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更迭,末路的昔日貴族將何以自處。To降,or not to降,這,確實是個問題。
有人曾做過一個不同尋常的選擇,也正因為這個選擇,成就了一個英雄。在齊魯大地上有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島嶼,在中華藝術史上有一幅以他的故事為背景創作的著名油畫。這個人,就是田橫,當年,他的自殺讓五百余人激于義氣而集體投海而死,中國歷史上惟此一例。
要了解田衡,我們就不得不回到那戰火紛飛的年代,重溫一遍田氏家庭的興衰史。
就從人稱“東海上人”的姜太公姜尚說起吧。他輔佐武王姬發建立了西周王朝,因功獲封為齊侯。而后,他的子孫循序繼立為齊侯。到春秋末年,齊國的大權開始逐漸落到大臣田氏家族手中。直到齊康公去世,田姓家族便真正開始統治齊國。后來,秦滅齊,統一全國。田氏的貴族地位被廢,成為大秦帝國的子民。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田氏家族在故齊百姓中依然具有相當的影響和潛勢力,他們的子嗣依然懷揣著復國的夢想。

機會終于來了,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的起義,讓田儋和堂弟田榮、田橫三人異常興奮,乘機起兵襲殺狄縣(今山東高青)縣令,宣布恢復齊國。田儋自立為齊王,成為一方霸主。然后就是一番你爭我奪,勾心斗角的廝殺了,個中狀況不再一一贅述。總之是田儋敗死,他的兒子田市繼任為齊王,田榮自任丞相,獨攬大權,又以兄弟田橫為大將軍,在風雨飄搖中建了一個新的齊國。
只是好景不長,到漢高祖劉邦一統天下時,這田氏家族,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個田橫還在垂死掙扎。經過長期的戰亂,他身邊只剩下親信500余人。為了尊嚴,自然是降不得。可總還得安全的活下去,于是他帶著人馬退出大陸,移居到一個海島上。這個島就是后來的“田橫島”,在今山東即墨以東的黃海之中。
這要是別人,或者就沒有以后的事了。但田橫為人,生性俠烈,志氣高強。平日里敬賢恤下,深得人心。名氣大的連劉邦都不安了,于是派了使者前去召降,并答應赦免他所有的罪過。
田橫謝恩之后推辭說:“我曾烹殺了陛下的使臣酈食其。聽說陛下待他極為親愛,對他的死于非命感到痛心疾首,曾經幾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現在聽說酈生的弟弟酈商是漢朝大將,位高權重。我很擔心遭到報復,不敢奉詔晉見陛下,只求能做個平民百姓,在茫茫大海中求得一席之地棲身,度過余年。”
這中間有一小節是關于烹殺酈食其之事。當年韓信攻打齊國時,派了酈食其去勸降田橫。據說,田橫當時本來已經被酈食其說服了,還放松了警戒,讓部下都去喝酒。誰知道韓信在那邊酒足飯飽之余,聽信了一個餿主意,就起兵攻打田橫去了。結果田橫大敗,以為是酈食其騙他,一怒之下,就把酈食其扔進鍋里給煮了。可憐老酈那三寸不爛之舌啊!
再說劉邦聽了使者回話,就召來酈商,告誡他說:“齊王田橫即將進京陛見。你哥哥的事,我也很難過。不過大局為重。如果今后有誰敢動田橫和他隨從人馬的一根寒毛,即當誅滅九族!”話說到這個份上,酈商心中凜然,只得表示謹遵鈞命。
然后使者又拿著符節去召田橫了,不過這次他還帶了兵馬。他把皇上炯戒酈商將軍的情況學舌了一遍,然后又說:“陛下有令,先禮后兵。你如果奉詔進京,往高或有王封,最低也是個萬戶侯;如果抗旨不遵,那就發兵誅除。何去何從,請君自決!”田橫望著對面那二千兵馬想了半天,最后為了五百門人的性命,就辭別大家,帶著兩個門客直奔洛陽去了。
在到達洛陽郊外30里地的尸鄉(今河南偃師)驛站時,已是向晚時分,這地名兒已經很不吉利,再回上傍晚陰沉的天空中還飄起了細雨。依稀往事渾如夢,都隨風雨到心頭。田橫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忽然間又心如止水,萬念俱灰。他在心里作了一個重要決定。于是他便向使者要求:“我馬上要見到皇上了,我想洗個澡換件衣裳。”
回到房間,田橫私下對兩個門客說:“我當初與漢王一樣南面稱王,彼此地位相當。而今漢王做了天子,我卻歸為臣虜,要北面稱臣侍候他,這本來已經夠恥辱的了。更何況我當初誤烹了酈生,而現在卻要跟他的胞弟并肩侍奉同一個主人,縱然人家畏懼皇上的詔令而不致動手報復我,難道我內心就不慚愧嗎?情何以堪啊。再說,陛下之所以想見我,只不過出于好奇,想看看我的容貌而已。如果現在斬下我的頭顱,奔馳30里急送洛陽,形體容貌估計還不致于腐敗,可以滿足陛下的愿望,讓他看看我是什么樣子。”隨即拔劍自刎。
兩個門客捧著田橫的頭顱,隨同使者疾馳到洛陽奏報。劉邦假模假樣掉下了幾滴淚,任命兩個門客為都尉,調撥士兵2000名,按照侯王的禮儀為田橫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結果,安葬完田橫后,兩位新科都尉在故主的墓穴旁挖了個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時抹了脖子。
這下劉邦驚了,認為田橫的門客賢能忠義,都是人才,就派使者去召用留在海島的其余500人。誰知,使者上島后,這500人獲悉田橫已死的確信,全部跳海自殺了!王、侯、仕、爵者,謂之貴,人皆有所求也!爾有所予,吾有所不取!由此看來,田橫也實在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團隊了。
司馬遷在《史記·田儋列傳》文末感慨萬千地寫道:“田橫之高節,賓客慕義而從橫死,豈非至賢!余因而列焉。不無善畫者,莫能圖,何哉!”可是,兩千一百多年過去了,一直沒人畫。直到1930年,一位善畫者才了卻了太史公的這一心愿。藝術大師徐悲鴻創作了一幅特大型布面油畫——《田橫五百士》。選取的正是田橫在岸邊辭別大家時的場面。豪情悲壯,融于筆下,“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降與不降之間,田橫做了自以為兩全的選擇。為五百士能活而先死,而五百士又為知已者舍身。我們設想一下,如果田橫降了,最多也就是做個豐足的良民。或者不用再守著那小島了,而是做個安穩的貴族,酒飽飯足之余遙想下當年。也或者連這樣的運氣都沒有,想劉邦也不是省油的燈,何況他身邊還有個更兇狠的呂后,連韓信都殺得,況田橫乎?那倘若不降呢?誓死抵抗一下,五百個門客本來也成不了什么氣侯,何況,漢朝統一已是定數,本來就是甕中之鱉。
所以,田橫這回一死,五百士這悲情一跳得以名垂千古。不僅成就了一幅名畫,還成了民族“義”林中的杰出代表,為了這個“義”字,荊柯明知不可而為之、伍子胥一飯之恩必定相報、孔融舍全家老小性命也要挺身而出……他們輕生死,重言諾,高歌豪飲,視死如歸。這精神延續下來,戰亂中,是英烈背后的無形推手。和平時,又為地方開拓了新經濟亮點——現在的田橫島已經因這一事跡成了旅游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