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正面臨大改革,特別需要顧準這樣的思想家。
有人說,顧準是近50年來,中國惟一的思想家。有人說,幸虧有了顧準,才挽回了我們這個民族的思想界在那個年代的集體名譽。
“文死諫,武死戰”,顧準是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他對國家和社會的思考從來沒有停止過,并且敢于揭露國家的問題。1956年他就提出了社會主義下發展市場經濟的觀點,與32年后鄧小平的政策不謀而合。他為什么看事情看得這么準?
顧準的方法是對的
顧準只是個經濟學家,是一個帶有強烈憂患意識的經濟學家。他為人稱道的經濟學成就,集中在兩種筆記上:《試論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生產和價值規律》和《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

1956年,顧準完成了《試論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生產和價值規律》。在這篇文章里,他提出社會主義的生產可以由市場規律自發調節。這種觀點在當時的經濟學界是非常超前的。粉碎“四人幫”后,雖然曾經有一批經濟學家提出了全民所有制經濟在各個企業之間交換產品也是商品交換,甚至社會主義經濟是商品經濟等突破性觀點,但沒有一個人達到了顧準那樣的水平。經濟學家孫冶方提出了“千規律,萬規律,價值規律第一條”這樣的口號,但他還是再三說明,自己所講的“價值規律”是“第二號價值規律”,而不是聽任價格漲落的市場規律。只有顧準鮮明地提出讓價格的自發漲落,即真正的市場規律來調節生產——32年后,鄧小平經濟改革的中心問題。可以說,顧準是提倡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第一人。
顧準是特立獨行,但提出這樣“前衛”的觀點,并不是率性而為,而是通過自己在經濟學領域的長期研究得出的。
顧準生于1915年,12歲就挑起了家庭重擔。初中畢業后,經人介紹來到潘序倫會計師事務所當練習生。他掌握會計這門學科,完全通過勤奮自學。他被譽為“奇特的天才少年”,17歲就在會計函授學校當起了老師,19歲完成了我國第一部銀行會計學專著《銀行會計》。西方會計學是一門非常精準和富有邏輯關系的體系,其自洽和閉合的邏輯圈能極大調整人們對經濟事務和管理的認識。顧準就是經過這樣的嚴格訓練的,所以他有那個時代通常管理者所沒有的認知。
1949年,顧準任上海財政局局長、稅務局長。在稅收問題上,顧準采取了與全國不同的方法。他從上海的實際情況出發,認為上海大中廠商的賬冊一般比較健全,完全可以依靠計征。上海工商戶眾多,如果民主評議,不僅層次多,而且有極大可能造成賦稅不公,征稅總額難以確定,并很難使納稅戶依法納稅。
因為與財政部的意見不一致,陳毅市長專門請潘漢年和顧準到他家討論,最后陳毅決定廢除民主評議。陳云也曾說“顧準的方法是對的”。按照顧準的稅收辦法,上海1952年的稅收是1950年的10倍。但因為這件事,顧準戴上了右派的帽子。
“文革”期間,顧準依然故我地探索中國的未來。他分析了歐美政治史上兩種不同的潮流與傳統,他說:“革命家本身最初都是民主主義者。可是,如果革命家樹立了一個終極目的,那么,他就不惜為了達到這個終極目的而犧牲民主,實行專政……這是可悲的。”顧準的分析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很多學者。
特別需要顧準
顧準的弟子、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說過,顧準的民主思想,是他在學術上連續取得重大突破性成果的基本原因之一。顧準曾經針對五四運動所舉起的進步旗幟,為什么沒有在中國結出應有的累累碩果,以切膚之痛大聲地說:“立足于科學精神之上的民主才是一種牢靠的民主……唯有民主才能發展科學研究,才不致扼殺科學。”
1957年,顧準頂撞蘇聯專家,嚴重干擾“國際團結”,再次被打成右派。但即便已是罪名加身,他也不改自己的獨立思考。
顧準正是在民主思想的鼓舞下,不受任何強權的約束,不尾隨教條主義,無視所謂的思想禁區,長期堅持獨立思考,才探索到別人失之交臂的思想瑰寶,才成就了思想家顧準。
顧準一直在思考關于中國和人類命運的根本問題。

1 9 5 8 年, 他在河北石家莊贊皇縣農村勞改。下放干部響應毛澤東的號召,大搞“土法煉鋼”和“技術革命”。他說:“什么土法煉鋼鐵?一場蠻干罷了!”“不經過生產實踐,怎么改革農具?這也是一場蠻干!”說完還要加重語氣冷冷甩出一句:“哼!我不能不反對你們的蠻干!”
顧準有一種難能可貴的批判精神。對于文化旗手郭沫若的馬列主義史學,顧準說:“春秋時代,王朝也好,諸侯國也好,百工食官,郭沫若釋為奴隸制,其實是生搬硬套。”當郭沫若說中國明末時也有了資本主義萌芽時,顧準言辭更加激烈:“郭沫若之類,根本不懂得這一點。”
在河南信陽專區商城縣勞改時,他看到從人民公社化高潮迅速轉為全局性特大饑饉,因“人禍”而在短期內餓死近百萬民眾的嚴酷現實。他無比沉痛地寫道:“產量的謊報,真是大苦我民了”;“愈是不按價值規律……愈為嚴重”;階級斗爭“再斗下去,無非是斗自己而已”……于是,顧準緊裹骯臟的破“棉猴”,蹲坐在鐵佛寺預言:未來的中國,必然朝著“坦率,開明,寬恕,人道主義,文明的方向”發展,這是慘痛的歷史教訓代我們確定的。
1961年11月,顧準剛剛摘掉“右派”帽子,便面對歡迎他的家人大聲說道:“我不反對三面紅旗?胡說八道!我就是反對三面紅旗!”
顧準沒能等到“文革”結束,但他的遺稿在上世紀80年代一經出版,立即引起轟動。為《顧準日記》作序的李慎之,這樣評價顧準:“中國正面臨大改革,特別需要顧準這樣的思想家,推動中國走上現代化、全球化、民主化的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