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事件”后,美國參戰,需要派往中國一位高級軍官,負責協調援華物質的使用及聯合作戰等事務。而史迪威有曾作為駐華武官將近十年的經歷,中文能說能寫,算得上美國軍界高層的中國通,所以很自然地這個使命落到了他頭上。

蔣介石需要的人應該是這樣:深諳中國人的處世之道,好說話,至少不難對付;保證美國物質源源不斷地運到中國,而對如何使用不多干預;對美國政界和軍界高層施加影響力,使之對中國的要求更加重視——當然,如果需要,也可以就軍事問題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議。總之,用史迪威的話來說就是“美國援助的可見標志”。
可史迪威實在跟這個理想人選相去甚遠。他早有“醋性子喬”的雅號,顯然即使在美國人里,也遠算不上什么謙謙君子。從他的日記中這種尖酸刻薄的個性表現得十分充分。
史迪威的職務使他要與中印緬戰區的所有高層人物打交道,幾乎每個人都難以逃脫他的酷評。在這個“惡人榜”上名列首位的還是蔣介石,幾乎在每一次提到蔣時,他都要嬉笑怒罵一番。
蔣介石留給他的第一印象似乎還不錯:“看來渴望戰斗,對于英軍不斷后撤、半死不活的狀態已經厭倦”,但過了不久,他就以“花生米”這個外號輕蔑地稱呼蔣介石了,還有“響尾蛇”、“小傻蛋”等等。他形容蔣介石為“一個頑固、無知、滿腦子偏見和自負的暴君”。
兩人交惡的導火索無疑是第一次入緬作戰的慘敗。對這次失敗的原因中美雙方相互指責,只有在痛罵英國佬時才能取得一致。在史迪威看來,每個人都該死,而最該死的就是蔣介石,正是蔣的越權瞎指揮導致了他無法控制名義上歸他指揮的部隊。
后來當他就此提出意見時,他記錄了一段蔣介石的自我辯解:“我常常夜不能寐,想著他們(他的將軍們)會做什么蠢事。然后我寫信告訴他們不要做這些事情。但他們如此愚笨,如果你不事先告誡他們,他們還是會做出許多蠢事來。控制他們的奧秘在于——你必須想象到他們會做的任何一件錯事,并警告他們不要做。這正是我勤于寫信的原因。”
這就是他眼中的蔣介石:瑣碎焦躁、自以為是,察于小事而不見大體。他記錄在宜昌事件(日本人在宜昌方向發動的一次進攻)后,蔣介石的驚慌表現:“他極為緊張,甚至將茶壺和花瓶摔到來訪者身上。”而這種性格弱點在出席陸軍大學畢業典禮時表現得更為充分:“在‘花生米’登上講壇時樂隊指揮數著1─2─3,不幸的是樂隊在數到2時就奏起了音樂。‘花生米’怒氣沖沖地讓樂隊停止演奏,對樂隊指揮一陣大罵:‘要么開始就奏樂,要么從3開始。別從2開始!’后來,一個發言人從褲兜里掏出了講稿。這又惹火了‘花生米’。他對他一陣大罵,對他說,在外國你可以往褲兜里放手帕但不能放講稿。講稿應放在外衣的下兜,如果是秘密的就放在外衣的上兜里。再后來,有個人在儀式的過程中絆了一下,‘花生米’大怒,大叫道他應該槍斃……槍斃,用他最高的調門重復地喊著。”

這還不是最糟的。在他眼中,蔣介石可謂五毒俱全:“頑固、愚蠢、無知、不容他人、專橫、不講道理、無法說通、忘恩負義而又貪婪無比。”而這樣的蔣介石又完全被一群唯唯諾諾、陽奉陰違的人包圍著。他引述一位“有名望的中國人”的話說:“‘花生米’其實算不上獨裁者。他發布命令,每個人都鞠躬言‘是’,但誰也不干什麼。他了解盜竊和腐敗的全部情況,但他沒有治愈這一問題的力量。”
正是因為這種陽奉陰違,導致了“到處都在扯皮、瞎忙。……我面對的只是拖延、虛偽、懶散遲鈍和麻木不仁。此外還有陰謀、對抗、欺騙和阻礙。”
在這樣一個政府中,“金錢、影響和職位是領導人唯一考慮的事情。陰謀詭計,欺騙出賣,虛假報道。索要他們能得到的任何東西;他們獨一無二的念頭是讓別人打仗;對他們的‘英勇斗爭’做假宣傳;‘領袖們’對人民漠不關心。懦弱蔓延,勒索至上,走私漏稅,全然愚蠢無知的參謀機構,無力控制派系爭斗,繼續壓迫民眾。拯救他們的唯一因素是老百姓的麻木服從。‘知識分子’和富人把他們寶貝的崽子送去美國,農家子弟離家去死──沒有關懷、訓練或領導。而我們則處於這樣一種位置:只能支持這個腐敗的政權并贊美其掛名首腦,那個英明的愛國者和戰士──‘花生米’。天啊。”
他認為這樣一個政權是不值得期望的,預言“戰爭之后中國將會遇到極大的麻煩。‘花生米’只明白他身邊發生的事,而這個國家很大,他不可能完全控制。”他甚至干脆認為“解決中國問題的藥方是除掉蔣介石。”

為了重新打通陸上交通線,也為了一雪前恥,他制定了重新奪取緬甸的計劃。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美中英三方在這個問題上爭吵不休。他把這些爭吵和扯皮比喻為“糞堆”和“污水池”。在經歷了“韋維爾(英軍司令)在躲閃,軍政部在賴帳,中國人在踢球”的一天后,他在給夫人的信中抱怨:“我喜歡狗,盡管已經跟人打了59年交道。”過了幾天,他又寫道:“混戰(指沒完沒了的爭吵和扯皮)仍在繼續,這些人很難救藥。我得不斷讓自己想到他們中還有3.999億人值得去救,否則我不會為剩下那10萬人堅持下去。”
他覺得只有自己在著急上火(“某某說我太急于求成了……我想,我本應該慢慢來,用25年時間完成這些事情。”),更無法理解蔣介石的漠不關心,這意味著使戰略物質得以源源不斷運往中國(“駝峰航線”每月只能運送幾千噸物質,可謂杯水車薪),他抱怨“這個偉大的獨裁者,他讓他的部隊忍饑挨餓,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平心而論,這種評論并不十分公正。美國在這個戰場投入最少(戰略優先權甚至排在加勒比地區之后),而英國人又態度消極,要屢吃敗仗的蔣介石投入血本,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史迪威對中國有感情,但也偶爾流露出美國人的優越感,對蔣介石的極度蔑視,已經埋下了他日后失敗的伏筆。
當率領中國駐印軍經過數月苦戰,贏得輝煌勝利后,史迪威的聲望達到頂峰。他很有自信挑戰蔣介石了。在他的影響下,羅斯福要求蔣介石授予史迪威指揮中國軍隊的全權,迫于壓力,蔣介石也原則上同意了。可是美國人顯然忽視了中國問題的復雜性,措辭嚴厲地要求蔣介石在軍事和政治方面作出全面變革,這不僅羞辱了蔣,也是在根本上動搖他的統治基礎,這激起了蔣介石的強烈反彈。而史迪威此時完全陶醉在“復仇”的快感之中,得意地寫道:“最終我得了勝,把‘花生米’打翻在地”,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危機。
在蔣介石的最后通牒下(甚至以退出盟軍相威脅),羅斯福只得軟化立場,撤換史迪威。史迪威不無凄涼地說:“兩年零八個月的奮斗,得到的是一個嘴巴。”10月27日,他黯然離開中國,兩年之后郁郁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