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反諷?《辭海》定義為:原為希臘古典戲劇中的一種角色類型,即“佯作無知者”。后演變為一種藝術方法,在新批評理論中,反諷是指“語境對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即詞語在上下文中發生意義的改變,所言非所指。
在丹東,反諷詩歌寫作業已成為一些詩人完成詩歌現代性的必修課,從丹東這塊詩歌熱土上走出的詩人劉川,完成了自我的反諷詩歌體系的建設,丹東詩人中,我和包貴韜、趙旭光、隋英軍、馬云飛在引進反諷都有嘗試,這些可能是姜南選擇反諷詩歌創作的地域背景。姜南對韓東、于堅、伊沙等詩歌創作也多有研究。近來,他對西方后現代派達到癡迷的程度,時不時把他認為有價值的西方后現代理論連同他的體會發到我的電子信箱,供我們交流。世界背景和時代背景為他的反諷詩歌創作提供了不竭的藝術動力。不過,我相信龐德的話,龐德說,艾略特自己培養自己。我說,姜南也是自已培養了自己。
1、述寫小人物的艱辛和無望。結構隱藏在物事深處的反諷意味。姜南的詩歌屬于口語寫作,亦屬于作為老百姓的寫作。這種寫作傾向,體現了一個有正義感的詩人的寫作倫理。姜南許多年一直呆在鄉下,前幾年才搬進“最美的邊境城市”丹東,他把寫作的主要對象鎖定在社會底層如打工者這些小人物,表達了他在身份轉變過程中對平民詩歌立場的堅守。如《午后》:“我咬緊牙關/睜大雙眼/十多分鐘了/勝負注定/就在一眨眼間//夏天以來,午飯過后/我每天都和小王比瞪眼/……做這個,城管不但不管/有時還會圍過來,善意地/罵幾句比輸的人。臉上/偶爾還能露出些笑意/這讓我們,整個夏天都會記住/這進城以來唯一的幸福”。這首詩歌通過剝開兩個沒有找到工作的農民工為打發寂寞和無聊比瞪眼的表象,揭示了城鄉二元結構對農民的不平等,并以“城管偶爾還能露出些笑意是進城以來唯一的幸福”構成深度反諷。《上個月》述寫五對打工夫妻為了省錢同租地下室的艱辛經歷,詩人發現了“我們之間純樸得像動物一樣”,而原因是“上個月,我在馬路邊蹲了三十個/夜晚。我想,我有點不如動物”,我覺得反諷詩歌要學會控制,但直面底層人的人性關懷值得稱道。《初一》反諷的意味似乎拿捏最是火候,詩中的我兩年不能回家,是因為還不上結婚時借吳老二娶媳婦的錢。原因是工頭欠了兩年工錢。剝去還不上錢不能回家種種表象,揭示我們社會的丑陋——拖欠農民工工資的現實。姜南的詩歌觸覺延伸到社會現實的最底層,讓詩歌中的人物和事件直接進入生命現實所隱藏的悲哀和荒誕。樸直、真切,沒有任何渲染和裝飾,卻讓人能領略到文字后籠罩的巨大的悲哀和觸目驚心的生命現實。他的這類反諷詩歌,與其說是喚醒人世遍布的自私和麻木,倒不如說是對弱勢群體或底層人的人性關懷,倒不如說是對整個人類社會處于掙扎中的靈魂的救贖和凈化。
2、以示弱方式虛構一個有意味的語境。“對一個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反諷在語義上下文中發生了意義的改變,即所言非所指。詩集中的《標準答案》述寫我從鱷魚池把一個女人救上來后,回頭大罵一聲:誰他媽的把我踹下去的?“其實,根本沒有人踹我/只是我太有經驗了,特別是教訓/我清楚,如果我不回頭罵人/他們真的會把我送精神病院”。這首詩歌很典型,它不是審美,而是審智,詩人佯裝懦弱,卻深藏自我智性能力的信心,通過智性活動將智性能力在結構反諷詩歌中處于搭構骨架的地位。本來學雷鋒做好事沒有什么可異議的,但是我們的社會競把學雷鋒做好事異化為患有精神病這種荒謬現實,面對這樣一個現實,你覺得詩人處理方式真切可信,其效果真讓人匪夷所思,不寒而栗。《壞人》一詩是對付壞人,自己在壞人經過的路上挖土坑,掉進去上千人,可是這個壞人卻還沒掉進過,最后自己掉進去時狠很罵道:“誰這么壞呀,在這挖陷阱”,自己徹底異化為“壞人”。我覺得這首詩揭示“人是人的地獄”必然使自己變成魔鬼的現實隱喻。反諷的假裝是為了讓人識破,現象上的越一本正經,事實上越是可笑的假裝,并由此形成落差,造成“語文突降”的能力,使人看到那原本一本正經的面孔,競可能是離奇的滑稽。《多余人》也是一首難得好詩,現代社會人從中心位置撤離,物就會與之處于對立或對抗的關系:“狗站在樹旁,抬起一條后腿/我走近了,它狂叫起來/我看看自己,鞋帽衣服整潔/很像個人的樣子。叫啥呢?//我離開一些,狗不叫了/痛快地撒出一泡尿”。狗抬后腿撒尿是天性使然,人按照“很像個人的樣子”活著,就無視環境和其他物種,狗的狂叫是人和自然關系緊張的隱喻,人類與自然發生的沖突,往往受害者是在底層掙扎著的小人物。 姜南詩集名為“幸福時光”,如果你慣性期待出現一個又一個“幸福時光”的片斷,你會大呼上當受騙了,其實,他詩集的名稱就是反諷。讀姜南詩歌你要靜下心來,像是在看王朔的小說。像是在看趙本山的小品,看著看著你會情不自禁笑出聲來,這笑聲中有辛酸的眼淚。
3、以解構為能事,對那些所謂的龐然大物施以質疑和奚落。中國現代詩歌自“第三代”起,在寫作策略上是圍繞解構和反諷為中心展開的,本來我對姜南對權力話語的解構詩歌有更多的期待,不知姜南出于什么考慮,這類詩歌不多,我讀之覺得不過癮正反映他在意識形態批判上的先鋒意義不足。這類比較少的詩歌中,我喜歡《革命》那首:“班主任許大蘭,就是/被我們叫做許大馬棒的老師/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辮子/黑又長。可是教鞭,總愛/敲在我們頭上。我們找主任/主任說,許老師么,水平較高/我們找校長,校長想了想/許大蘭同志,在我校文憑最高//從此,革命陷入低潮。行動/轉入地下。我們開小會,訂計劃/爭取早日推翻許老師的暴力統治/可沒多久,許老師真的被徹底推翻/不是我們,是王鴨蛋,總考/零分的家伙。他指著老師說/許大馬棒,放下你的教鞭/我打不過你,可我能打得過你弟弟/你再打\"一個人,我就去試試/許老師蔫了,一下子扔了教鞭/就是講課,也都背著手/很像外國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這首詩歌充斥那個時代的場景、思維、語言,成為我們回味、解讀那個時代的歷史符號,成為質疑和控訴那個時代的憑證,成為CA知和反思那個時代的胎記,反諷在這個時候就成了記憶。不過我對許老師這個歷史符號的結局存有不同異議,作為一個強勢的“龐然大物”能被我威脅一下就被顛覆(蔫)了,這里似乎缺少歷史的邏輯支撐。《俺們家的GDP》似乎更有意蘊:“俺們家的GDP,也只能/先打槍,后畫圈/管它高低呢,打哪算哪吧”,構成對中國統計虛假深度的反諷。
姜南是勇敢的,在詩歌創作的道路上留下了探索的腳印,贏得詩友的尊重和贊譽。老實說,我雖然也嘗試過同一向度的寫作,但我們沒有姜南這樣決絕。路是闖出來的,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但是,作為詩友,我覺得他的反諷詩歌寫作還有明顯的不足:一是表現手段單一,許多詩歌趣有余,智性不夠,沒有反諷的藝術張力最大化;二是有些詩歌表達過于私人化,與讀者互動不暢,題旨深度缺少應有的社會典型性。三是反諷不是到顛覆打破為止,真正的目的在于重建。這些正預示著姜南在反諷詩歌的寫作上有更大上升空間。
我在寫作這篇評論時,讀到詩評家楊春光著名詩學論文《詩從語言始,到政治止——詩學解構止于政治論》,很有啟發,節選關于語言操作扣解構具體手法的兩個片斷,愿與姜南共勉:
解構語言必須落實到消解意識形態上,即以在場的形而下語言解構或者顛覆在場的形而上的意識形態結構。這樣,以文學語言消解哲學語言;以個體語言消解集團語言;以性愛本體語言消解政治主體語言;以平民粗俗語言消解官方嚴肅語言;以匪氣痞性語言消解英雄歷史語言;以當下時尚語言消解歷史傳統語言;以審丑垃圾語言消解審美俗化語言;以多邊不規則性語言消解約定俗成性語言;以百姓日常語言消解權力中心語言……等等。或以邊緣解構終極;以多元解構一元;以邊界解構中心;以地方解構中央;以外省解構本省;以俗俚解構高雅;以圖象解構聲音;以敘事解構抒情;以虛構解構結構;以物質解構人本;以異化解構人化;以虛無解構價值;以非義解構意義;以無理解構道理;以感性解構理性;以反思解構思詩;以反詩解構詩志等等。
可采取互文或錯位、摳象或挪展及其魔幻、返魅、超現實、現實照錄、零度寫作、碎片寫作、放射、影像、拼貼、新聊齋、移花接木、戲擬反諷、黑色幽默、諧音創合等方法。如此把這些歷史文本和當下文本互文、把不嚴肅的性愛話語與嚴肅性政治及歷史等話話錯位,并把歷史背景抽象成當下故事語境,把一切講理的語境都挪展、拼貼、戲擬、反諷、諧音創合而為不講理的寫作敘事,進而在這種上下互文的、互諷的、互動的、互消的、互抵的、互補互位的語言解構關系中,解構、消解、拆除、破壞、顛覆、重構話語權力,從而在反抗抵御權力話語的實踐中張揚作為文人、作為作者、作為語言本在的這一個人天賦權利——話語權力,并直指政治這個中心權力話語一統天下的霸權話語,以實現語言解放的自主自由權利,最終使語言革命影響或帶動社會的各項改革與革命,為人性的更大解放與自由鋪平一條最基本的話語所有權之路。
責任編輯 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