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村,是我的第一站,我去那里,是因為全家住在安徽蕪湖時,父親因病住院,我在醫院里認識了當時的實習醫生張松彬,一個忠厚誠實而熱情的青年,他學的是中醫,我們熟識后,他時常到家來給我母親扎針灸。
母親說,他的針灸技藝非常好。
在我看來,他的家鄉更有魅力。安徽蕪湖在長江邊,下游沒多遠就是南京。皖南在蕪湖的南邊,有一段歷史小傳說可以說清楚她們的地理位置。南京、蕪湖被日寇攻陷后,日軍想繼續向南,但是到了一個叫寧國的地方,日軍不敢前進了。因為他們擔心寧國又是一個國家,怕扯上外交糾紛。

當然,這是個笑話,野心勃勃并且做了充分準備的日軍,一定知道寧國是一個縣。只是,中國太大了,想控制住這個龐大的國家哪會那樣容易。過了長江,有一段平原丘陵地區,到了寧國就是大山,往南就一直是大山,很難想象過去交通不發達的時候,人用什么樣的心態面對著綿綿無盡的大山。只能是敬畏吧。
過了寧國應該算是皖南了,從蕪湖順著皖贛線向南,經宣城,到寧國,其實到了宣城,就進入了山區,那里有個敬亭山,李白曾賦詩,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再往南,無論是坐火車還是坐汽車,全是山,如果是春天,路邊,山上,漫山遍野地都是映山紅,也叫杜鵑。曾經有一代中國人對映山紅的印象來自電影《閃閃的紅星》,但這里的野花絕不會讓人想起那些紅色政治符號。因為在這里,你不時地看到山里有古舊的建筑,一律的黑瓦白墻,即便是新建的農舍,也是這幅模樣。
你不知道為什么,就會有心靜氣和的感覺,你覺得人和大自然就是如此。青山綠水,黑瓦白墻,一個個著長衫提著柳條箱的儒雅的書生一步步地走來,離開他家的百年老宅,辭別他藏在大山里的龐大家族,走出大山,走進京城,走進史書。
當然,這個書生已然消失在歷史當中,給我們留下的全是建筑和山水。不過,我們總是會在這里呼吸到人和文化的影子。你很難想象,這樣的大山里,會藏著如此完整的文化,令你瞠目結舌的中國文化。
在此之前,我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只是當作游歷中國的一站,我不知道皖南的歷史,也沒有對中國文化的概念,因為那時我還小,只是去看一個朋友。
這一切的景象都是出現在當時的感受,只是現在清晰起來。
位于大山里的皖南地區,一直被稱呼為皖南山區,中國的年輕人更熟悉這個地域詞是因為一個叫“皖南事變”的歷史事件在這里發生,正是在皖南的一個叫茂林的地方發生的這一事件拉開了中國近代歷史上一場慘烈的內戰的序幕。

其實,相對于整個皖南的歷史,“皖南事變”只是匯向大海的一條小溪。
皖南是個地理概念,還有個行政概念,叫徽洲,古稱新安,自秦置郡縣以來,已有2200余年的歷史,溯源追本,這里曾先后設新都郡、新安郡、歙州等,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改歙州為徽州,歷元、明、清三代,統“一府六縣”(徽州府、太平縣、歙縣、休寧、婺源、祁門、黟縣、績溪。
如今婺源在行政上劃屬江西省。
傳說,唐亂時,有一支皇族遷至這里,隱居起來,為避禍,改姓胡,族人開始繁衍發展。
游客更為熟悉的是李安導演的電影《臥虎藏龍》中宏村、西遞的那些情景,還有很多影視作品以及攝影作品中都會出現的牌坊群,其實,那只是整個徽州的一小部分。我一直認為,觸摸和了解歷史風光不能只是跟著導游的小喇叭和手指頭。
也不要輕信旅游手冊為你提供的圖片和文字。
還是應該深入這里的普通人的生活,深入那些未經旅游策劃開發者粉飾的每一個生活細節、建筑、歷史、傳說、習俗……
整個皖南地區以讀書為民風,歷經千百年不衰,生生地將中國文化保留在散布在大山中的古老宅院里,精致的木雕里,磚雕里,石雕里,保留在厚厚的族譜和莊嚴的祠堂里,保留在寺廟古剎里,保留在諸多保存完好的牌坊和文廟里,保留在有傳承的民風里,保留在朗朗的讀書聲中。
也許是不經意地,也許就是冥冥之中的因緣,我就到了這個皖南地區的小村莊蘇村。在這里,連續好幾天鉆進一戶幾百年歷史的老宅的閣樓上翻閱舊書和古物,由此,讓我確信人有前生后世,相信,精神超越物質。
蘇村是安徽歙縣的一個行政村,旅游景點介紹小冊子里通常找不到她,她也沒有什么過人的景物。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村莊,一條公路橫穿村落,這條公路能通向黃山,眾多游人偶爾會望向窗外,和在當地看到的所有村落一樣。
我住在張松彬供職的蘇村衛生院,位于公路邊,背靠一座山,衛生院可以俯看公路,公路的對面有南方常見的水塘,水塘四周是密集的老宅院,從公路上是看不到這些宅院的,只能看到屋檐、和綠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