一批知青組成擔架營開赴前線。由于小職員的家庭出身，紀晏弘沒能成為擔架營的成員。

“能進擔架營是一種榮耀，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所以，當擔架營在當年四月繼續招人時，紀晏弘毫不憂郁地寫了血書。“那時候滿腦袋都是英雄情懷，我甚至恨不得直接拿起刀槍，到戰場上跟‘老毛子’干一場。”

1969年4月20日，紀晏弘被批準上了前線，并成為擔架營獨立排排長。“當時擔架營有7個排，戰斗打響之后，哪個排離戰場近就由哪個排上。那會兒我天天巴望著打仗，可我們排那兒就是沒槍聲。”

“我們旁邊三排的知青就上去過。”三排經歷的是珍寶島最激烈的一場戰斗。敵人火力猛烈的壓制讓知青們根本無法抬擔架，只能拖著擔架在雪地里爬行。即便是爬行，他們也救助了“珍寶島十英雄”之一的冷鵬飛等很多受傷的戰士。“當時‘老毛子’的高射機槍壓得你根本不能抬頭，我記得一個叫楊一平的北京知青在救助一名傷員時，把自己的棉衣脫下來蓋在傷員身上，自己被凍成三度凍傷。事后他還榮立了二等功，并作為知青代表在天安門城樓上和毛主席握過手。”

看著別的排紛紛救死扶傷、立功嘉獎，紀晏弘有些坐不住了，再加上排里的知青也要求上前線，紀晏弘也開始向首長請戰。最終他們被分派了個往戰場運輸高射機槍子彈的活。“踴躍！太踴躍了！所有的知青都要求參加。能為保衛祖國做點事情，哪怕拋頭顱灑熱血也再所不惜啊！”

從彈藥庫到陣地需要經過一片廣袤開闊的“大醬缸”（沼澤地）。“因為是開闊地，‘老毛子’的高射機槍一個平射就能打到我們，我們只能扛著四十多斤重的彈藥箱匍匐前進，隔三岔五就有一梭子子彈從我們腦袋上呼嘯著飛過去。你想想，在十幾里的沼澤地里爬行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到后來我們累得實在扛不動了，只能背著彈藥箱在泥水里爬行……”

“在需要犧牲的時候要敢于犧牲，包括犧牲自己在內。完蛋就完蛋！咳！完蛋就完蛋！上戰場，槍一響，老子就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今天就死在這個戰場上！”當年那首讓知青們熱血沸騰的歌曲，紀晏弘至今唱起來仍舊熱淚盈眶。

這操蛋的太陽

“我不是反革命。”這是高教光直到現在還一直掛在嘴邊的話。

1969年8月，17歲的高教光已經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三師21團一營二連呆了一年。在經歷了一個嚴冬之后，他又迎來了一個酷暑。

基建工地上，高教光汗流浹背地攪和著泥沙灰漿，毒辣的太陽曬得他頭暈目眩，等了半天送水的也沒來。高教光口干舌燥，終于，他指著太陽罵開了，“你這操蛋的太陽……”

“小高，你敢罵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勞動的人群中發出質疑。

收工后，連隊的緊急集合的鐘聲驟然響起，通信員通知全連的人到連隊操場開會。

“把現行反革命分子高教光揪上臺來！”革委會主任一聲斷喝，高教光就坐著“噴氣式”被押到臺上。

“高教光狗膽包天，竟敢公開咒罵我們的偉大領袖！”

“他咒罵了我們革命人們心中的紅太陽！”

“毛主席是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太陽！”

“我們要把他打翻在地，還要再踏上一只腳！”

……

臺上斗得熱火朝天，臺下的知青一片沉寂。

翌日早晨，連隊領導試圖再找高教光單獨談話，卻發現他已經神志不清了。

在那個以“政治斗爭為綱”的年代，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就等于被宣判了政治死刑。除了老老實實做人、低聲下氣干活之外，再沒有別的出路。

第二年秋天，高教光被批準回哈爾濱治病，但直到現在，他嘴邊還時常冒出一句話——“我不是反革命”。

在高教光之前，二連還出過一個“反革命”。“我們連有個姓武的哈爾濱知青喜歡練書法。一次，有個政治覺悟很高的知青內急，隨手在小武的書法練習本上撕了兩頁紙就沖進廁所了。展開一看，上面寫著‘林彪副統帥安息吧’。實際上第一張紙上寫著‘林彪副統帥萬壽無疆’，第二張紙上寫著‘先烈們安息吧’，內急那位知青把‘萬壽無疆’和‘先烈們’給撕掉了，結果兩張紙一拼，成了大大的反革命標語。”

事后雖然查清了真相，但對武知青的處理仍舊沒有放松，處理結論是：反革命、內部處理、監督勞動。

“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自1966年文革開始之后，“階級斗爭”一直貫穿人們生活的始終，而在邊遠的邊疆，很多知青的“出身”又成為被“斗爭”的由頭，有時候僅僅是一句話或一個行為，就可以成為“革命”的敵對派。回顧那段歲月，很多人都坦言，“我是在斗爭中度過了那幾年。”

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帶回北大荒

最初，王旭曉和她的同學陳越玖都被分到了農工班，這也是所有知青到達連隊后的第一站。但時隔不久，這兩位好姐妹就分開了，王旭曉去了學校，陳越玖到了畜牧排。

所謂的畜牧排，實際上就是養豬喂馬。每天的工作是打水挑食、掃圈出糞、裝車送肥，都是些又臟又累的活兒，也是女孩子不愿意干得活兒。“天天養豬，她們身上都有一些別人不愛聞的味兒。”王旭曉至今還能記得那些味道，但陳越玖還是干得很積極。

1970年6月，陳越玖開始擔任連里的畜牧衛生員。“大姑娘當獸醫，這還真是稀罕。”已經成了團宣傳干事的黃承江聽說此事后，特意跑來采訪她。第一次給馬打針時，由于缺乏經驗，陳越玖被馬踢倒在地。她忍著劇痛爬起來，堅持給馬扎了針；很多人認為劁豬是個“下賤活”，尤其是對于一個女孩子，但陳越玖虛心向老獸醫請教，后來她只需四分鐘就能劁一只小豬；給馬匹檢查直腸是個很危險的活兒，大男人都很發怵，但陳越玖袖子一挽，整個手臂就伸進馬的肛門……“她確實是個很值得佩服的人。”黃承江感慨著說。

“從1974年開始，陳越玖就已經經常感覺肚子疼，但因為當時的環境，一直不能回家檢查。”王旭曉回憶說。在王旭曉當年的文字里有這樣的記載：“1974年春天，陳越玖得了腹痛病，她沒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照樣堅持工作。在干填地的活中，她跟一個棒小伙子抬著一大筐土，一路小跑，滿頭大汗。小碗口大的木杠子壓斷了，她換了一根接著干。人們哪里知道，這時病魔正在偷偷地向她襲來!到了春天，陳越玖的腹痛的次數多起來，病情越來越嚴重。這時，她對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1974年7月24日，鄭重地向黨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決心使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無產階級先鋒戰士。把自己的一切獻給壯麗的共產主義事業……”

1974年10月下旬，陳越玖因病到上海治療，被診斷為Z狀結腸癌晚期。春節前，王旭曉代表連隊到醫院看望陳越玖。“那時候她已經切除了三個拳頭大的腫瘤，但是她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而且出現了腹水，肚子腫脹得很大。”

王旭曉回連隊后，帶回了陳越玖最后的愿望。“一定把我的骨灰帶回北大荒，我是北大荒人。”

1975年4月2日，陳越玖走完了她24年的人生路。4月6日，陳越玖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并被追認為烈士。“她的事跡確實是很感人，我說的不夠傳神。”講述陳越玖時，黃承江仍舊唏噓不已。

1976年５月４日，《人民日報》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同時以《我是北大荒人》為題，報道了陳越玖的事跡……

有多少知青埋骨他鄉？這已經是一個很難統計的數字了。陳越玖、余關興、羅海榮、張德信……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有一個壯懷激烈的故事。毫無疑問，那一代青年人身體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革命情懷，他們豪邁地展示了一個時代的精神。

23歲的中央候補委員

朱克家懵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全國學習的知青典型了。

1969年4月，19歲的朱克家從上海來到云南西雙版納勐倉公社勐掌生產隊插隊落戶。“我并不是主動要求下鄉的，我更希望能考大學。可當時全國上下一片紅，知青下鄉一鍋端，于是我也放棄了考大學。”

1969年12月，上海市革委會云南慰問團到云南慰問。他們發現了在生產隊里教書的朱克家，并了解到他放棄了上大學的事跡。時隔不久，一份名為《山寨里最忙的年輕人》的材料被送到上海市委，朱克家開始進入領導的視野。不久后，署名朱克家的《貧下中農的好兒女》、《農村也是大學》、《我深深愛上了邊疆的一草一木》等通訊大量見諸報刊，朱克家被塑造成了幾個第一：山寨里的第一個人民教師，第一個木匠，第一個理發師等等。

“那些文章都不是我寫的。”朱克家對記者表示。“我當過老師，給社員干過木匠、理過發是確有其事，不過并不是通訊里所說的那樣是‘第一個’，很多褒揚的詞語把我樹成了典型。”

成了典型的朱克家隨后獲得了一系列的升遷，并連續創造了兩次前所未有的政治奇跡：最短入黨時間和最年輕中央候補委員。

“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黨的，我甚至連入黨申請書都沒有寫。”朱克家解釋說，后來一些當時采訪朱克家記者透露說，時任上海市委書記的姚文元在閱讀通訊時得知朱克家不是黨員，姚當即表示，朱克家不入黨是黨的損失。于是上海方面直接電告云南有關部門，要求突擊解決朱克家入黨的有關問題。“據說從打電話到最終入黨，期間共有11個電話，歷時9小時。”朱克家笑著說。

1972年8月下旬，朱克家在中共十大期間當選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據說當時是張春橋（四人幫之一）出面說了話，理由是‘支持新生力量’。”

“那時候我只有23歲，和我坐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國家領導人和省部級高官，和他們在一起，我連話都說不流利，有時候我經常因為緊張而說錯話。”

即便如此，朱克家還是成了他那個年齡段全國最大的官。1974年，25歲的朱克家開始擔任中共云南省委列席常委、云南省批林批孔辦公室副主任。1975年10月起任共青團云南省委書記。可以設想，如果歷史沒有發生顛覆性變化，朱克家的仕途將一片光明。但在1970年代，人物身份的轉換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1976年11月，朱克家被隔離審查；1979年2月被開除黨籍。

獻身是莫大光榮

“不好，草甸子著火啦。”1969年10月19日，肖柯和李曉軍正在喂豬，連隊的高音喇叭把她們呼喚到離豬舍七八里外的火場。

在北大荒廣袤的土地上，除了莊稼地，還有很多生長著野草的荒地，每年秋季，人們都要燒荒。為此，走荒（燒到莊稼）的事情時有發生。在肖柯和李曉軍面前，荒火即將燒到尚未收割的2000多畝大豆。

“當時火場上只有七八個人，我們根本控制不了大火，但是我們沒有猶豫，迅速投入滅火之中。”肖柯和李曉軍都是北京第19中學66屆初中畢業生，只不過兩人的“出身”都不怎么樣。李曉軍是“右派的女兒”，而肖柯更是“黑幫的后代”。“當時根本就不怕死，我甚至為能有機會向黨和人民表示自己的忠誠、為能用青春和熱血洗刷我們頭上恥辱的帽子而感動榮幸。”回憶起往事，肖柯熱淚盈眶。

濃煙中，李曉軍也在奮勇向前，全然不顧烈火已經燒到了衣衫。“肖柯，堅持住。”這是李曉軍一輩子都能記得的話。“我明白這話里有一層別人不能理解的暗示：只有行動能證明我們不是‘狗崽子’，只有這種時刻才能證明我們有著和工農后代一樣的熱血和肝膽。”

“下定決心……”李曉軍一邊奮力揮舞著手中的掃把，一邊凄厲地呼喊：“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烈火燒著了李曉軍手里的掃把、燒著了她全身的衣服、燒著了她的頭發眉毛，在肖柯的視線里，李曉軍變成了一個火人，最后裹著烈焰倒在滾燙的大地上。

“她的臉像黑鐵燒鑄的面具，雙手的皮膚完全脫落下來了，就像戴了一副寬大的黑色手套……”每次說起那段往事，肖柯總是沉浸在在哀傷和淚水中。“她用嚴重受傷的手推開我，‘不要管我，快去救火，快去救別的同學。’”

在這次荒火里，肖柯多處被嚴重燒傷，至今還留下殘疾。她的兩位同班同學李曉軍、張梅玲，則在火災中失去了僅僅20歲的生命。事后，張梅玲被追記個人二等功，并追認為革命烈士。而李曉軍因為家庭出身，則就那么無聲無息地走了。直到1983年，黑龍江省政府才追認她為革命烈士。

“拯救莊稼是必須的，但有時候即便是為了毫無必要撲救燒過而已的草原荒火，知青們都會奮不顧身，以為贏得表現的機會來了，獻身的機會來了。”實際上，在那個年代，能為祖國和黨獻身是每個青年最悲壯的懷想，即便是明知要死也會舍身而上。1969年7月28日，廣東汕頭牛田洋遭遇當時不可抗拒的強臺風，470名部隊官兵和83名學生就在狂風巨浪里前赴后繼地獻出了寶貴生命。

肖柯：北京第19中學66屆初中畢業生，現供職北京紅十字血液中心）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這句領袖的指示讓知青的人生有了一種改造與被改造的雙重性。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環境，也注定了這群青年生活經歷的特殊性。事實上，他們也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學習、思考、求索著，并在意志、思想和精神上走向成熟。

那是一個誕生英雄的年代，雖然也不乏一些荒唐的事情，但知青的精神和情懷足以感動和激勵現在的青年人。他們在難以想象的艱苦環境里經受著磨練，當然，他們也在那嚴酷的環境里迅速成熟，并造就了剛強、堅韌、吃苦耐勞的奮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