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湖泊就是鄉人的福地。
老溏湖大得一眼看不見邊際。一到夏天,打魚人多起來,使罩的,拉雷網的,驅趕魚鷹的……我喜歡看漁人撒網,漁家女在后面搖著小船,打魚的漢子立在船頭上,網朝藍天上一拋,拋出一網圓圓的朦朧,再慢條斯理地收攏,提起一疙瘩銀白,如今想來,那情景依然是一幅勾魂的漁獵圖。
鄰村那個放魚鷹的人姓孫,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很窮,就指靠魚鷹養活老婆孩子。不管刮風下雨,姓孫的都扛著一只逼仄的柳葉小船,船上棲著一群魚鷹,一路過我們村口就與村人打招呼。他人和氣,村上凡坐月子的女人,姓孫的都給她們鯽魚發奶,也從不收錢。
女人和我們孩子雖說沒有逮魚的手段,也時常隨打魚人去老溏湖里摸河蚌。老溏湖里的河蚌大過小鍋蓋,摸回來后,母親把里面的肉挑了,放些辣椒炒著吃,蚌殼就成了舀水挖面的瓢,湖岸人家用的就是這樣的瓢。可湖邊的女人也忌諱說河蚌,姓孫的一見了女人摸河蚌,就拿河蚌說笑逗趣。那回把婆姨們惹急了,都站在水里挖泥摑他,摑得他一愣,說:“老溏湖里插旗子,河蚌精還真造反了?”女人們氣得稀里嘩啦圍上’去,一下掀翻他的小船,大笑而逃。姓孫的也不生氣,以后照樣和女人們逗趣。
就這么一個大好人,才40歲不到就死了,僅因為一只魚鷹。那魚鷹長著一對白翅尖,姓孫的管它叫“白尖兒”,姓孫的在村口對人們夸過那只鳥,說:“它是一只拿魚的好手,你給俺一頭牛俺也不換。”
可是那只鳥卻先他死了,我在事后聽家人說的。 那天下著小雨,他一個人在湖上逮魚,一見別的魚鷹都賣力氣,只有白尖兒出了怪事,每回下水都潛很遠,回到船頭也累得張口氣喘,就是嘴里空空的。姓孫的想,它今天怎么就偷懶了呢?是?;^?還是性情改變了?姓孫的揮動竹竿趕它下水做活。魚鷹又一個猛子扎下去,潛很遠,回來時,嘴里依然是空的,依然立在船頭喘息。姓孫的想,它是學壞了,裝模作樣騙人呢。
如此幾個反復,姓孫的生氣了,再次趕它時,竹竿下重了,一下敲在要緊處,打死了。姓孫的疼得揪心,坐在船頭一連抽了幾鍋悶煙,很長時間才回過頭來想,反正是一只變了脾氣的鳥,一只懶貨,也算了。
第二天他又去逮魚時,駭然發現一條扁擔長的大魚,足有上百斤,翻著白肚皮,卻沒有死。那可是老溏湖里難得一見的大魚,姓孫的把船劃近了一瞧,魚背上和身子下都已經紅腫,魚的劃水全被啄碎了,再也游不動。
姓孫的忽然想起白尖兒,恍然明白是它干的,抱起頭大哭??拗f:你是一只做大事的鳥呀,大魚你叼不動,知道一啄碎劃水就是俺的了。
姓孫的魚也不逮了,回到家茶不思,飯不想,一病就沒起來。
選自《江蘇法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