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人一生外出視察最多的一年
1958年是不平常的。一個人民公社化運動,一個“大躍進”運動,人們把主觀意志和沖天熱情任意潑灑在原本一窮二白的土地上,期望開出大同之花,而把稱之為“科學”和“規律”的東西遺忘在角落。后來,這兩場孿生姐妹般的運動均以失敗載入史冊。
1958年是不平常的。這一年,是毛澤東外出視察最多的一年。只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在北京中南海辦公。中共中央在外地召開的各種會議也多達9次。
毛澤東常把北京比喻為“加工廠”。他實在不甘于深居紅墻內,光靠聽匯報發文件左右中國大局。
他1953年說過:“我在北京,差不多聽不到什么,以后還要出來走走。中央領導機關是一個制造思想產品的工廠,如果不了解下情,沒有原料,也沒有半成品,怎么能夠制造出產品?”
他1957年說過:“我就是這么一個人,要辦什么事,要決定什么大計,就非問工農群眾不可。跟他們談一談,跟他們商量,跟接近他們的干部商量,看能行不能行……中共中央好比是個加工廠,它拿這些原料加以制造。而且要制作得好,制作不好就犯錯誤?!?/p>
在1958年毛澤東對大江南北的巡視中,所到之處,他接觸了各界各階層人士。那么,他看到了些什么?聽到了些什么?獲取了什么原料又得到了些什么半成品?據此他又制造了一些什么樣的思想產品?人們從中一窺的,又是毛澤東以及許許多多各級干部彼時彼地怎樣的心緒和思維狀態?頭腦清醒者的確不乏其人,但“大躍進”與人民公社運動之所以能主宰1958年中國的命運,也在于:在這個小生產如汪洋大海般的國度里。并非只有毛澤東一個人的熱情和空想泛濫。
1957年以后,毛澤東的威望已邁上個人崇拜的臺階。凡是他視為正確的,他都要不遺余力貫徹到底?!按筌S進”與人民公社運動是毛澤東所大力倡導的,其諸多錯誤傾向也是毛澤東在視察中很快注意到的。那么,他的巡視對這次運動的起始、發展、高漲以及1958年底和1959年初進行的壓縮空氣、壓縮高指標舉措又起到了怎樣的作用?而我們有理由相信,毛澤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人民早點兒過上好日子。
毛澤東有過這樣一個心愿:騎一頭毛驢,邀上幾位地質、地理和歷史學家,從花園口到通天河,走遍黃河,再沿長江順流而下,用3年時間走遍全國。但他的這個心愿沒有實現。
也許有人會大膽設想,假如毛澤東這個愿望實現了,中國是否會有另一番情景?
我們要說,這并不重要,重要的還在于毛澤東1930年就已經說過的那句話: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沒有正確的調查,同樣也沒有發言權。無論得失。均在此中矣。
杭州會議1958.1.上旬
這一年的元旦社論很有氣勢,題為《乘風破浪》。
社論再次強調“多、快、好、省”的方針,提出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的口號。
更令人激動的是,它提出了一幅十分具有誘惑力的發展經濟的宏偉藍圖。
毛澤東對這篇社論極為贊美。
幾天后,中共中央在杭州召開會議。
會議討論領導生產建設的方法問題、政治與業務的關系問題、技術革命問題。
毛澤東在兩次講話中著重講了領導經濟建設的方法問題、政治與業務的關系問題、敵我矛盾與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他還要求領導干部親自動手搞試驗田。毛澤東還提出,1958年起在繼續完成政治思想革命的同時,要著重搞好技術革命。
引人注意的是,毛澤東自1957年9月、10月的中共八屆三中全會之后,進一步批評兩年前的“反冒進”。“反冒進”的代表作便是1956年6月20日《人民日報》根據中共中央政治局意見發表的社論《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毛澤東對這篇文章很不滿意,他認為,在我們的隊伍中,促退派不是“少數”而是“許多”。因此,毛澤東認為現在是到了批評右傾保守的時候了。他還第一次點名批評了周恩來等人。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壓力。
自從1957年11月13日《人民日報》在題為《發動全民,討論40條綱要,掀起農業生產的新高潮》社論中第一次提出“大躍進”的口號,毛澤東就明確表示欣賞,建議要把一號博士頭銜贈給發明這個口號的人。
1958年的到來,真的會給中國經濟帶來一個大發展、大躍進嗎?
漫步小營巷,毛澤東對太平天國戰將陳炳文住過的舊宅有沒有蚊子發生了興趣
1月5日,新年剛過的杭州城,沐浴在陽光中,小營巷的居民們剛剛吃過中飯,正忙著洗涮碗筷,料理家務。
小營巷是一條古老而普通的小巷。1861年太平軍第二次攻克杭州城后,鎮守杭州的主將陳炳文,就住在巷內的61號,因院內住有小營軍隊,小營巷也就由此而得名。
當一位身材魁偉穿銀灰色大衣的客人。由好些人陪同著,往這里走來的時候,居民委員會主任石侶瓊老遠就看見了他們,以為又是哪里的領導同志來檢查工作了。老太太快步迎上去,走到跟前卻猛地停住了腳步:這不是毛主席嗎?她驚喜之下,連忙招呼身后的居委會委員,趕緊準備迎接工作。
毛澤東是到這里來查看衛生工作的。兩天以前。也就是1月3日,他剛剛起草了中共中央給各省委、市委和自治區黨委的通知,要求“今冬必須在全國各地開始大舉進行以除四害為中心的愛國衛生運動,各地尚未動員的必須立即動員起來”。通知中講到杭州市已決定在兩年內基本肅清“四害”,上海市也已大動起來。毛澤東在通知中要求,“今冬除四害布置,城市一定要到達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工廠、商店、機關、學校和每一戶人家:鄉村一定要到達每一個合作社、每一個耕作隊和每一戶人家。”毛澤東相信,他對小營巷衛生工作的視察將會推動全國的這一衛生運動。他首先快步走進陳炳文曾經住過的61號院。
昔日的大院,如今住著好多戶人家。兩個姑娘正在下棋,沒有發覺身邊的事,只聽有人輕聲對她們說:“我到這里來看一看你們的衛生工作,好嗎?”
兩個姑娘隨口應道:“好!好!歡迎!”一邊站起來招呼客人。
其中一個姑娘叫戴桂芳,是個中學生。她抬頭望了一下眼前的人,突然發現他很面熟,是……是毛主席?她猶豫地說。邊上的人點頭,她的臉立刻因為緊張和興奮變得紅紅的。毛澤東伸出手,握住這位姑娘的手,再一次說:“你們做向導,帶我參觀好嗎?”
“好!好!”姑娘們連聲說。和毛澤東并肩走進過道。那里的飯桌和菜櫥,都擦洗得很干凈。毛澤東東瞅瞅,西看看,問屋里的人:“你們這里有沒有蒼蠅?有沒有蚊子?”
里邊的人說:“沒有蒼蠅,平時也很少有蚊子。”
毛澤東點頭,走進廚房。這個廚房是這個院落中10多戶居民共用的,雖然有些擁擠,但鍋灶、煤球爐和周圍的做飯用具,卻擺放得整齊干凈。
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毛澤東很禮貌地向屋主人打招呼:“這里可不可以參觀?”
青年工人鄭肇勇在里邊很興奮地迎出來,連聲說:“毛主席,歡迎您進來參觀?!薄?/p>
屋子收拾得很干凈,桌上放著幾疊書。毛澤東的眼睛盯住了它們,走過去很隨意地坐下來,去翻動書頁,并問小鄭平時都看些什么書?在哪里工作?看到一個題有“獎給先進生產者”字樣的臉盆,毛澤東又問:“是獎給你的吧?”小鄭告訴他,是自己哥哥鄭肇基得的獎品,毛澤東道:“你們一家都很好。”
毛澤東到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小營巷,大家都奔出來,擠在61號院里院外,鼓掌歡迎。
毛澤東走出61號,走進56號院。這里的房子比前面一幢好一些,客廳、臥室收拾得一塵不染。他走過剛擦洗過的地板,在天井邊停下來,揭開并排放著的5個水缸中的一個缸蓋子,往里瞧。站在旁邊的居委會衛生委員程瑜連忙介紹說:“缸里裝的是雨水,里邊養著魚,就沒有孑孓了?!?/p>
毛澤東又走進屋后的菜園,看到菜園左角上有一個糞缸,貯存著澆菜施肥用的人糞尿。程瑜揭開缸上的蓋子,說:“這個糞缸夏天也不會生蛆?!?/p>
“怎樣才不生蛆呢?”毛澤東感興趣地問。
“用石灰灑在上面,三天灑一次?!背惕さ?。
毛澤東稱贊:“不錯。”
小營巷的衛生工作的確做得不錯,是連續幾年被杭州市評為市衛生模范的單位,兩年多沒發現一個傳染病病人。
接著,毛澤東又去看42號大院。這是一座太平天國時代建筑的房屋。屋子雖老舊,但泥地上沒有垃圾,高低不平的碎石子路上也沒有雜草。
看過兩戶居民,毛澤東走進軍屬居素吾老太太家。老太太很會收拾屋子,不僅到處窗明幾凈,透著干凈利索,她家桌上的瓶子里還插著一束臘梅花,幽雅芳香。毛澤東微笑著走進走出,看到室內兩張床上都沒有掛蚊帳,便問:“不掛帳子,沒有蚊子嗎?”
有人馬上說,這里就是夏天蚊子也很少呢。
毛澤東滿意地說:“你們這里的衛生搞得不錯?!?/p>
當年的居委會衛生委員程瑜,已經89歲,搬進了樓房,她一直珍藏著她與毛澤東合影的照片。老太太講衛生的勁頭不減當年,每天掃掃抹抹不停手,說是習慣了。不收拾心里難受。
踏上毛澤東派來的專機,三位學者心情各異,然而等待他們的是一段西湖聚會的佳話
1958年年初,春節將臨,到處是一派節前的忙碌景象。中國人重視團圓。尤其不會錯過這春節的大好時光。
1月6日,談家楨這天剛在學校吃過晚飯,突然接到上海市市委的通知。要他馬上去杭州。
就在談家楨心里琢磨這事的時候,周谷城、趙超構兩人也接到了同樣的通知。
三人簡單收拾停當,即分別隨來車前往機場。為什么去杭州?去見什么人?他們聚在機場一碰頭,就猜想出,可能是毛澤東要見他們。
果然不出所料,三人一上飛機,就發現座艙里的陳設,同過去見過的毛澤東在飛機上工作的照片一模一樣。毛澤東是專門派他的專機往上海去接這三位著名學者的。
專機很快昂首藍天,往南而去。從上海往杭州,不需要飛很長的時間。望著茫茫沉浮的云海,三個人的思緒卻飄得好遠,三個人的心情也各不相同。
歷史學家周谷城在三人中與毛澤東的交往最長。他們在20世紀20年代初就相識了。那時,周谷城在湖南省省立第一師范教書,毛澤東則在第一師范附屬小學任主事和師范部國文教師。每當夜幕來臨,兩人常常相聚于校園,促膝懇談。1927年初,周谷城又由毛澤東推薦擔任全國農民協會宣傳干事,他經常去毛澤東住處——一座舊的平房里,聊到夜深人靜。十年內戰,兩人分開了。紅軍萬里長征到達陜北,寓居上海的周谷城有一天突然收到了毛澤東給他及其他一批知名知識分子的長信。而此時,周谷城靠翻譯文稿過日子,毛澤東則已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卓越人物。
周谷城的思緒又飄到新中國誕生之后。這幾年,他多次受毛澤東之邀到中南海,摯友般縱談古今。給他留下很深印象的,是1957年夏天他們在中南海露天游泳池的一次談話。那天,毛澤東游完泳,愜意地躺在一張藤椅上,拿著一本線裝的《漢書》,指指列傳第39《趙充國》那一段對他說:“這個人很能堅持真理,堅持正確的主張。”趙充國是西漢武帝的大將,是我國歷史上首倡在西北屯田戍邊的一個人物。毛澤東說,趙充國的主張,開始時贊成者不過十之一二,反對者達十之八九??墒堑胶髞?,他的主張逐漸被人接受了,贊成者達十之八九,反對者卻只十之一二。真理要人接受,要有一個過程。無論在過去的歷史上,還是現在……周谷城想到這里,毛澤東那神情語態歷歷在目,也就相隔半年的時間嘛!
談家楨則另有一番心情。
在生物學界,談家楨是搞遺傳學的,屬于摩爾根學派。50年代初期,我國生物學界步蘇聯后塵,片面強調米丘林、李森科的學說,摩爾根學派受到壓制,使談家楨無法在復旦大學,正常開設遺傳學課程,也無法從事研究工作。1956年“雙百”方針提出后,生物學界在青島召開遺傳學座談會,讓大家各抒己見。
第二年的3月,談家楨在中央召開的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期間,第一次受到毛澤東的接見。他那次是懷著虔誠的心情走到毛澤東面前的,而毛澤東的態度又是十分的親切自然。當談家楨談到青島座談會的情況時,老人家鼓勵說:“一定要把遺傳學研究工作搞起來,要堅持真理,不要怕?!蓖A艘粫?,他又說道:“過去我們學習蘇聯,有些地方不很對頭。現在大家搞嘛,可不要怕?!边@使談家楨深受鼓舞。
四個月后,他又在上海受到毛澤東的接見,那次參加接見的還有一批民主黨派負責人和各界代表?!袄吓笥牙?,談先生!”一見面,毛澤東就很風趣地說。那個時候,談家楨正為自己在整風運動中說過的一些話而忐忑不安。毛澤東是不是也看出了他的緊張情緒呢?要不,他不會對自己這樣說:“天氣這樣熱,不要搞得太緊張嘍!”
談家楨就這樣斷斷續續地回想著,心里還時不時地自問,這回見到主席,他會說些什么?
三個人之中,心情最緊張、最惴惴不安的大概要數趙超構了。
趙超構是新聞界的知名人士,老報人了。在這之前。他見過主席三次。
第一次,是在1957年3月的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期間。那次的接見,毛澤東對他提出的“軟些”的辦報方針直接提出了批評,他說:“軟些,軟些,軟到哪里去呢?報紙文章,對讀者要親切些,平等待人,不擺架子,這是對的,但要軟中有硬?!?/p>
對此趙超構似乎并沒能很好領會。以后在大鳴大放中,他寫的一些雜文再次被認為是犯了錯誤。6月30日,他懷著幾近惶恐的心情去見毛澤東,心想恐怕不能繼續做新聞工作了。
所以,他一見毛澤東,便主動表示要辭去《新民晚報》總編職務。
不料,卻未獲毛澤東同意。毛澤東讓他回去還當總編輯,并關心這樣的一個問題:“你當總編輯,是不是有職有權?”
趙超構是這樣回答的:“我如果沒有權,就不會犯錯誤了。”
毛澤東則很生動地沿用了一個成語:“恐怕還有點形格勢禁吧!”接著。他又具體指出了那些雜文的不正確之處,鼓勵趙超構予以改正。
那次接見,毛澤東的一段感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毛澤東說:“如果讓我選擇職業的話,我愿寫雜文,可惜我沒有這個自由。寫雜文不容易啊!”
9月17日在上海,趙超構第三次見毛澤東。當時,他的兩篇檢查已呈遞上去。
“宋高宗的哥哥來了!(宋高宗名趙構)”一見趙超構,毛澤東就笑語朗朗,接著,他問:“你寫的兩篇檢查,我已看過了,寫檢查的心情怎樣啊?”
趙超構說:“很緊張,兩個星期沒有睡好覺?!?/p>
毛澤東點頭:“緊張一下好,睡不著覺是好事?!彼扔鞯溃簺]吃過狗肉的人,都怕吃狗肉;吃過了狗肉,才知道狗肉香。不習慣自我批評的人,總覺得自我批評可怕;習慣了,就會感到自我批評的好處了!應當養成自我批評的習慣啊!
坐在飛機上的趙超構此時回憶著,默想著,心說,恐怕這次該向浙江負責人做個自我批評了,因為大鳴大放期間在《新民晚報》上有一些有關浙江的被認為是錯誤的報道……
專機轟鳴著,載著心情各異的三個人,降落在杭州機場。臨近春節,又是寒風凜冽的夜晚,四周空無一人。下機后。他們馬上被小車接送到毛澤東的住處。
這是西湖邊一個美麗的庭院。已是夜里10點多鐘,通明的燈光使當空的皓月黯然失色。毛澤東已迎在門前,光影里,他的身材顯得特別的高大。他剛剛開完會,卻絲毫沒有疲憊之色,笑容依舊。
大家走進室內,相對而坐。屋里的陳設很簡樸,一張大床照老習慣堆滿了半邊書,一張方桌,四把椅子,四人各據一席恰恰正好。
毛澤東的談話旁征博引,幽雅風趣,強烈地吸引著這三位學者。這幾乎是每一個見到毛澤東的知識分子所共有的感覺,他們被他所吸引,所征服,他的魅力如蒸騰的熱氣彌漫開來。
毛澤東的話題涉及工業、農業、歷史、哲學、新聞、遺傳學等等方面,幾乎無所不包。這種漫談是他所喜歡的,一方面可以使他的思路縱橫捭聞地得以展開,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從中捕獲眾多的信息。他對適宜的談話對手感興趣。他向他們了解各個學科領域中“反右派”斗爭的情況,又征詢他們對社會主義建議總路線的意見。他對他們曾經產生的一些搖擺心里很有數,他反復地闡述了這么一個問題:不論辦什么事情,都要從6.5億人民出發來考慮問題。他還講到了下基層接近人民群眾。
“我一到下面去跟群眾接觸,就感到有了生命力?!泵珴蓶|談著自己的親身感受,問趙超構:“你是哪里人?”
趙超構答說是溫州人。
“好,你就到那里去走一走?!泵珴蓶|出主意,他認為,搞新聞不能老呆在報館里,要到下面去跑一跑才行。
毛澤東又轉臉向談家楨說:“教師也不要老關在教室里,也要到群眾里面去走走,聽聽?!?/p>
接著,他問談家楨:“談先生,把遺傳學搞上去,你覺得還有什么障礙和困難嗎?”
毛澤東用一種堅決的口氣說:“有困難,我們一起來解決。一定要把遺傳學搞上去!”
不知不覺,已經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工作人員送來毛澤東的晚飯。他熱情地相邀周谷城、談家楨、趙超構三人用餐。在毛澤東,這是晚飯,而在他們三人,要算是夜里加餐了。一路顛簸,到這會兒也確實有點餓了,三人也就不再客氣推辭。
飯菜很簡單,葷素搭配。為了招待客人,特地多做了兩個菜,還斟上了幾杯黃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四人邊吃邊談,興致愈來愈高。餐畢,大家又侃侃而談。毛澤東已是65歲的老人,但他精神旺盛,毫無倦意。其他人聽他妙趣橫生的談話,也絲毫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還是毛澤東無意間看了一下表,他煞住話頭,哎呀一聲,說:“已經3點了。”他首先站起來,頗為歉意地說:“你們太累了,該休息了。我們白天再談吧!”
走過幾百米長的曲折小徑,來到門口,不遠處的西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和三位學者一一握手。送他們上車,毛澤東抬頭望望月亮,又看看湖水,道:“今晚的聚會。也可以算是一段西湖佳話吧!”
第二天,7日早上8點多鐘,從毛澤東處又來通知說,請周谷城、談家楨、趙超構三人和主席共進午餐。
餐桌上的一個重要話題,是怎樣使我國的科學技術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趕超上世界先進水平。毛澤東對此給予了極大的關心。使他們深感主席及人民所寄予的厚望和知識分子肩上的擔子。
毛澤東依舊幽默風趣??吹揭煌腼埨锩嬗袔琢9茸雍桶拮?,他說:“這是天下南北人馬八寶飯,天下的人都要吃,南北人民都要吃,人馬都要吃。”話音未落,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輕松之中,趙超構沒有忘記自我批評的事。席上,他插空就大鳴大放期間《新民晚報》上有關浙江的報道對陪同的浙江省委領導人表示歉意。毛澤東卻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我不贊成這樣。犯了錯誤,改了就好啦!”
這一段西湖佳話,從此便深深地印在了周谷城、談家楨、趙超構三位學者的腦海中。
趙超構這樣說:“我是一個舊知識分子。從我的身上可以看到,毛主席重視和愛護知識分子是一貫的,特別是對于犯了錯誤的知識分子,總是熱情幫助,一幫到底,毫不嫌棄。”
對于談家楨的遺傳學研究,毛澤東還在1961年對這位學者的最后一次接見中關心過。1968年11月的寒風中,下放勞動正鋤草的談家楨被告知“解放”,也是毛澤東指名說:“談家楨還可以搞他的遺傳學嘛!”
至于周谷城,1965年在上海西郊同毛澤東共吟李商隱的詩:“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章劵⒙螟Q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這是這兩位老友的最后一次見面。
南寧會議1958.1.11-1.22
南寧,輕風吹送細雨。杭州會議一結束,毛澤東就乘專機于1月6日來到南寧。
由部分中央領導人和部分省市委書記參加的南寧工作會議開得不輕松。開會通知是毛澤東親自寫的。會議內容很多,毛澤東的講話也極豐富。經過充分醞釀,《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在毛澤東的筆下誕生。
然而反“反冒進”主題的開始,使氣氛驟然緊張:《人民日報》1956年6月20日發表的“反冒進”社論的原件千里迢迢從北京調來了,毛澤東圈點批畫,情緒激動,并在會上不斷插話,大批反冒進,把反冒進提到了政治問題的高度。從1月11日到14日,毛澤東連續三次講話,集中批評分散主義和“反冒進”。
他說,“反冒進”使六億人民泄了氣,是方針性錯誤,是政治問題,要求今后不要再提“反冒進”的口號。
他說,在杭州會議上,我當著恩來發了一通牢騷,《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的序言,對全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是“個人崇拜”,是“崇拜偶像”?不管什么原因,全國各地的報紙、大小刊物都登載了,發生了很大的影響,這樣,我就成了“冒進的罪魁禍首”。他說,“反冒進”的教訓是反掉了“多快好省”、“農業發展綱要四十條”和“促進委員會”三個東西?!坝遗伞钡倪M攻,把一些同志拋到了和“右派”差不多的邊緣,只剩了50米。
周恩來由于工作關系,原本并沒有參加南寧會議,也沒有聽到毛澤東的那些講話。13日,他飛赴南寧參加會議。當晚,毛澤東與他和劉少奇談話到深夜。后來,周恩來和劉少奇在會上發言,對“反冒進”承擔了責任。
毛澤東大批“反冒進”,使黨內急于求成的“左”傾思想迅速發展,一些不切實際的“大躍進”計劃相繼出臺。
南寧會議上,毛澤東還提出了一個驚人設想:在1958年9月以前醞釀一下他不當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問題,組織鳴放辯論,征求意見,以取得多數人同意,使他能夠離職后專做黨中央主席,以便更集中精力來處理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路線問題,也使他有可能騰出較多的時間從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工作。
他對“暮氣”兩個字耿耿于懷,他認為:我們都有些暮氣,現在我們這一班人,容易壓制新生力量。我們不下去跑跑,思想僵化。暮氣是革命朝氣的對立面。
而這樣的對立面,在毛澤東看來,是非打倒不可的。
南寧會議對中國后來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
邕江冬泳,力顯英雄本色。一封短信,“干涉”地方報紙。從沒怕過蔣介石的人怕越下越大的雨
1月7日的南寧,正值冬季。雖然沒有北方的雪花飄飛,卻也涼風刺骨。下午2點多種,梁亞華等幾個青年運動員正在南寧市水上游泳池進行冬季訓練。
練得正歡,忽見教練叫他,小梁連忙上岸。教練把他帶到一位負責人那里。那人告訴他,馬上準備,有緊急任務,具體就是陪首長冬泳。
首長冬泳?小粱心里琢磨著,冬泳可不像夏天游泳那么自在。會是哪位首長呢?205號小汽艇準備妥當,開到邕江邊。那里,已經有幾個警衛員模樣的人正在緊張地測試江水的溫度,選擇合適的地點。
20分鐘后,首長到了,竟是毛澤東!他在省委覃應機等的陪同下,走下轎車,顯得有點兒迫不及待。
毛澤東1月5日乘飛機從杭州到長沙??戳四九紕『突ü膽?,7日又乘飛機到了南寧,別出心裁地想游次冬泳,毛澤東主意一定,那是誰也勸不動的。
“主席,水溫17度半,有點涼?!毙l士張木奇報告說,意思是想勸他再考慮考慮。
毛澤東笑了:“17度半還涼嗎?沒關系,勇敢些,能游的都去游。”他不但沒改主意,而且鼓勵衛士們同他一起下水。
在205號小汽艇上更完衣,汽艇就朝江心駛去。也許是想適應一下氣溫,毛澤東竟穿件睡衣站立船頭,瀏覽邕江兩岸景色。好在不一會兒就到了選定的地點,梁亞華等早已劃著舢板前來迎接。
天刮著小北風,江心的風尤其涼。除了幾個經常冬訓的運動員,衛士們穿著泳褲不停地搓身還是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毛澤東先用江水浸濕毛巾,擦抹胸前和脊背,然后又把雙腳浸到江水里。
“主席,冷不冷?”邊上的人忙問。
“下決心就不冷?!泵珴蓶|說著,扶著舢板的邊緣下了水,梁亞華等也連忙躍進水中,護衛在周圍。
毛澤東又朝衛士們招呼:“不要怕嘛,越怕越哆嗦。下去一游就沒事了!”有了他的鼓勵,衛士們便爭先恐后朝水里跳去,一時冷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有人想說又不便說什么,只得咬牙堅持,一會兒便適應了。
這些細小的表情沒有逃過毛澤東的眼睛。他擺動雙臂,做了幾個輕松自如的動作,沒事人一樣邊游邊朝衛士們看了一眼,說:“不過如此!”臉上竟有些孩子般的得意。
他確實游得挺盡興。時而蛙泳,時而潛泳,時而側泳,有時又在激流中踩水。游到酣暢處,便拿出他的絕招:面向藍天。手腳不動,仰臥在水面長達幾分鐘不下沉!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衛士們的臉色有些發青,實在耐不住的已抽縮著身子往岸上跑,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衣服。
“主席,上來吧!”隨隊醫生擔心天寒水冷,影響毛澤東的健康,已經不止一次勸道。
“再游10分鐘。”毛澤東堅持說。
10分鐘過去了。已經游到了沙石公社新碼頭附近,游程已1000多米。經大家再三勸說,毛澤東終于上船。披上衣服,他又神態自若地坐在船頭曬太陽。
張木奇不斷地活動著身子,問毛澤東:“冷不冷?”
毛澤東看他一眼:“下決心就不冷,不下決心就是20度也冷?!蓖A藭?,又轉臉問李銀橋:“帶酒了沒有?”
毛澤東平常不太喝酒,就是喝,也只來點紅葡萄酒。只要不招待客人,每餐幾兩米飯,兩三樣菜也就行了,外出自然想不到準備點酒。
李銀橋知道毛澤東感到冷,只是不肯承認。他想到一個主意,就是擰一條熱毛巾來替他擦身驅寒。
毛澤東被大家圍著,正聽著你一句我一句的驚訝和贊嘆??吹嚼钽y橋要擰熱毛巾,連忙擺手表示不冷。可李銀橋分明看到他的身上被冷風吹著,已經起來些雞皮疙瘩。
李銀橋和張木奇見狀,便不再說什么,管自擰了熱毛巾,替他用力擦身。毛澤東朝他們笑了笑,也沒再吭聲,全身的皮膚在揉擦下漸漸紅潤了。
1月10日下午2點多鐘,毛澤東再次游邕江,這次是從凌鐵渡口登上噴水2號小汽艇,由南寧航運分局船員周桂南駕著205號小汽艇護衛,10多名隨行人員陪游,并游過了水深流急的母豬灣,到津頭渡口上岸。
上岸后,他還走到了廣西軍區303醫院后門西面的兩棵大樹下,與一些醫生護士和傷病員們見了面。看到戰士們自覺地排起了整齊的一列長隊。他贊賞地笑了。這是他親手締造的一支人民軍隊啊,每到艱難挫折的關鍵時刻,他總能想起他們。他堅信,軍隊會毫不猶豫地跟黨走,上刀山下火海。就在毛澤東與戰士們交談的時候,附近地里的農民、擺渡的群眾、下班的工人聞訊,又把他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毛澤東在南寧的作息時間和往常一樣。是上午休息,下午安排些會議和活動,晚上通宵達旦地工作。1958年11月24日出版的《新聞戰線》第13期上首次發表的毛澤東關于辦好省報問題給劉建勛、韋國清的信,就是毛澤東1月12日凌晨,在緊張工作后翻看新到的全國各地報紙時揮筆寫下的。
劉建勛,當時是中共廣西省省委第一書記;韋國清,當時是中共廣西省省委書記處書記。毛澤東給這兩位廣西的“父母官”送去了幾份各有特點、編得比較好、比較引人看的地方報紙。毛澤東在信中說:
省報問題是一個極重要問題,值得認真研究,同廣西日報的編輯們一道,包括版面、新聞、社論、理論、文藝等項。鉆進去,想了又想,分析又分析,同各省報紙比較又比較。幾個月時間就可以找出一條道路來的。精心寫作社論是一項極重要任務,你們自已、宣傳部長、秘書長、報社總編輯,要共同研究。第一書記掛帥,動手修改一些最重要的社論,是必要的。一張省報,對于全省工作,全體人民,有極大的組織、鼓舞、激勵、批判、推動的作用。請你們想一想這個問題。以為如何?
毛澤東每到一處,總要把當地的報紙拿來翻閱研究一番,借以了解當地各方面的情況和基層思想動態,并把這些同自己的所思所慮相映照。毛澤東自己也習慣動手寫東西,一般不要秘書代辦,即使對中央別的負責人,他也總要“干涉”一下用秘書多的問題。對報紙的宣傳,他十分重視。無論是在戰爭年代還是在新中國建國之后,他親自動筆寫過不少社論,親自動手修改的更不勝枚舉,這在中央領導人當中也是絕無僅有的。作為黨的主席,他更是直接抓《人民日報》的工作?,F在,他對廣西的省委書記們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要求他們抓省報的工作,寫好社論,辦好報紙。
如此鄭重地提出這個問題,并非空穴來風。這些天在南寧,他一直在腦海中盤旋著這么一些問題:文件、秀才、理論、文風、文法、學哲學與學邏輯……他在1月16日的講話中,就主要闡述了這些問題,對此,他是這樣說的:
省委書記要研究理論,培養秀才,要研究文法、考據、詞章。一個人每年搞篇把文章,事情就好辦了。蘇聯文件不重視理論,沒有理論興趣,不講哲學,文法也不對,光說些事務上的事情。領導干部也要研究文法,什么叫介詞、連接詞,因為、所以、雖然、但是等,都是連接詞。研究詞章之學,這是文法。不講這些東西,于革命事業不利。
領導干部學理論,講究文法詞章,是毛澤東一貫也是特別的要求。從他身邊所用秘書的博學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凡是經常向毛澤東書面匯報工作的部長們,也一定深有體會。那些言不及義、枯燥無味的報告往往會被毛澤東擱置一邊,甚至會受到不輕的批評。
毛澤東給劉建勛、韋國清的信直到10個月后才由毛澤東親自許可公開發表,引起新聞、報紙與各級黨的宣傳部門的重視,此為后話。至于毛澤東逝世后,廣西壯族自治區跋山涉水長途運來優質的漢白玉石、大理石和花崗石擴建這封指示信的紀念碑,則是后話了。
據毛澤東的衛士回憶,此次在南寧,還經歷了一次虛驚。說是虛驚,其實也確實是令人不得不防。不過毛澤東卻再一次表現了他在最后撤離延安面對逼近的胡宗南部隊時那樣的勇氣和膽略。
那是1月17日深夜1點多種,我雷達部隊發現了國民黨的一架飛機正由海上朝廣西方向飛來。那時,臺灣海峽不平靜,瞬息萬變。隨毛澤東一同到南寧的空軍副司令員何庭一心里緊張:別是國民黨軍探知了毛澤東的行蹤?探知了南寧會議的安排?
一刻不敢怠慢,何庭一要秘書用電話緊急聯系柳州軍用機場,命令那里的空軍殲擊機,要他們立即起飛,無論如何也要攔住敵機,把它干掉。
南寧城全部斷電熄燈,以防空襲。衛士們請毛澤東去防空洞躲一躲。
“我不去。要去你們去?!泵珴蓶|手一揮。
有人勸說道,我們要對主席的安全負責。
毛澤東卻正言道:“蔣介石請我去重慶,我去了。又回來了。他能把我怎么樣?現在還不如那時安全嗎?”說完,他吩咐衛士長:“把蠟燭點著?!彼^續工作。
李銀橋勸道:“主席,還是防備萬一,去防空洞吧?!?/p>
“我不去!”毛澤東已經有些很不耐煩了。
“把蠟燭點著!我什么時候怕過他們?”毛澤東又加重了語氣。
蠟燭點燃了,毛澤東不再說什么,又埋頭去看他手里的書,那是一本《楚辭》。他看得津津有味。忘記了外邊的世界。
1月22日,南寧會議結束的這一天,毛澤東去南寧人民公園接見了4萬多各族群眾。
也是不湊巧,安排下午4點鐘的接見,不到2點鐘,天就下起雨來。南方雨水勤,雨水多,一下起來,就淅淅瀝瀝不停。
還沒出發的毛澤東眼望屋外,在想著什么。一會兒,他讓衛士請來省委的劉建勛和韋國清,對他們說,這雨老是不停,別讓群眾淋壞了,我們還是早點去吧!
的確,安排4萬多人的接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公園披上了盛裝,接受檢閱的人群早已按指定的地區排好了隊伍。他們在等待,即使是風吹雨淋,也在朝一個方向等待著、翹望著,誰愿意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呢?
4點的接見提前到了2點多,毛澤東冒著雨來到公園。沸騰的人群歡呼著,蓋過了風聲雨聲,冷雨和熱淚一起流淌。
雨越下越大了。在連聲的“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中,在青年們敬獻的鮮花束中,毛澤東迎著人群走過去。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臉上和御寒的風衣上早已滴滿水珠。
接見結束,毛澤東對劉建勛和韋國清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天還在下雨,別讓群眾淋著了,叫他們先回去吧!”
專機接來兩個“冤家”,也攪起事關三峽工程的一場爭論。輸也好,贏也罷,嫌一萬年太久的毛澤東說:“兩百年太少了”
1月17日。南寧會議臨近尾聲,下榻明園的毛澤東的情緒仍在亢奮之中。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自己兩年前橫渡長江后在《水調歌頭》中描繪的宏偉藍圖能實現嗎?在三峽筑壩,解決長江防洪及水力發電問題可不是什么小事。毛澤東考慮著,就自己內心來說,是希望三峽工程盡快實施的,對水利部特別是長江水利委員會及其負責人林一山的主張,也有了較詳細的了解。但據薄一波反映,此事還有反對派,而且在水電和水利兩部之間還有許多矛盾難以協調??磥?,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爭論的雙方林一山和主管水電建設工作的李銳找來,當面鑼對鑼,各抒己見談個清楚。
已經是中午了。去北京、武漢接李銳、林一山的專機也該回來了吧?毛澤東心中惦記著,三峽問題也在腦海中一幕幕地閃現。
1953年2月10日到22日,毛澤東乘坐“長江”艦在“洛陽”艦的護衛下,從武漢往南京,三天三夜,林一山一直隨侍在側。
船剛開出,毛澤東就派人叫林一山。林一山匆忙夾上一本《申報》地圖趕來。
“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毛澤東指著那本地圖。林一山說是在東北打漢奸時弄到的。
“這本地圖還是不錯的,早年我路過湘南時,也弄到過一本,以后打仗行軍還時常用它,長征中它給我幫了不少忙?!泵珴蓶|說著,打開地圖,用紅鉛筆指點著,單刀直入地問:
“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從南方借點水給北方?”
問完,鉛筆指向西北高原,指向臘子口,又指到白龍江、略陽、西漢水,道:“從嘉陵江的上游,白龍江和西漢水向北引水行不行?”
林一山回答說從這兩條江向北引水不行,并分析了理由。
“引漢水行不行?”毛澤東又問。
林一山說漢江和渭河、黃河平行,中間只有秦嶺、伏牛一山之隔,它由西而東,越到下游地勢越低,水量越大,這就有可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點來興建引水工程。把漢江通過黃河引向華北。
毛澤東不住點頭。指示林一山立即組織查勘,一有資料就匯報上來。
這是在軍艦上毛澤東與林一山第一次談水。
21日,毛澤東重點聽取了林一山關于長江流域的氣象特點和暴雨區的分布情況,以及氣象水文和洪水成因問題的分析。
提及三峽,則是在艦上的另一次匯報中。
“怎樣才能解決長江洪水的災害呢?你有什么設想?怎樣才能除害興利?”毛澤東問林一山,這也是他自己十分想找出答案的問題。
林一山展開了《長江流域水利資源綜合利用規劃草圖》,指著圖上大大小小計劃中的水庫,匯報長江防洪設想,說要在長江干流和主要支流上逐步興建一系列梯級水庫攔洪蓄水,綜合利用,解除水害。
長長的匯報完了,毛澤東左手插在腰間,沉吟片刻,右手提筆在圖上畫上一個大大的圓圈,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修這許多水庫,都加起來,你看能不能抵上三峽一個水庫呢?”
林一山答說當然抵不上。
毛澤東伸手指向三峽口:“那為什么不在這個總口子上卡起來。畢其功于一役?就先修那個三峽水庫怎么樣?”
林一山很興奮:“我們很希望能修三峽大壩,但現在還不敢這樣想?!?/p>
毛澤東笑了:“都加起來。還抵不上一個三峽水庫,你不也這樣說?”
的確。毛澤東渴望這一征服長江的浩大工程能盡快上馬。盡快改變中國一窮二白的面貌。在長江上航行,也算是就地論事,毛澤東把南水北調引漢濟淮濟黃、三峽水庫和長江流域規劃都問到了。
1954年長江特大洪水發生之后,在京漢線的專列上。毛澤東又聽取了有關三峽的工程技術問題和壩址查勘情況。南津關壩區和美人沱壩區的地質基礎情況。
大概也在此時。正和劉瀾濤一起率領燃料工業部電力代表團在蘇聯參觀的李銳也接到征求修三峽工程意見的電報。他的回電很實際:現在還沒有力量顧及此遙遠之事。
然而,這“遙遠之事”已被擺在眼前。
1955年,黃河流域規劃已經完成,三門峽工程即將開工。長江水利委員會開始組織中、蘇專家查勘長江和三峽壩址。到年底,水利部就傳出三峽工程可以3年勘測設計、4到5年施工建成的說法。
1956年,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成立,主要進行三峽工程的研究設計工作。同年夏天,毛澤東一曲《水調歌頭》吟出激情如潮。9月1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出《長江水利資源查勘測工作結束》特號字標題的新聞,副標題為“開始編制流域規劃要點,爭取年底確定第一期開發工程方案,解決三峽大壩施工期間發電、航運問題的研究工作即將完成”,文中還涉及了施工期間的具體措施。一時,上三峽工程的輿論四起,呼聲日高。
然而,不同意見也時有表露。李銳幾萬字幾萬字地寫文章寫論文,闡述和林一山的不同觀點,發表在專業刊物上。在國務院有關三峽的會議上,他也在盡快動工的眾口一詞中堅執己見。對《人民日報》的文章,李銳也寫出3000字《論三峽工程》寄該社。由于周恩來不贊成當時在黨報上公開爭論此事,文章的清樣也就擱下了。于是,李銳再寫6000多字的長文《克服主觀主義才能做好長江規劃工作》,發表在《水力發電》1956年第11期上,認為長江規劃以大三峽方案為主導的急于上馬的思想,帶有很大的主觀性、片面性和隨意性。他認為,長江工作規劃,應當遵循毛澤東這樣的指示精神:不可超越客觀情況所許可的條件去計劃,不要勉強地去做那些實在做不到的事情。
這些情況,毛澤東有時了解得多一些,有時了解得少一些,但爭論存在的事實他是不回避的。爭論激發了他更大的興趣,他要看看,雙方都有些什么理由?
對林一山,毛澤東了解頗多,這幾年長談短論有過幾次。對李銳,近年雖無接觸,卻也不陌生。在延安時李銳在《解放日報》寫的社論和文章頗受好評,《毛澤東的早期革命活動》一書也是他的專著,而且是個湖南老鄉。湖南人的辣勁可是出了名的喲!
就在毛澤東前思后想這一切時,林一山和李銳已經到達南寧。下榻同一座賓館。過去在延安就和李銳熟識的田家英找到李銳,三言兩語介紹了會議的一些情況:主席大批“反冒進”,大家緊張得很,有的人都睡不著覺。1956年6月20日《人民日報》發表的“反冒進”社論原件,也專程從北京調來了。主席認為“反冒進”砍掉了多快好省、農業綱要40條和促進委員會,潑了冷水,泄了氣,挫傷了群眾的積極性。主席還批評做經濟工作的人只務實不務虛,只專不紅。說平時不通氣,一來文件就傾盆大雨,四時八節逼著簽字,這實際上是一種封鎖,表示要反對分散主義,只專不紅。隨后見到的周小舟也告訴李銳,毛主席在插話中批了張奚若的那四句話:“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輕視過去,迷信將來?!?/p>
顯然,政治氣候不適宜李銳唱“反調”。不過,他的心情還算平靜,他相信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腳。
晚飯時,了解林、李二人爭論經過的人開玩笑說他們是“兩個冤家碰了頭”。
晚飯后,離“明園”不遠的一間會客室中,專門研究三峽問題的會議由毛澤東主持召開。像考生面對考官,林、李二人都坐在正對毛澤東的長條桌的那一面。參加會議的除各大區和中南各省的負責人和中央各部主要負責人外,還有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彭真、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陳伯達、胡喬木、吳冷西、田家英。
會一開始,毛澤東便開門見山,要林一山、李銳開腔,并問林一山:
“你要講多長時間?”
林一山說要兩個小時。
又問李銳:“你要講多少時間?”
李銳說要半小時。
兩人客氣地推讓一番,自然還是主管長江的林一山先發言。
林一山是個博學的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侃侃而談,很有激情。搞三峽工程是他朝思暮想的宏大心愿,他帶來的文件箱里滿滿裝著的都是有關三峽的勘察資料。
李銳則首先對黃河與長江不同的水量、洪水及泥沙量、最大與最小流量之差做了比較,說明長江自古以來就是一條好河,認為三峽工程只能控制長江流域面積50%,對湖南四水及贛江、漢江則無能為力,對宜昌以下中下游平原地區的澇災更是望洋興嘆。堤防是我國自古以來也是世界各國行之有效的最好的防洪措施,不可貶低而放松其作用。防洪標準只能依據國力逐漸提高,長江防洪最重要的措施在加固堤防和分蓄洪水,想以三峽工程一下子解決百年、千年一遇洪水是不現實的。李銳還提出。修建三峽工程需要移民100多萬人。是個極其嚴重極為困難的問題。他還講到,國家應利用水力資源極其優越的條件,盡力開發物美價廉的水力,電力工業長遠方針應是走“水主火輔”的道路。李銳把隨身帶去的全國水電開發示意圖鋪在桌上請大家看。自己又接著談到,左右三峽修建時間是國家財力、經濟發展的需要,是電力而不是防洪,而三峽這樣大的電站,要在幾十年后才可能有此需要。另外,還有地質情況及工程技術等很復雜的問題不容有任何疏忽,三峽工程同國防與世界形勢也有不容忽視的關系。
聽到這里,毛澤東點頭說,三峽這樣的工程當然會吸引敵人的注意,但絕不能遭受破壞。也有人附和,那可是下游幾千萬人生命安全問題。
爭論的雙方都把自己的理由陳述完了,該毛澤東表態了。毛澤東卻又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講了還不算數,你們兩人各寫一篇文章。不怕長,三天交卷。第三天晚上,我們再來開三峽的會?!?/p>
第三天,林一山揚揚灑灑2萬多字成文。這篇題為《關于長江流域規劃的初步意見》,共涉及四個問題:(1)長江概況;(2)綜合開發長江水利資源的迫切性和對我國經濟建設的重大作用;(3)以長江三峽水利樞紐為主體的流域規劃;(4)有關興建三峽樞紐若干重要問題的研究。李銳的文章8千字,題為《大力發展水電以保證電力工業十五年趕上英國和修建三峽水電站的問題》,除了論述電力工業趕上英國的四個問題外,對三峽工程提出六點看法:(1)控制三峽修建時間的主要因素是什么?(2)投資問題;(3)105萬人的搬遷是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4)三峽與國防的關系;(5)三峽的技術問題;(6)關于“圍堰發電”問題。林、李兩人的文章付印后,迅速地發至與會人。
剩下來的事情自然就是最后裁決了。
第三天的晚上,會議室里又坐滿了人。雖然沒有人說笑,但氣氛已不似前幾天那么緊張。1992年,李銳發表過一篇文章《關于三峽問題的“御前”爭論——憶毛主席親自主持的1958年南寧會議》;其中這樣形容這次會議:“大概有點像圍棋什么名人戰、天元戰的結局一樣,勝負已決,只待主持者宣布結果,會議不到半個小時就散了?!?/p>
毛澤東宣布的結果是,三峽問題并沒有最后決定要修建。有意思的是,毛澤東的講話是從贊賞李銳的文章寫得好,意思清楚,內容具體,論點可以服人開始的。他特別稱贊李銳文章中關于電站容量跟電網及全國電力的比重關系,以及壩址地質條件的說明。對于三峽問題,毛澤東說,中央并沒有要修建的決定。對三峽我還是有興趣的,如果今后15年能修建成,那是趕上美國的問題,還有原子彈,太集中了也不好,還得有別的電站。關于水電,他說水力用之不竭,應當多搞水電,加快發展水電,“水主火輔”嘛,沒有水力的地方,當然要搞火電。最后,毛澤東又指著李銳說:“我們要有這樣的秀才”,“大家都要注意培養秀才”。
南寧會議最后一個議題——三峽問題,到此算是有了眉目。對此,李銳后來評價說:“由此可見,在當時那樣緊張的批判‘反冒進’的形勢下,三峽這樣具體問題爭論的結局,同這種形勢完全不協調,可見只要言之成理,毛主席那時還是很聽得進反面意見的,尤其是小人物的反面意見。”
會后,周小舟對李銳說:“你中了狀元了!”
不過,狀元也好,秀才也好,李銳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幕:散會前,毛澤東指著他說:你當我的秘書。我需要這樣的秀才。李銳忙道,當不了,水電業務忙得很。但毛澤東卻不容他推辭,說:是兼職的嘛。于是,李銳的命運由此改變。
三峽工程之爭暫告一段落,輿論也漸平淡。南寧會議后,毛澤東把三峽問題交與辦事一向細致縝密的周恩來管。
周恩來在會后出訪朝鮮,2月底一回京,便風塵仆仆趕往武漢,在李先念、李富春的陪同下溯江而上,視察三峽。3月8日,周恩來到重慶,又旋即轉赴成都,出席在此召開的中央有關部門負責人和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參加的工作會議。
會議的主題之一,便是繼續批判1956年的“反冒進”。然而,心情并不輕松的周恩來沒有忘記把查勘三峽的情況以及對長江流域規劃的意見做一個全面的報告。
根據周恩來的建議,會議批準了漢江丹江口水利樞紐初期工程動工興建的項目,并把一項引漢灌溉工程列為丹江口的同期工程。對三峽問題,會議也做出了《關于三峽水利樞紐和長江流域規劃意見》。毛澤東在審閱這個意見稿時,在其第一項中“從國家長遠的經濟發展和技術條件兩個方面考慮,三峽水利樞紐是需要修建而且可能修建的”一句后,落筆加寫了一句話,把自己在南寧會議時的意見更加明確化了。毛澤東加寫的這句話是這樣表述的:
“但是最后下決心確定修建及何時開始修建,要待各個重要方面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之后,才能做出決定。”
正如毛澤東所說的,決定雖未做出,但準備工作可以說是一直在進行之中的。
根據林一山1978年的《長江艦上見毛主席》一文回憶,1958年夏季在武漢的東湖之濱,毛澤東曾讓他匯報長江泥沙問題,也就是規劃中的三峽水庫的壽命問題。
當時,林一山說,長江的含沙量遠比黃河少,相對量少,但絕對量還很大。根據計算,三峽入庫泥沙,每年約5億噸,合4億多立方米,三峽水庫的總庫容,大約200年才能淤死。
毛澤東沉思著,說:“這是百年大計,千年大計,只200年太少了!”
這讓人不由想起毛澤東的一句有名的感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的確,毛澤東渴望著國家能夠日新月異地飛速發展,以改變在世界上一窮二白的落后地位。但此時,他又的確認識到,不爭朝夕,只緣200年太少!
三峽工程的腳步由此漸漸放慢,但并沒有被忘卻。
34年過去,三峽問題重登中國歷史舞臺。1992年4月3日,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決議:
“決定批準興建長江三峽工程列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年規劃,由國務院根據國民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和國家財力、物力的可能,選擇適當時機組織實施。”
2006年5月20日,世界最大的大壩——三峽大壩全線建成。毛澤東“高峽出平湖”的夢想,變成了現實。
最高國務會議1958.1.28-1.30
人不離鐙,馬不卸鞍。會議結束后,毛澤東乘專機飛往廣州,在那里休息了兩天,26日離開廣州返回北京,參加在北京召開的第14次最高國務會議,討論1958年的預算和經濟計劃。他在會上的講話,主要闡述工農業發展目標、工作方法、知識分子和對“右派分子”的政策等問題。他信心百倍地說,經過去年的大鳴大放大辯論,群眾熱情甚高,有把握15年趕上英國。
他還從東西方的飲食習慣和特點引證“小米加步槍”的威力,他說:中國地大物博,還有那么一點田,但是人口多。沒有飯吃怎么辦?無非少吃一點。東方人吃素,東方風味,恐怕還要繼續下去,這樣身體健康。西方人食物多脂肪,越往西越多,我說西方肉食者鄙。我們過去的戰士每天是四錢油,三錢鹽,可是能夠打勝仗。那些美國大少爺兵卻打敗仗。
坐國產汽車——毛澤東久有的一個心愿。五年奮斗,長春汽車廠駛出了“解放”、“東風”、“紅旗”……
1958年2月13日下午,一個陽光明媚卻寒風料峭的早春,毛澤東的專機由遼寧沈陽降落在吉林省長春市。
一下飛機,省黨政軍主要負責人都迎上去彼此問候。
毛澤東眼尖,竟在人群中發現了曾經在自己身邊做過警衛員,一年前已到吉林工作的申虎成。
“噢,小申,你也來了!”他很高興地向申虎成打招呼。小申告訴毛澤東,自己這次還是擔負主席的警衛工作。又見到日夜想念的毛主席,申虎成的心中感到暖融融的。
有人請毛澤東去休息室休息,但他不同意,要直接去長春汽車廠。
對長春汽車廠,毛澤東一直都很關心。
舊中國曾被人稱之為“萬國”汽車展覽館和修理所,街上跑的都是外國車,更不用說要找一家國產車的制造廠。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伊始,黨中央就把建設汽車廠列為我國第一批重點工程的重點項目。1953年,一個力爭三年建成長春汽車廠的計劃問世。6月,在汽車廠建設即將破土動工的前夕,毛澤東親自題寫了“第一汽車制造廠奠基紀念”11個字。這11個字后來被精心刻在一塊漢白玉基石上。
3年之后,長春汽車廠終于矗立在長春市郊。1956年7月13日,第一輛國產汽車開出總裝配線。毛澤東為它命名為“解放”。
“解放”——這個詞里包含著多少人的歡欣啊。當一輛輛嶄新的“解放”牌汽車馳過城區的時候,長春沸騰了,駕駛室里的司機更是無比的自豪。
今天,剛下飛機,毛澤東就急于要去汽車廠,其心情可想而知。
他首先到了鑄造車間。那里的走廊上貼滿了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大字報,內容是反浪費反保守,既有對干部提出的批評,也有對整改的合理化建議,還有對新人新事的贊揚。形式多樣,詩歌、漫畫、數字、圖表樣樣不缺。
走到這里,毛澤東腳步放慢了,又停下了,從頭至尾細細地看了幾分鐘。他對大字報中表現的汽車工人做了主人翁的責任感尤其贊賞,感嘆說,大字報好啊!看到大字報下面的實物展覽,他又說:又有大字報,又有實物,這好。毛澤東的到來,使這些在舊社會被人瞧不起的、稱為“鑄黑子”的工人們興奮萬狀。而車間里哪個地方最累,哪個地方最臟,毛澤東也都要親眼看一看,親自走一走,問工作,問生活,周到細致。
從鑄造車間出來,到總裝配車間。這里扳手噠噠,手錘叮當,好不熱鬧。工人們見到毛主席,都趕緊把手底下的活干完,站起來歡迎他。毛澤東邊走邊看邊和工人打招呼,還問他們累不累。
廠領導匯報說,這個車間的工人大多數是20多歲的青年人。毛澤東點頭,關切地說,青年人很多。要好好教育,加強青年的思想教育很重要。
這時,總裝配線上恰好一輛嶄新的解放牌汽車裝成開出。毛澤東注視著它,臉上洋溢著舒暢的笑意。
從長春汽車廠視察歸來,毛澤東聽取了吉林省省委負責人的匯報。
夜晚,毛澤東的屋里又亮起了辦公的燈光。頭一天在沈陽,他就通宵未眠,今天,他的精神依舊飽滿。
申虎成回到他熟悉的毛澤東身邊。主席依舊是那樣的簡樸。還是那件灰大衣。1949年進城后買的棕色皮鞋還穿在腳上,鞋尖已磨得發白。喝的茶、吸的煙都是自己帶。還習慣睡硬板床,講究的沙發和漂亮的被褥一概不用,只鋪上那條已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白布被子和灰毛毯。來長春,毛澤東頭一頓吃的是大米和小米摻在一起的二米飯,外加一塊紅薯,兩三樣菜和一碗湯。第二頓依然如此簡便。人們特意送來吉林的特產松花江白魚,盛情難卻,他才讓廚師切下一段,算是額外加了菜。
那一夜,申虎成看到主席屋里的燈光和在中南海一樣是很晚很晚才熄滅的。
毛澤東對長春汽車廠的視察,時間并不長。但以后有關國產汽車的歷史,仍然不能不說到毛澤東和長春汽車廠:
在毛澤東到此視察的三個月之后,長春汽車廠制造出了我國第一輛“東風”牌轎車。毛澤東聽說。興奮無比。不久。中央鐵道部即派專用車廂到長春接運轎車到北京。
1958年5月21日下午4時40分,毛澤東專門檢閱了這輛轎車。他問護送轎車的技術人員和司機的姓名,問轎車的生產情況和技術性能。他繞著轎車看了又看。最后,興致勃勃地和在場的林伯渠一起坐上“東風”轎車,繞懷仁堂行駛了兩周。下車時,他滿面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他說:“坐了我們自己制造的小汽車了!”當時,《人民日報》發表的這個場景的照片,更令許多中國人歡欣鼓舞,備感驕傲。
長春汽車廠的工人們尤其激動。8月1日,新中國第一輛“紅旗”牌高級轎車又誕生了。不久。他們精心設計和制造了新型“紅旗”牌高級轎車獻給毛澤東。
1958年10月1日。國慶節。毛澤東站到了天安門城樓。緩緩行進的隊伍里。有長春汽車廠特意送到北京接受檢閱的各種汽車:紅旗牌轎車,解放牌載重車、翻斗車、農用車、灑水車……當它們開過來時。毛澤東笑得很開心。
11月12日出版的《經濟消息》第34期刊載的《長春汽車廠發動群眾的好經驗》送到毛澤東那里后,受到毛澤東的重視。這篇消息報道長春汽車廠在充分發動群眾大鬧技術革命的運動中,提出明年10月1日實現年產15萬輛汽車的躍進方案。在大搞技術革命的運動中,工人不僅參加行政管理,而且全面地參加設計和技術管理,并對生產工作和技術工作的規章制度實行改革。毛澤東對廠里的這些做法很感興趣,在11月18日專門批示把它印發到武昌舉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并肯定道:“要實行技術革命。就應當這樣做?!?/p>
在毛澤東看來,這不僅是能不能造出汽車來的問題,更是一個民族自尊與獨立富強的象征。
一斤土壤里有多少細菌?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2月14日,風和日麗好天氣。毛澤東這一天在長春。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在上午接見了吉林省黨政負責人,二是視察了長春電影制片廠。
對吉林省黨政負責人的接見,氣氛輕松活躍,毛澤東也談笑風生。和大家一一握手,詢問了每個人的姓名、職務和哪個地方的人后,毛澤東高興地說:“好啊,你們這是五湖四海啊,哪省來的都有。做革命工作嘛,不一定都在家門口,可以多跑幾個地方,可以多做些工作嘛!”
談話中,毛澤東很關心吉林省的農業。他一再強調,要搞好農業,農業搞不上去,其他工作都會受到影響。要把農業搞上去,用小農經濟的辦法不行,要搞大農業,要改變生產條件,要實行科學種田。
毛澤東還很有興趣地跟大家討論有關農業科學的知識,問大家,“看沒看過土壤學方面的書籍?”他還向大家介紹中外土壤學的各種版本。他說,他最近一直在讀有關土壤學方面的書籍,他贊成一位土壤學專家的觀點:“沒有瘠薄的土地,只有拙劣的耕作技術?!钡乇〔淮蚣Z,人可以改良土壤嘛,人定勝天嘛!
毛澤東給大家講土壤的團粒結構,說破壞了團粒結構,土壤就會變得板結,要注意研究土和水的關系。他強調要加強對農業的研究。
這時,毛澤東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一斤土壤里有多少細菌啊?”當然,在場的人誰也沒有回答出來。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聲,毛澤東便對省委各方面的負責人說:“你們都是做領導工作的,要注意學習,除了政治理論,還要多讀一點兒專業方面的書?!彼@次到長春,隨身就帶了不少農業問題的書籍,還讓省里的同志再給找一批有關土壤學的著作閱讀。
在省委負責人匯報吉林省的情況時。毛澤東很關心一個問題:“東北地凍天寒,冬季搞不搞農田基本建設?怎么個搞法?”
有關負責人介紹道,常用的是“拉刀切土”法。就是頭一天先在挖開的暖土上劃出深格,第二天表層雖然凍實了,沿著格印,一大塊一大塊地撬起來,又會露出下面的暖土。
“附近有搞的嗎?”毛澤東問。他是想去實地看一看。
有人講到,吉林糧食的單位面積產量較低,有些人主張應當放棄一部分耕地,集中力量提高單產,但這樣總產量就會有所下降。他請示毛澤東,怎么辦好?
毛澤東回答:“還是根據你們的具體情況定?!彼膭畲蠹乙獙嵤虑笫牵{查研究,從實際出發確定我們的農業方針。談話中他叮囑又叮囑。要苦戰三年五載,一定要把農業搞上去。
這天上午,毛澤東還在機關大院里分別和省市負責人合影,和機關干部以及招待所的服務人員合影。天氣雖不錯,室外也有零下十多度,許多人還穿著棉襖、皮大衣,毛澤東卻只穿一件灰大衣、單皮鞋。照像時,他還專門脫下了帽子。
成都會議1958.3.8-3.26
在東北四天。毛澤東跑了四個城市。
東北之行結束后,2月18日,毛澤東主持召開了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這是繼杭州會議、南寧會議之后,中央的又一次以批評“反冒進”和發動“大躍進”為主題的會議,但規模更大。
毛澤東認為。這“實際上是中央內部的整風”。他的情緒很高昂。大力稱贊生產高潮的到來,認為這個高潮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沒有見過。
他繼續批評“反冒進”,批評官氣、暮氣、驕氣、嬌氣,但口氣緩和了許多,將之定性為“在正確的路線之下,在個別問題上意見不一致”。會后,3月4日,毛澤東乘專機離開北京,經西安到達成都,主持召開成都會議。
成都會議是這一年極具重要意義的一次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提出和研究了許多問題,僅會上通過的有關決議文件就達四十幾件之多。
毛澤東在9日、10日、20日、22日、25日、26日有多達6次的講話,講話涉及的內容十分廣泛,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哲學和黨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包括: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問題;堅持原則,獨創精神與破除經濟工作中教條主義的問題;兩種領導方法的比較,“冒進”和“反冒進”的問題;勢如破竹,高屋建瓴,敢想敢說敢做的問題;在中國人民的相互關系決定于三大階級關系以及處理好這類關系的問題;個人崇拜的問題。
他的講話從民歌到賦比興,從《西廂記》到玄奘惠能到歐洲中世紀經院學派,幾乎無所不包。他表達的思路清晰而明了,“大躍進”理論初具形態。
成都會議標志著中國在“大躍進”的道路上大大向前邁進了一步。
成都會議后,“躍進”之聲一天比一天高,“躍進”的熱情也一日比一日高漲。
請工人帶路,去成都量具刃具廠??家豢紡S里干部:“什么是文明生產?”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到成都。巴山蜀水,人杰地靈。3月4日到達,8日開成都會議。這其中的幾天,毛澤東主要用來讀書看報,了解有關情況。他有個習慣,每到一個地方,必先做兩方面的調查:
一是向書本做調查。外出時不僅總是隨身攜帶幾大箱子書籍,每到一處,也總要針對性地借書來看,毛澤東足跡所至,都留下了他借書的記載。這次到成都,他在這個蜀漢古都借覽的則是《四川省志》、《蜀本記》、《華陽國志》等地方志書籍。
二是向人做調查,詢問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人民生活情況。向人做調查的方法很多,除了聽取有關負責人的匯報,毛澤東更愿意親自下去走一走,更愿意興之所至,而不是刻意安排。這不僅僅出于他無拘束的本性,更多的是毛澤東相信這樣能使他獲得真實的情況。
3月5日,毛澤東抵達成都的第二天,興致勃勃地去郊區農村察看莊稼長勢。閑聊之中。他得知成都量具刃具廠就在附近,便即興提出要去看看,并說:不要告訴工廠黨委了,他們很忙,請一位工人帶路就行,只看一個車間就走。
那時正是下午4點多鐘,量具刃具廠備料車間的車間主任王德明正在辦公室寫工作報告,有人匆忙趕來說,毛主席已到了車間門口。他不信,對方再三說千真萬確,他這才慌忙奔到門口去。
果然那里停著幾輛小汽車。身穿銀灰色制服、高大魁梧的毛澤東正跨步下車。王德明激動地迎上前去。
“你是車間主任嗎?”毛澤東問。
王德明說是。毛澤東又指著屋內正在操作的鍛工,比畫道:“你會干這個嗎?”
王德明回答說自己是車工。并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身世。
“我看看你們的車間,可以嗎?”毛澤東以征詢意見的口吻說道。
“可以,可以?!蓖醯旅鬟B聲地說。
在調直臺前,他問:“這是什么?怎么用?”王德明一邊介紹一邊上臺示范操作,旋轉上邊的把手,把一根微微彎曲的鐵棒壓直。
在材料庫,毛澤東摸摸一盤帶鋼,問它的用途。王德明答,帶鋼是做量具千分表的材料。一個檢查臺上面放著新做出的許多配件’,毛澤東拿起一件:“這是量尺嗎?”王德明說,是量尺,也叫卡尺。毛澤東點點頭,詢問各種檢查器的效能,對量具刃具的精密程度格外注意。
工人們漸漸圍攏上來,毛澤東握住一位青年工人油跡斑斑的手,問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多大年紀?這位工人激動地說,我叫吳朝武,今年19歲了。
毛澤東,看完備料車間,走到銑刀車間的時候,才聽到消息的廠黨委書記和廠長急急忙忙地趕到。毛澤東向他們打招呼,解釋因為怕影響他們工作才沒有通知他們。他看得高興,便要再到鉸刀車間看看。
這是5點整工人交接班的時候,下了班的工人們一群一群涌向鉸刀車間。
寫在黑板報上的《生產躍進保證書》引起毛澤東的注意。他一條條看著,忽然回頭問道:“什么是文明生產?”這是墻報上保證書中的一條。
“文明生產就是要貫徹對機器的維護保養,做到安全、清潔、衛生和生產有秩序?!睆S干部回答。對這一解釋,毛澤東顯然挺滿意,稱贊道:“很好。”
毛澤東離廠時,天都快黑了。
口糧夠不夠吃?毛澤東不要聽社干部的回答。和大家到處“擺一擺”,便擺出了“除七害”與“打破碗花花”
3月16。日下午6點多鐘,夕陽已經西斜。郫縣紅光業社的社長周桂林、副社長劉賢松,郫縣縣委書記劉致臺和農村工作部部長潘兆清剛匆匆趕到社機耕道,毛澤東就下了轎車?!帐值臅r候,毛澤東沒有忘記贊美周圍的春色:“這里是一片青枝綠葉啊!”
毛澤東一邊和大家在機耕道上慢慢地走著,一邊向干部們問起生產情況。
一望無際的金黃色油菜花和綠色的麥田交織如毯,都江堰流過來的清水流淌在溝渠里,的確令人心曠神怡。
一條小路伸向不遠處的一戶農家。“我們先看一戶人家好不好?”毛澤東側過身征詢社長們的意見。
“好!”社長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屋里沒有別人,只有一位正患眼病的60多歲的老婆婆林賽華在家。她看見許多人簇擁著一個高大身軀的人進了門,以為是來了一位外省的大干部。
毛澤東在堂屋坐下,學著用四川話對老婆婆說:“我們擺一擺好不好?”
接著他問起林賽華什么時候入的社?一家幾口?有幾個勞動力?交多少公糧?賣多少統籌糧?一年分多少口糧?
說到口糧,毛澤東很關切地問:“口糧夠不夠吃?”
林賽華說:“夠吃?!?/p>
這時副社長劉賢松說:“去年平均每個社員分400多斤糧……”
毛澤東打斷他的話,對林賽華說:“他說的不算,你說,是不是真的夠吃?”
林賽華連忙道:“真的夠吃!”毛澤東這才滿意地笑了。
“你認不認得你們的社長?”毛澤東問。
“認得?!绷仲惾A轉身指著周桂林和劉賢松說:“這是我們的周社長,這是劉社長,我們社還有張社長、穆社長……”
“社長對你們好不好?”毛澤東很關心基層干部在群眾中的形象。
“好?!绷仲惾A笑著說,“我們的社長見人都是笑瞇瞇的?!贝蠹以谝贿吢犃硕紭返煤?。
毛澤東又換了話題:“你知不知道除‘四害’?”
“知道。我們是除‘七害’。”林賽華胸有成竹。
“七害?”毛澤東很感興趣地俯身向前要聽一聽。
林賽華掰著手指數道:麻雀,老鼠,蒼蠅,蚊子,跳蚤,臭蟲,偷油婆。
“為什么要除‘七害’呢?”
“麻雀、老鼠要偷糧食吃,蚊子吸人血,蒼蠅腿桿上有細菌……”林賽華說得頭頭是道。
毛澤東問:“偷油婆呢?偷油婆有什么害處?”
“偷油婆到處爬,它腳上也有細菌,它爬過的東西還留有臭氣,吃了要發嘔?!?/p>
毛澤東挺滿意地對林賽華說:“你還懂得科學知識呢!”
毛澤東站起身進了灶間,想看看偷油婆是什么樣。打開碗柜沒有發現,卻看見里邊的碗筷收拾得干凈整齊。他又到堂屋,問林賽華,能不能再看看你們的房間?
房間雖不大,但也整理得清潔整齊。毛澤東走出來,幽默地說:“這家是地主還是富農啊?”
林賽華一本正經:“我們是貧農?!泵珴蓶|和大家一起哈哈笑了。
毛澤東走出林賽華家后門不久,林賽華的媳婦就回來對她說,那是毛主席,毛主席來了。
“毛主席?剛才那是毛主席?”林賽華這才知道剛才同自己“擺”了半天的不是什么外省干部,而是像片上常見的毛主席。她緊忙三步兩步趕出屋去追毛主席。追上了,卻反而說不上話來。
毛澤東一邊往前去,去看農田,一邊向社長們問起社里有多少戶,有多少由,有多少生產隊,生產隊下有沒有生產組。
。周桂林說起一個生產隊有三個,隊長時,毛澤東問:“三個隊長里邊有沒有女隊長呢?”
“有,每個隊都有一個女隊長?!?/p>
“組長里邊有沒有女的?”
“每個組都有兩個組長,一個男組長,一個女組長。”
“有沒有女社長?”
“有一個女社長?!?/p>
“怎么沒有看到她?”毛澤東回身打量身邊的一群社干部,有人立即找人去把女社長蕭紹群找來。
不一會兒,蕭紹群來了。毛澤東和她握手。關切地問:“你們社有900多戶人家,管得下嗎?”蕭紹群說能管下。周桂林社長這時也說:“有黨的領導?!泵珴蓶|聽了點點頭。
路邊有一塊麥地的苗顯得比較矮小,毛澤東看見了,說:“這些麥子算不算好的?”
社長們說:“這是社員們在自留地上種的小麥,不算好,是中等的?!?/p>
前邊一塊菜子田長勢不錯。毛澤東走進去,站到金黃色的油菜花中,問:“這樣1畝田能收多少斤菜籽?”
周桂林估摸了一下說大約能收一百七八十斤。毛澤東把右手比畫著胸前:“能不能長這么高?”手又往上一抬,比到齊頸的高度:“能不能長這么高?”手再往上舉,到一人高的時候:“能不能長這么高?”一邊比畫,一邊開心地笑著。
村里的一幫婦女和孩子圍著毛澤東看個沒夠。毛澤東走過去,指著跟前的孩子問:“你上學沒有?”他一連問了四個孩子。問第四個孩子時,邊上有人說她已經高小畢業,正在家勞動。毛澤東問她:“勞動好不好?”那小姑娘說好。毛澤東贊許地說,很好。
接著,他問社長們:“社里辦了民校設有?”
周桂林說辦了一個。毛澤東便道:“再辦一個好不好?”社長們應允了。
轉上一條小道,去看一塊麻田。麻田前有一條1米多寬的溝。周桂林跨過去,轉身要扶毛澤東一把,卻見他已躍步而過。走到麻田邊上,毛澤東問:“會不會踩壞?”周桂林說:“不會,苗子小,從中間走不要緊?!?/p>
一個右手用布裹著吊在胸前走過來的小女孩,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他問:“你的手是怎么傷的?”
這女孩叫王祖運,她回答毛主席的問話說:“是開荒的時候被鋤把震裂了虎口,正在化膿?!?/p>
“給她點藥,把傷治好?!泵珴蓶|對隨行的保健醫生說。隔了兩天,毛澤東還惦記著這個女孩,又打發醫生專程來為王祖運換藥。
返回時,毛澤東又問起社里除“七害”的事:“今年能不能把‘七害’除完?”
“一定能除完!”周桂林向毛澤東保證。
“你們用什么辦法呢?麻雀怎么消滅呢?”毛澤東沒忘記問問具體的方法。
“麻雀好辦。我們把大家組織起來,熬更漏夜地干,到處吆趕,只留一塊空地,讓它們停下來,落一個打一個?!?/p>
“老鼠呢?”
“老鼠也好辦?!敝芄鹆钟种v了滅鼠方法。
“蒼蠅、蚊子呢?”
周桂林說,蒼蠅蚊子就更好辦了。
“為什么?”毛澤東挺有興趣地問。
周桂林講,社里用“打破碗花花”消滅蚊蠅,并說“打破碗花花”是一種野生的毒草,把它或它的漿汁放在糞坑里,就能殺死蛆蟲和蚊子的幼蟲孑孓。
毛澤東好奇地問:“它為什么叫‘打破碗花花’?”
潘兆清解釋說:“以前為了防止孩子們去摘這種花,農民們就對孩子們說,摘了這種花,就要打破碗,打破了碗,就吃不成飯,這名字就是這么得的。”
毛澤東聽了,興奮地說:“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是群眾的一個創造,好辦法,要推廣。”
接著,他又問,這種“打破碗花花”好找嗎?
周桂林說好找,說完走到田坎邊隨手拔來一株。毛澤東拿過來看了看說:“很好,帶回去,明天開會給大家看看。”并囑咐,縣委書記和省農業廳駐紅光社的一個農技師動手寫稿,明天寫成,后天審稿,再后天登報。
天色落黑了,毛澤東離開了紅光社。
“打破碗花花”的事三天后也有了結果。1958年3月19日,《四川農民日報》刊登了介紹這種野草的一份材料,還附有它的樣本圖。材料介紹說:四川各地農村里,在田坎邊、水井旁生長著一種野生植物,郫縣的農民叫它“打破碗花花”,把它采來撒在糞坑、水凼里能殺蛆滅孑孓,還能毒殺土蠶、蜈蟲,同時它又是一種很好的綠肥。
1958年3月26日,《人民日報》以《讓毒草為人類服務》為題向全國農村介紹這種植物及其用途。
手指都江堰,毛澤東兩次想到一百萬年以后。俯視寶瓶口,突發奇想:過去有沒有人游過?我想下去。麥地估產,他伸出四個指頭
川西平原春意盎然。成阿公路上,幾輛小轎車飛馳而來。
這是1958年3月21日,正在成都召集中央和有關部門負責人及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參加工作會議的毛澤東,特意來看都江堰。正是一個難得的好晴天,上午從成都金牛壩招待所出發,午后時分,便到了二王廟后的玉壘山腰。
玉壘山位于岷江左岸,成阿公路盤旋到山腰以后,至此轉而向西蜿蜒。山麓有著名的二王廟,里面供奉著都江堰的開鑿者、秦蜀郡守李冰及其子二郎。廟宇依山取勢,高低錯落,朱檐飛閣,雄踞江邊。山腳下發源于雪山草地的滾滾岷江奔流而過,一覽無余。
毛澤東在山腰一下車,便發出一聲贊嘆:“灌縣是個好地方嘛。山清水秀喲!”
走到公路旁,他拿起望遠鏡,久久眺望遠處隱約可見的大雪山。然后又把鏡頭移向都江堰,仔細觀察這個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堰全貌,詢問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分水魚嘴、內江、外江和榪槎截流等情況。
這座由戰國秦昭王時蜀郡守李冰率眾興建的巨大水利工程。久已聞名中外。千年岷江水波濤洶涌,經過都江堰卻化險為夷,變害為利,出寶瓶口流入內江,造福農桑,使川西平原千百年來成為“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沃野千里,世長陸?!钡奶旄畤?/p>
由于它極其重要的水利作用,政府每年歲修,用力甚大。當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和都江堰管理處處長張建中講到這一情況時,毛澤東問:“每年歲修給不給民工錢?”李井泉答給的。
毛澤東又問:“修一次要多少工?”
張建中說:“大概要100萬民工。”
毛澤東道:“今后應該改用機器修,用卷揚機、掘土機。就省人力了。”又指指安瀾索橋下的都江魚嘴說:“今后要想辦法用現代化的工程,把泥沙控制起來?!?/p>
魚嘴是都江堰的一個部分,是建于江心的分水堤,形若魚口,通過此堤,岷江水分導流入內江、外江。外江為岷江正流,內江經寶瓶口人川西平原灌溉農田??刂谱∵@里的泥沙,就可以減少內江的淤泥淤沙。
毛澤東到了在都江堰離堆北端的伏龍觀。這是李冰的祀祠,有傳說李冰父子治水,曾制服岷江孽龍。鎖于離堆下伏龍潭中,后人立祠祭祀。觀有殿宇三重,由前至后逐級升高至觀瀾亭,亭上可遠眺索橋、魚嘴及西嶺雪峰。
毛澤東拾階而上。到后殿看都江堰水利工程模型、都江堰灌溉區域圖。他弓著身,看得很仔細,然后指著飛沙堰洪道問張建中:
“這里修個閘不更好嗎?是不是?”
飛沙堰在魚嘴及寶瓶口之間,主要作用是泄洪,調節由魚嘴流來的水量,避免過多流入內江。聽了毛澤東的建議,張建中表示同意。他又指著飛沙堰側邊的內江,告訴毛澤東說:“每年歲修,都在這里挖泥掏沙?!?/p>
毛澤東看了。就說:“那一百萬年以后,成都平原的泥沙就沒處堆了?!?/p>
張建中說,將來岷江上游修水庫,泥沙就會減少。毛澤東點頭。
走過伏龍觀。到了寶瓶口。這是人工開鑿玉壘山的一個延伸部分,形成一道口子,成為控制內江流量的天然閘門。因它的形狀像瓶頸,所以有此名。這里水流湍急,濤聲裂岸,內江之水由此而去,灌溉萬畝良田。毛澤東迎水而立。指著寶瓶口兩邊的巖石問:
“這里巖石會不會被沖垮?”
張建中說:“這是粒巖,很堅硬的。”
毛澤東又笑著問:“一百萬年以后,可能要被沖毀吧?”
大家都沒有料到這個問題,答不出來。不過后來有關部門還是有所考慮,并付諸實施,組織民工用鋼筋水泥把它加固了。
毛澤東俯視著寶瓶口的激流,問張建中:
“這里有多深?過去有沒有人下去游過?”
張建中答:“這里有8米深,沒有人下去過。”
毛澤東突然明白無誤地說:“我想下去?!?/p>
大家都感驚訝!這怎么能下去呢?何況,主席的安全是那么重要!
只有毛澤東自信地微笑著,不再言語。其實,他并不是當真要下去。依他的個性,他很喜歡去做那些極富挑戰意味的事情,而且往往是愈挫愈奮,但他心里也明白。大家不會讓他下去。他吁了口氣,感到一種無對手的失落。還有一種英雄不能用武的無奈。
不知是誰把毛澤東來了的消息傳了開去,伏龍觀門口慢慢聚起數百人。當毛澤東走出伏龍觀大門的時候。被擁上來的人群圍住。
毛澤東好容易離開灌縣返回成都時。已經是晚上7時許。一路之上,毛澤東心情極佳。拔節的麥苗和成片的金黃色油菜花,令他更加心曠神怡??匆姽愤吿锢镉猩鐔T在勞動,他就讓車停下,跨過路邊的小石橋直奔莊稼地。
這里是灌縣新城鄉蓮花一社。第一個看見毛主席的是社員冉貴全。他揉揉眼睛,有點不相信,毛主席住在北京城里,怎么會到這里?可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是毛主席,身邊還有許多陪同的大干部哩。正當他不知說些什么才好時,毛澤東就像一個熟識的鄉親似的向他打招呼了:
“要把草鋤干凈哩!”麥田里確實還有一些雜草沒鋤盡。
毛澤東走進麥田,蹲下去撥雜草,問冉貴全:“每畝能收多少斤?”冉貴全還是不知怎么回答。
毛澤東伸出了四個手指:“400斤?”
冉貴全這才如大夢初醒過來似地說:“差不多,每畝四百二三十斤?!?/p>
這時陸續圍攏來的農民都有些驚奇,毛主席還會估產,連田里能收多少麥子都知道?
毛澤東問:“割了麥子種什么?”
冉貴全說:“種水稻?!?/p>
毛澤東又問:“水稻每畝收多少斤?”
冉貴全道:“600多斤?!?/p>
毛澤東把頭轉向李井泉:“400多加600多。就是1000多,那可了不起?!庇謫柸劫F全,“糧食多了怎么辦?”
冉貴全說:“賣給國家?!?/p>
農民高淳然迎面而來。毛澤東上前和他打招呼,還問他今年多大了,孩子讀沒讀書?高淳然說自己今年已經58歲了,兩個孩子都上了學。毛澤東高興地拍著他的肩膀:“好哇!”
沿著田坎走過去,毛澤東跨進一塊苕菜地。地里幾個女社員正忙著摘苕菜。
“你們摘什么?”毛澤東問。
其中的王應崗說:“摘苕菜?!?/p>
毛澤東走過去:“我幫你們摘點兒好不好?”說著,彎下腰就摘起來。不一會兒。把一把嫩綠的苕菜尖尖遞給了王應崗:“這行不行?”
王應崗連忙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連聲說:“行!行!”其他幾個女社員這時也停下手里的活。想喊幾句毛主席,話到嘴邊又激動得喊不出來。
出了苕菜田,毛澤東沿一條雜草叢生的干溝朝前走去。幾個孩子呼叫著緊跟在他身邊跑。毛澤東停下腳步,問一個叫任國民的少年:“你認得‘打破碗花花’嗎?”
任國民說:“認得?!?/p>
毛澤東彎腰隨手摘了株“打破碗花花”遞給任國民。問:“你敢不敢拿?”
任國民毫不猶豫地說:“敢拿!”伸手就去接。
毛澤東笑了,很欣賞孩子的勇氣。大家也都笑得挺開心。
毛澤東返回公路,準備上車,地里的社員都擁上來送行。毛澤東也很愉快,和大家握手告別,他很喜歡和這樣一些淳樸的普通農民在一起。一位社員也握著他的手說:“一輩子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呢!”
天黑了,毛澤東的車開動了。地里的社員也紛紛收工回家,忙忙地向家里報告這個意外的喜悅。
專列??柯〔?。卻只找到一輛又破又小的轎車。突然下起大雨,毛澤東索性撩起大衣,在炭黑爐前蹲了下來
3月26日,成都會議結束。
3月27日上午11時55分,毛澤東的專列離開成都車站,往自貢方向而去。
夜已經很深了。春風吹拂,江水微波蕩漾。山城重慶早已沉入夢鄉,只有朝天門附近的江峽輪燈光閃爍,正在做出航前的準備。
3月29日凌晨2點多鐘,幾輛小汽車停在碼頭,船上的客運組組長殷正祿連忙出來迎接。是毛主席!吃驚之下,殷正祿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么。他只知道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武漢,卻不料重要的客人卻是毛主席。
江峽輪起航了。船員們知道這將是一次難忘的航行。他們深感責任重大,因此,每一個操作動作都十分認真。
毛澤東坐在三樓船尾上,眺望兩岸風光。在四川,他跑了不少地方,了解了不少情況。成都會議開完了,4月1日還有一個在漢口開的中共中央會議。漢口會議上,自己該說些什么呢?比如,對農業生產的宣傳是不是有些不實的地方?比如,破除迷信的問題。
這時,中共湖北省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引著船上的大引水楊大福和年輕的女三副石若儀來到毛澤東跟前。毛澤東轉身發現了他們,連忙打招呼,跟他們握手,并要他們坐在自己身邊的沙發上。問他們的名字,年齡,哪里人,在船上做什么工作。
和毛澤東坐在一起的還有中共上海市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四川省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重慶市市委第一書記任白戈。毛澤東坐下來,點燃一支煙,開始和楊大福他們聊天。
“你看過畫報上刊登的一位蘇聯女船長的故事嗎?有沒有遇到過那么多的困難呢?”他問石若儀。
石若儀落落大方地說:“看過,我的情況和她不完全一樣。當然,困難是有的?!?/p>
“學習駕駛困難嗎?”
“開始上船時,一點也不懂,真感到害怕。”
“現在呢?”毛澤東關切地問。
“現在懂得了一些,也沒有那樣害怕了。”
“是啊!”毛澤東贊同道,“當你對一件事物還不了解時,往往是害怕的。正如蛇一樣,當人們還不了解它、沒有掌握它的特性時,感到十分害怕。但是,一旦了解了它,掌握了它的特性和弱點,就不再害怕了。而且可以捉住它?!?/p>
接著,毛澤東又問:“你在船上工作了多久?”
石若儀說有4年多了。
毛澤東轉臉問楊大福:“你呢?”
楊大福說30多年了。
毛澤東又對石若儀說:“要好好向他們學習,他們這些老工人是你的好師傅,水上經驗都很豐富,許多知識是書本上學不到的?!?/p>
石若儀聽了,使勁兒地點頭。
一天一夜之后,30日,輪船起航開進三峽。兩岸懸崖壁立,奇峰連綿,山重水復。舟行江中,巫山十二峰歷歷在目,新灘、泄灘等處,更是江水湍急,漩渦相連。船過處,水聲轟鳴不絕于耳。壯麗奇偉的景色,令游人心醉。
望著滔滔的江水,毛澤東的思緒飛出很遠。長江,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是五千年歷史進程的見證。毛澤東對長江有極深厚的感情,他不但熟悉有關這條大江的各種歷史掌故,更關懷這條長江已有的和未來的命運。在長江中搏擊風浪,使他激情滿懷。在江中游泳對他而言,并非是一般意義上的體育鍛煉,這是他個性的展現,一如他年輕時獨立寒秋,在橘子洲頭“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一這種“天問”不是孑L夫子“逝者如斯夫”式的書生吁嘆,而是充滿“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霸氣和強烈的使命感。1956年6月,毛澤東曾由武昌游泳橫渡長江到漢口。那次游泳,一定讓他心情極度愉快,因此才有這首著名的《水調歌頭一游泳》: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余。子在川上回:逝者如斯夫!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那時,武漢長江大橋正在修建,毛澤東乘坐輪船專門從水上視察了大橋的建設情況。在長江上建橋,是中國人多年的夙愿,公元35年宜昌下游曾建起長江上第一座浮橋。1912年,孫中山《建國方略》中曾提出要建武漢長江大橋,卻始終未能付諸實施?,F在一橋飛架南北,天塹將變通途,毛澤東興奮之余,萌生出更大的愿望:截斷巫山云雨,讓高峽出平湖!
對三峽大壩建設的憧憬,正涌動在這位詩人的心中。而他,不僅是位詩人,更是一位舵手,他將引領這條大江乃至中國未來的命運。
吃過早飯,毛澤東穿著睡衣來到駕駛室欣賞三峽風光。
他首先與船員們見了面,和船長李吉成、莫家瑞,舵工賀理富交談,問他們哪些地方最難航行?哪些航段需要修整?能不能夜航?有沒有船撞在石頭上面的情況?
船員們告訴他,近幾年來開展了航道整治工作,通過這種治理,不僅過去一些不能通航的險灘地帶能順利通過,而且由于設立了航標,輪船大都能通夜航行了。
“你們的航標燈是怎么管理的?”毛澤東問。
長江航運局負責人連忙答道,我們專門設有航道處,下設航道區、段、站。
“為什么航標燈不能用電呢?”
那人解釋,過去試過,但干電池容易受潮,亮度沒有保證。
正說著,正面江心中突兀一塊大石頭,直沖而來。只見舵手全神貫注,穩操舵把,靈巧避過,那石頭擦著船邊掠去。
“這石頭能不能炸掉?”毛澤東又望一眼已在身后的大石頭。
船長說:“要炸。解放后已經炸了不少了,今后還要炸的。”
毛澤東說:“有些地方航道仍然很不好,在三峽修一個大水閘,又發電又便利航運,還可以防洪、灌溉,你們贊成嗎?”
不久前的南寧會議和前些天的成都會議,曾涉及到何時修建三峽水利樞紐和長江流域規劃的問題,毛澤東在這時提起,是想看看船員們對此會怎么想。
“我太贊成了,修了水閘,航行就更加方便了?!崩罴伤斓卣f。
說話間,只見奉節北岸有一座小山,古老的城垣和廟宇已經倒塌,但大概的面貌還依稀可見。石若儀走過去對毛澤東說,那是白帝城。
白帝城扼瞿塘峽西口的長江北岸,相傳為公孫述所建。公孫述生在西漢末年,他割據四川,依托“殿前井中有白龍出”的傳說,在公元25年自稱白帝。三國時期,蜀主劉備舉兵伐吳,兵敗后也退守這里,便有了在此托孤于諸葛亮的故事。
毛澤東眺望這古跡名城,興致勃勃地誦出他喜愛的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p>
船過白帝城,毛澤東問起船員們的生活情況:工資多少?比過去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休假?能不能經?;丶?他的關懷,令船員們大為感動。
船要經過計劃中的三峽大壩壩址了,船長讓船減低航速。毛澤東站在甲板上,細致地對將要修建的壩址看了又看,沉默半天不言語,直到船駛出好遠。
一路之上,從瞿塘峽到巫峰到西陵峽,毛澤東特別留意從幾個側面觀看了神女峰。
快過西陵峽,他回到艙內客廳。
客廳里,毛澤東和吳冷西、田家英又有了新的話題。其談話內容,吳冷西在其《人民日報回憶錄》中有不少記述。
毛澤東講到了他在成都會議期間,收集唐、宋與明朝人寫的有關四川的詩詞,選了十幾首印發到會的事。他特別稱贊楊慎的詩,說他是明朝一位很有才學的人,因議論朝政被流放云南30年以至老死,很可惜。毛澤東對四川還備加贊賞,說四川歷代人才輩出,我們黨內好多將帥是四川人。
毛澤東稱贊說,鄒容是青年革命家,他的文章秉筆直書,熱情洋溢,而且用的是淺近通俗的文言文?!陡锩姟肪秃芎米x,可惜英年早逝。章太炎活了60多歲,前半生革命正氣凜然,尤以主筆《民報》時期所寫的文章鋒芒銳利,所向披靡,令人神往,木愧為革命政論家;雖一度涉足北洋官場,但心在治經、治史,以國學家著稱。魯迅先生縱觀其一生,評價甚高,但對他文筆古奧,索解尤難,頗有微詞。他出版一本論文集,偏偏取名《訄書》,使人難讀又難解。
毛澤東還說到了章士釗,說這位老先生是他的同鄉,湖南長沙人,也是清末民初的著名政論家,除擔任《蘇報》主筆外,還給其他許多反清報刊寫文章,其后赴歐洲游學,回國后在北洋政府任過教育總長等職。他的文章比章太炎的好讀,沒有那么古奧、怪癖,也較梁啟超嚴謹而有條理??箲鹬幸恢蓖尹h保持聯系,建國后同我黨合作。
毛澤東這一番對清末民初幾位政論家的議論,使吳冷西等聽了深受啟發。
又過了兩晝夜,航行結束了。江峽輪到達目的地——武漢。毛澤東離船登上碼頭,他對夾道送行的船員們說:“謝謝你們?!?/p>
由于江峽輪工作得出色,在以后它又兩次擔負相同的使命:
1958年9月15日,毛澤東第二次乘坐該輪從黃石到安慶視察。航程中,他在暴風驟雨、白浪滔天的時刻兩度下水,搏浪長江。
1959年6月30日,毛澤東第三次乘坐江峽輪從漢口到九江,然后上了廬山。
漢口會議1958.4.1-4.9
毛澤東離開成都后順江而下過三峽,從重慶到武漢,在這里召開了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主要聽取河南、山東、江蘇、湖南、江西、福建等省關于一年實現農業發展綱要40條的規劃以及安徽大搞水利突擊的情況匯報。會議每日只開半天,連續九天從未間斷。各省在匯報中紛紛拿出更高的指標,互相攀比,不甘落后。
對此,毛澤東既興奮又有些懷疑,比如,對安徽水利問題,他說:你們能三年改變面貌很好,但是我表示懷疑,多搞幾年也不要緊。又說,說苦戰三年就水利化了,我是懷疑的。三年基本改變面貌,我看只能初步改變。
說毛澤東一味高喊躍進,人為推動浮夸,這并非事實。
他是個胸有藍圖志在千秋的人,也是個求實與務實的人。
不然,他何以成就中國革命?
時至今日,平心而論,毛澤東仍然是想做到踏實一點兒的。
成都會議上,在躍進的主旋律中,他雖然大力倡導躍進,但也提出不要空喊,不要虛報浮夸與虛名,提倡實報與實施具體措施。
此次在漢口,毛澤東又提出,生產要務實。不要搞得不實在。報紙宣傳應實際、深入、細致。踏實,不要光宣傳指標。好大喜功需要,華而不實不好。整風掛帥,生產是當前帶動其他工作的中心工作。
對河南的宏偉規劃,毛澤東如此幽了它一默:各省不要跟河南爭第一,實干就是了,總有個第一,“狀元三年一個,美人千載難逢”……
以毛澤東的敏銳,他不會不覺察下面出現的虛與假,只是他堅持認為,這僅是十個指頭中一個小指頭的問題;只是更多的時候,深夜展讀總隨身攜帶的《離騷》,他被一種巨大的激情所淹沒、所籠罩。
一個春天的傍晚,正在老通成餐館吃飯的一家七口發現了一位不速之客。囪桌而坐,客人手指湯包、豆皮:“這是真正的湖北風味”
4月3日這個春天的傍晚,已經7點多鐘了,街頭的行人慢慢減少。武漢素有名氣的老通城餐館的顧客也陸續走出了店堂,只剩下三桌客人。
一張桌子旁,坐著3歲的王熙濱和他的四個哥哥姐姐,加上他的父母,一家7口人,是最后一批進店用餐的。他們一邊吃著鹵菜,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著什么。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汽車聲,有人進來了。大家以為又是新來的顧客,也就不經意地望了幾眼。
首先推門進來的湖北省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對他,大家都有些眼熟,畢竟是本省的“父母官”,經常在集會與報紙上見到的。只見他進門后并不朝里走,卻轉身向后面做出表示請進的手勢。緊接著一位天庭很寬、身材魁偉高大、穿灰制服的人走了進來。熟悉的面孔、身材舉止,是誰?大家幾乎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毛主席!毛主席!”熙濱和他的哥哥姐姐們一擁而上。5歲的女孩熙江用手扯毛澤東的衣角,問道:“毛主席。你是不是從北京來的?”
“是呀!”毛澤東彎下腰,笑著同孩子們一一握手。撫摸著他們的腦袋,臉上十分慈祥欣喜。
直到毛澤東朝桌邊走來,熙濱的媽媽劉燕如仿佛才如夢初醒,迎上前,同毛澤東握手,向毛澤東問好。毛澤東問她和她愛人在什么地方工作?又同他們扯了幾句家常。然后環顧四周,朝其他的顧客們揮手致意。
前廳的響動。早已驚動了店里的經理和服務員,大家也都擁到餐廳里來看毛澤東。
毛澤東正一條一條地看墻上貼的除“四害”和“大躍進”的標語。一邊看,還一邊念出聲,又問經理萬書明:“這是你們寫的嗎?”萬書明回答是的。毛澤東贊道:“好,好。”
他又用手敲敲墻壁,滿有興趣地問:“這墻是用什么東西做的?”
“刨花板做的,很經濟。”萬書明說。
毛澤東朝廚房走去。廚房里的師傅們正在干活。頭一個看到毛澤東的,是做湯包的鐘生楚師傅。他剛剛把包子捏好,裝上籠,準備去盞蓋子,毛澤東就走到了他的面前。鐘師傅一下子怔住了,他想說一句祝福之類的話,但說不出來。到底還是毛澤東先開口:“這是什么包子?”鐘師傅也忘了回答,直到毛澤東再次問:“這包子是誰做的?”,他才如夢初醒地說:“是湯包,是我做的?!?/p>
廚房里其他的人都笑了。毛澤東走到做三鮮豆皮的大師傅曾延齡面前:“那你是做什么的呀?”
曾師傅說:“我是做豆皮的?!倍蛊な俏錆h十分出名的小吃。他心想,應該請毛主席吃點兒好的豆皮。于是。他又說:“我準備專門做點兒好的豆皮,請您老人家吃?!?/p>
毛澤東親切地看一眼曾師傅,說:“你太細心了。”
“總是愿您老人家健康啊!”曾師傅說。
毛澤東朝前走到爐灶跟前,用手摸了一下灶面,然后看手指上有沒有灰塵。一看沒有,便稱道:“這個爐灶很干凈呀!”隨后,他又與做菜的李漢卿師傅和其他一些人談了話,然后又沿鍋灶邊走到宿舍門口,看見宿舍收拾得挺干凈整齊,毛澤東道:“很好!很好!”在餐館看了一遍,毛澤東對隨行人員說,今天就在這里吃飯吧。
聽毛澤東這么一說,大家既高興又緊張,師傅們都想讓毛主席嘗嘗自己的手藝,又怕做不好。
把什么最拿手的菜送上去呢?當然是最好的。但由于事先并不知道毛澤東來,沒有準備,加上店已到快打烊的時間,所存的原材料不多了。做菜的李漢卿感到有些遺憾,但此時也只好看有什么料就做什么菜了。當然,湯包與豆皮是少不了的。
飯菜上來了。毛澤東和隨行人員圍成一桌,他湊上前,看看,指著面前的碗碟,向外省同志介紹:“你們那里可沒有這個,這是真正湖北的風味?!币痪湓?,把餐館的師傅說得高興,大家也都隨意放松下來。
毛澤東用餐的時候,已經8點多鐘了。剛才在餐廳吃飯的其他顧客也不忙著走,要多看看毛主席。有的人甚至把座位挪到最容易見到毛主席的角度。孩子們就更不管不顧了,東西也不吃了,睜著圓圓的眼睛只管盯著看。有個孩子膽子大,競跑到毛澤東跟前去問好。毛澤東放下碗筷,摸摸他的腦袋,還用大手去握握他的小手。
一會兒,毛澤東又想起什么似的,停筷問道:“司機同志都吃飯沒有?”
大家吃完了,毛澤東站起身,看看表,準備離開。師傅們擁向前去同他握手告別,毛澤東沒有忘記問上一句:
“你們是合作社,還是公私合營?”
師傅們說:“我們是國營?!?/p>
“國營的要更好地為人民服務?!泵珴蓶|說道。
快走到門口了,毛澤東看見廚房里又陸續走出一些師傅。就轉身再和大家一個一個握手告別,感謝他們的款待。
這一年的9月12日,毛澤東第二次到老通成餐館。剛剛游完長江,興致很高。他是個記性很好的人,這次見到店堂的師傅便如熟人般打招呼:“又來麻煩你們了。”
由于毛澤東的特殊身份,他在外面餐館吃飯的時候極少。老通成是幸運的,竟然連續兩次接待毛澤東,也許這里的美味使毛澤東不能忘懷?
這次的飯菜,除了豆皮,只有四個菜,一個湯。毛澤東向來不讓太奢侈。
老師傅服務得十分盡心。他一直守候在桌邊,想為毛澤東遞換毛巾。天熱汗多。送上的毛巾需要及時搓洗干凈換上去,再用再洗。但毛澤東似乎不習慣這種服務。老師傅準備取毛巾時,被他攔下了。再次上前,又被謝絕。這位13歲進餐館當學徒的老師傅,為此激動萬分。事后,在他一再的請求下,經過省交際處的同意,他留下了毛澤東用過的毛巾做紀念。
飯快吃完了,桌上還剩了一些。已經放下筷子的毛澤東又舉起筷子,要同桌的人把飯菜都打掃干凈,全吃掉不浪費。他用手一指墻上“炮打保守?;馃速M”的標語,說:“你們不吃完,就要火燒浪費!”
這次到老通成,毛澤東在前廳和全體服務人員合了影。
參觀火宮殿,視察部隊,毛澤東關心干部給不給戰士蓋被子。抬頭一望故鄉的艷陽天,只道:現在可以種莧菜嘍!
最令游子系念的莫過于故鄉。老百姓講葉落歸根,有了一番作為的人則要衣錦還鄉。尊為國家主席的毛澤東雖然時時被“萬歲”的呼聲包圍。但沒有人能比他自己心里更清楚,他也和常人一樣,有著一份對故鄉的深深眷念。
4月12日,一個春暖花開的周末,毛澤東從湖北南下到長沙。長沙不是他最終的目的地。但即使短暫的停留,仍使他欣喜無比。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風味,還有那濃濃的故鄉情,哪一點不令他陶醉?!
韶山離長沙還有一段路。這次的日程安排中仍然沒有回韶山一項,毛澤東直到1959年6月才重返故里。是時間倉促,還是近鄉情怯,或是毛澤東認為還不到時候?其實,只要毛澤東提出來?;毓示右惶撕苋菀?。這是人之常情,何況只要他想做的事他總能辦到。但這次毛澤東還是沒有提出回韶山。不回韶山不等于他不想韶山,那個韶樂長鳴、鳳凰起舞的美麗山沖,埋著他的祖輩,埋著他的父母。1927年他回韶山調查農運,此后再也沒有回來過。那一次,他對鄉親們說:“30年革命不成功,我毛潤之也不回韶山了!”如今,革命早已成功,離開韶山也已31年了,韶山依舊在夢中。
不過,回到長沙也就算回到了家鄉。他的青年時代是在這里度過的,第一師范學校、岳麓山與愛晚亭、清水塘……哪一處不是記憶猶新?
這幾年,毛澤東幾乎每年都要到長沙?;蛐∽。蚵愤^,有時一年數次。這其中,最令他開心的要數游湘江?!白孕湃松倌?,會當擊水三千里”。他自信,這種朝氣今日猶存,不是已經有過證明了嗎?
1956年游湘江,是在5月30日。一下飛機,沒有休息,沒有吃飯,他就直奔湘江而去。他要游過江到水陸洲那邊去。水陸洲上住著幾十戶人家,《沁園春·長沙》里提到的橘子洲頭,就是指的水陸洲。青年時代,毛澤東曾多少次和伙伴們游江到過這里啊!
這一天,是個大晴天,但江水暴漲,波浪洶涌,一片黃澄澄的江水把岸邊許多的樹木都淹了。陪游的年輕人心里有些發怵,但毛澤東更加興奮。他幾乎是撲人江中的。一個小時之后,毛澤東靠向水陸洲。小島把湍急的江流硬劈開來,狹窄的水面回轉激蕩,攪起滔天浪,咆哮之聲不絕。毛澤東毫不在意。照準直游過去。眼看就要被卷進去,沖向一棵大樹樁,警衛人員急得撲過來想擋,卻只見毛澤東迅即抓住了那樹樁,敏捷地一步登上岸。正在江邊車水的農民抬頭看見,愣了許久才醒悟過來,慌慌地返身回村報告這個意外的喜訊。這時毛澤東也披上了那件打著補丁的浴衣走過來。那一天,他在一位周姓農民家門前的長凳上一直坐到日落西山,他的湖南腔融在一片笑語中。不分彼此……
1957年那次游湘江是在中秋節的下午。這時的湘江和去年5月時正相反,由于干旱,江水大減,兩岸河床都露出好幾十米,淤泥有六七十厘米深。沒有碼頭,船靠不了岸。毛澤東從江中游到岸邊,穿過四五十米的泥濘路。衛士勸他不要過去,他卻已邁開了步子。很難走,一只腳陷進泥里剛使勁兒拔出來,另一只腳就又陷進去了。衛士們過來幫忙,護著毛澤東拔兩三下,邁一步,一步步越過淤泥上了岸。
回想到這兩次游湘江的情景,毛澤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準備車!”下午,毛澤東吩咐衛士。今天在長沙,不是去湘江,要去的地方是兩個:解放軍駐湖南部隊某部獨立營一連和火宮殿。
對長沙的一草一木,毛澤東都爛熟于心。無論去哪兒,他都能反客為主,做個向導。沒去火宮殿,他就先向別人介紹了:“坡子街有個火宮殿,是長沙拉水拉車的勞動人民吃飯的地方。”解放好些年了,他想去看看那里有什么變化。
火宮殿的面貌基本沒怎么變。拉水拉車的卻不再是下等人。而成了國家的主人翁?;饘m殿也改成了飲食店,店鋪狹窄簡陋,往來顧客頗多。這一天的顧客是最幸運的,他們意外地見到了毛澤東。有個少年腳快嘴靈,飛跑出去報信,頓時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大家心情激動,毛澤東也激動,他感覺的是如魚得水般的愜意。他的好心情使他滿面紅光。
去駐湘某部獨立營一連,毛澤東沒讓事先通知部隊。他由湖南有關負責人陪同到連里時,戰士們有的在看報,有的在看書,有的打籃球,還有的在挖菜地。
’
先看到毛澤東的是連里的副連長。他的動作不慢,放下鋤頭,咔地一個軍禮。毛澤東握住他沾了泥的手,他卻扭過頭去向后大喊:“毛主席來了!”
在一個班的宿舍,毛澤東走到床前,摸摸床墊子看有多厚,問戰士鋪得夠不夠。再拿起棉被,在手里掂幾掂問有幾斤重。問夠不夠暖和??戳税嗬锏膬葎?,又問一間屋里放12張床睡得擠不擠。戰士們答說不擠,毛澤東點頭,說:就是地濕了些。
三班的武器引起毛澤東的注意。戰爭過去了,自己也多少年沒摸槍了,但對槍的感情依舊。戰士們都爭著把自己的槍遞上去,請主席檢查,那是多么大的光榮啊!毛澤東卻走到槍架前,看了看,很內行地說,光看表面不行,要看里邊擦得干凈不干凈。他拿起一支五三式步騎槍,拉開槍機檢查一遍,又拿起一支沖鋒槍。里邊沒有油泥和銹蝕,毛澤東這才說:你們的槍械保養得很好。他還指示,軍事訓練要抓緊。要搞制式教練,要練好射擊、刺殺和投彈的本領。
到院門口,毛澤東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轉身問連里干部:“還有沒有查哨查鋪的制度?”
連干部們說,還查。
毛澤東卻去問戰士:“你們的連長還給不給你們蓋被子?”
一個戰士老實地回答說:“過去蓋,現在不經常蓋了?!?/p>
毛澤東說:“要經常蓋才好。干部要愛護戰士,戰士要尊重干部?!?/p>
連干部表示,今后一定遵照主席的指示辦。此后,一連的干部一直堅持了查鋪l查哨、給戰士蓋被予掖蚊帳的制度。
臨離開一連,毛澤東去看了連里的菜地。4月,正是萬物生長的季節,田里一片的蔥綠令人欣喜。毛澤東抬頭看看艷陽高照的天,又低頭看看齊整的菜畦,以一個老農的口吻道:“覡在可以種莧菜嘍!長沙人不是有句話叫‘六月莧菜勝過雞’嗎?”
一句話,大家就都笑了。
故鄉的這一天,好晴朗!只是明天又要離開了。
廣州會議1958.4.27-4.29
4月13日,毛澤東的專機從長沙到達廣州“小島”。離廣州會議的召開還有十余天的時間,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休息。一個65歲的老人奔波數月,也需要休息了,然而為中國農民要翻身的渴望所感動的毛澤東卻在2天后揮筆寫下了《介紹一個合作社》一文。
他似乎相信,憑著河南封丘縣應舉農業社苦戰二年就改變了面貌的干勁和速度,中國趕上英國的發展水平不再需要用15年的時間了。盡管他提出“15年超過英國口號幾年內不要變,不要提何時超過美國口號,看幾年再說”。
這一天,毛澤東夜不能寐,情緒激奮地在這篇文章里歡呼“從來也沒有看見人民群眾像現在這樣精神振奮,斗志昂揚,意氣風發”,“一切腐朽的意識形態和上層建筑的其他不適用的部分,一天一天地土崩瓦解了。徹底掃除這些垃圾,仍然需要時間;這些東西崩潰之勢已成,則是確定無疑的了?!?/p>
接著,他向世人這樣展示他眼里的中國:“中國六億人口的顯著特點是一窮二白。這些看起來是壞事,其實是好事。窮則思變,要干,要革命。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薄爸袊鴦趧尤嗣襁€有過去那一副奴隸相嗎?沒有了,他們做了主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面的勞動人民,現在真正開始統治這塊地方了?!?/p>
廣州會議連開三天,主要討論的是工業問題。毛澤東往往是開完會就下珠江游泳,有時會就在船上開,休息的時間也下水游一會兒。
一生為實現中國工農業生產躍進藍圖而斗爭的毛澤東,當他5月2日從廣州經武漢回到北京時,回蕩在他胸中的一定是波濤般的激情!
糖廠要不要砍?答案是:有糖吃的人一定要為吃不到糖的人想一想。春色撩人之夜,毛澤東樂呵呵披衣散步,不料被堵回了屋
細雨霏霏,暮色漸漸四合。毛澤東的專機4月13日近18時到達廣州“小島”。
這是他近年來廣州的主要落腳點。解放后他到廣州的次數不少:1954年10月,主持中共中央會議討論和修訂我國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1955年12月,在廣州主持編輯《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并親寫序言和按語。1956年5月,他在廣州視察了一個月左右,詢問漁民的生產,和造紙工人、鑄鐵工人攀談,還經常去珠江的白鵝潭至石圍塘一帶江面暢游。這次他將主持4月下旬的廣州會議,然后計劃在月底返回北京。
冒雨在院子里漫步一圈,和接待人員以及先后到達這里的有關部門負責人見了面,還專門去看了與會同志的宿舍,毛澤東最后回到他住的4號樓。
房間寬敞,雖然并不奢華,但收拾得干凈舒適。陪毛澤東一同進來的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廣東省省委第一書記陶鑄,以及陶鑄的夫人曾志和衛生部副部長朱璉等人到此想告辭,要毛澤東休息一會兒。
“你們先不忙走嘛!”毛澤東不想送客,“再坐下談談!”說完,自己先落座。
大家也都坐了下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些合作社和工農業生產的近況。
陶鑄說起,廣州有個糖廠,產量高,但怕銷不掉那么多產品,打算砍掉。他問毛澤東,這樣做是不是合適?
毛澤東想了想,不表態,把臉轉向朱璉,向她提了一個問題:“你是江蘇人,你談談,你們江蘇人喜歡吃糖嗎?”
朱璉想都沒想就回答,當然喜歡吃糖。江蘇人吃糖,不僅偏愛甜食甜點心,尤其無錫、蘇州一帶,燒的菜里就沒有一樣不放點糖。婦女生孩子,坐月子,更講究吃紅糖補身子,親戚朋友前來探望,糖也是傳統的缺少不了的禮品。
“江蘇有多少人?婦女人數能不能占到一半?其中育齡婦女約占多少?”毛澤東和在座的各位一五一十地算起來,結果是需要用糖的數字不小。
毛澤東感到是自己表態的時候了,他吸了口煙,揮揮手:“好了,你們的糖廠不要砍了,產品多,在廣東銷不掉,就送到江蘇去銷吧,江蘇老百姓喜歡吃糖。”
頓了頓,他接著說:“少則就貴,多則就便宜?!彼檬种敢蝗υ谧娜耍骸跋裎覀冞@些有糖吃的人,一定要為想吃糖而吃不到糖的人想一想?!?/p>
4月16日晚,大家吃過晚飯后,都出來散步。春天了,鳥語花香,溫暖愜意。隨毛澤東來廣州的隨行人員李銀橋、侯波、張仙朋、洪敏、朱璉等一起,說說笑笑,聚在江邊聊得十分開心。
也許這春色太撩人心扉了,毛澤東也耐不住寂寞,難得離開了堆滿文件的寬大寫字臺,出門散步。是這邊的歡聲笑語吸引著他吧?只見他一個人樂呵呵地披件衣服悠哉悠哉徑直朝這里走過來。這時李銀橋一回頭看到另外鄰近的一座橋上聚了不少的居民,他們顯然已經認出了毛澤東,正指指點點,小聲興奮地議論著,并且還不斷有人加入進去,眼見人越聚越多。
李銀橋有點急了。且不說毛澤東當時在小島事屬機密,不宜對外公開,單就這人越聚越多,最后要疏散也不好辦呀!
不能讓主席露面!李銀橋這樣想著自己的職責,就趕緊和大家商量,用什么辦法說些什么話可以去擋毛澤東的駕?
直接對他說因為那邊橋上有老百姓在看是不行的。毛澤東不只一次地就這個問題對衛士們說過:“提高警惕,防止敵人破壞,是對的,但中國的老百姓是好的,壞人極少。為什么你們害怕老百姓呢?害怕群眾,是不對的?!痹捳f得很嚴肅,也十分在理,共產黨人,哪有躲著老百姓走的?但保守國家機密,維持秩序,保障毛澤東的安全,又的確是衛士們的頭等大事,不可等閑視之。
怎么辦?議論一陣,大家覺得還是得請主席回房。主意一定,辦法也就有了。
由大家推舉的朱璉和張仙朋身負使命。迎著毛澤東走過去和他搭話。然后他們找了個話頭,說江邊晚上的風冷,請主席回去加件衣服。
毛澤東爽快地隨張仙朋回去了,看起來挺難辦的事情誰知那么簡單就辦成了。只是不知他真的感到江風的涼意,還是他心中有數地默默配合了衛士們的工作?
衛士張仙朋粗手大腳挑燈縫衣,因為毛澤東早就有言在先:能補的都應該補補穿,可以省點給老百姓穿
天黑了,院里的燈亮了。朱璉和洪敏醫生正在散步。這是4月18日的晚飯后。
不遠處,有一間房子的窗戶上映出正在忙活的人影。朱璉和洪敏醫生知道,那是毛澤東的衛士張仙朋。平日就和小張挺熟,這會兒兩人想去看一看,他在干什么?
推開門,跨進屋,只見張仙朋正在縫衣服。難為小伙子,粗手大腳的,針線縫得正一段歪一段。
張仙朋見到兩人,很熱情地讓座倒茶。
“這樣寬大的衣服是你穿的呀?”洪敏扯起正縫著的衣裳看。
“是主席的?!毙堈f。
主席的?朱璉和洪敏先是感到意外,隨后也就釋然了。不少接觸毛澤東,又和他的衛士們熟的,時常能聽到毛澤東生活如何簡單樸素的事。
正在補的衣服有一套內衣褲,還有一套棉毛衫褲。朱璉和洪敏坐下來,一邊幫張仙朋補,一邊教他怎樣用織補的方法補棉毛衫。
三個人一起動手,衣服補得很快,話題也不離毛澤東。
朱璉說:看起來。我們主席穿補丁的衣服是一貫的了?
張仙朋說:可不是?
朱璉回憶道:“我在延安時常??吹街飨┭a過的衣服,特別在右臂從肘關節部到前臂這一段衣袖的后側,冬夏都有補著的,這一定是寫作太辛勞的關系。1940年年初,我在馬列學院學習,主席親自來給我們講新民主義論,就看到主席棉衣上的這一段,還不止補著一層哩。曾經聽楊家嶺管行政后勤工作的同志說。每次要給主席做衣服,主席總是不要。主席說:‘不好省點給戰士穿嘛,省點給老百姓穿嘛?!?/p>
“是呀!”張仙朋附和。作為毛澤東的一名衛士,他接觸的這樣的事太多了:“我們有時請主席同意買點新布請個裁縫給他做身新衣服,說現在在城市,與過去不同了。你們知道主席怎么說?主席說:‘有什么不同呀。稍微做點衣服出外穿穿就是了??墒窃诩依锎┑暮屠镞呉r的衣服,穿破了,能補的都應該補補穿。一件衣服本來只可以穿一二年的,破了隨時補上,就可以穿五六年了。如果我們國家機關人員,每人節省一寸布,老百姓就可以多穿一點兒?!?/p>
朱璉等聽了,都感慨得很。
如果沒有最后一句話,你完全可以說,這和一個勤儉持家的家庭主婦的嘮叨有什么兩樣?的確,這話太實在了。可從至高無上的領袖嘴里說出來,表現的又是怎樣的不平凡?
你可以說,毛澤東農民的生活習慣未改;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另外一條思路:經濟發展了,大家就都有的穿,而不用誰去省給誰。
但你能否認普通老百姓在毛澤東心中的位置,以及他與他們之間的一種天然聯系嗎?
兩位醫生和小張加緊了手里的針線活。他們偶爾抬頭的時候,都會看見亮著燈的另一間屋。里邊,毛澤東正在伏案工作。
毛澤東對西醫治感冒不屑一顧,而驚嘆針灸大有名堂!既然政治能除“四害”,外行便也能領導內行。他打算動手拔一撥衛生部這個“算盤珠”
1958年4月19日下午4點多鐘,衛生部副部長朱璉接到通知。要她現在就和洪敏醫生一起去見毛澤東。
自從1953年到中央衛生部工作以后,朱璉不止一次見到過毛澤東。因為專業工作的緣故,對毛澤東的身體狀況和生活習慣也頗了解。對今天突然要她去見主席。并不感到奇怪。主席平日工作很忙,有時人閑下來了腦子閑不下來。想到些問題就非得找人談談不可。這似乎也是一種休息的方法,聊天,既能獲得新的信息,又能放松神經。
今天要談的當然是衛生工作。朱璉猜測,也許還是針灸方面的事。
整整三年之前,毛澤東在杭州和她的談話,現在又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那是1955年。也是春暖花開的4月。朱璉13日午夜匆匆從北京抵達杭州,被安排住在離毛澤東下榻處劉莊不遠的一所招待所。
第二天下午,有關負責人就來通知她和洪敏去見主席。在一小段等候的時間里,朱璉聽這位同志講到了毛澤東關于針灸工作的一段指示。毛澤東說:針灸是中醫里面的精華之精華,要好好地推廣、研究,它將來發展前途很廣。有些同志堅持努力,是有成績的,也證實了中醫政策的提出是正確的。中國醫學的經驗是很豐富的。它有幾千年的歷史了,要有同志去整理它。這項工作是難做的,首先是衛生部行政領導上不支持,去年7月以后可能好一些,但還沒有具體行動。我是支持的。我可以當衛生部部長,也可以把這項工作做起來。不要以為我不懂醫就不能做。這不是懂不懂醫的問題,而是思想問題。
朱璉聽了,印象很深刻。毛澤東的這番話,一是明確肯定了中醫的地位和發展前途;二是婉轉對衛生部的中醫工作提出了批評;三是把做不做這方面的工作提到了一個高度,挺嚴重的一個高度。
15日晚上。朱璉被邀去和主席一道吃晚飯。那天。一起用餐的人坐滿了一張大圓桌席,其中有江青、葉子龍、林克、田家英、徐濤和洪敏大夫,還有浙江省公安廳廳長、中南海保健處處長周毅勝等。浙江省委書記江華也在座,但因為他已經吃過晚飯,毛澤東便幽默地要他坐在一邊“觀餐”。毛澤東的風趣,逗得大家都笑了。說說笑笑之中,毛澤東也很快了解了各個同志的籍貫、姓名及職務。
在跟朱璉談天的時候,毛澤東說起了她的《新針灸學》一書。這本書是在3月23日送呈主席的。毛澤東不但全看了,而且頗為贊同其中說到的針灸與現代醫學理論發展的關系。毛澤東對朱璉說:“巴甫洛夫的高級神經活動學說的理論,對針灸治病的神秘提供了解釋的鑰匙,反過來針灸又能夠給它提供豐富的實際材料。如進一步研究,一定可以發揮更大的效果,豐富與充實現代的醫學。研究針灸,對醫學理論的改革將發生極大的作用。是嗎?”他征詢朱璉的看法,朱璉肯定地回答說是的。毛澤東也頻頻點頭:“很好。醫學理論的確要改革?!?/p>
開飯了,菜有幾盤,卻不奢侈。大家都舉起面前的酒杯。毛澤東也站起來,舉杯說:“今天——”他沉吟著。該說些什么祝酒辭呢?
葉子龍接過話說:今天祝各界大團結萬歲。
毛澤東說:“不是。今天——是祝針灸萬歲!”他環顧幾個在座的大夫,自己先喝了口酒,接著說:“你們不要以為針灸是土東西。針灸不是土東西,針灸是科學的,將來世界各國都要用它?!?/p>
他做手勢讓大家都坐下,自己也放下了酒杯,說道:“中醫的經驗,需要有西醫參加整理,單靠中醫本身是很難整理的啊?!?/p>
衛士送上一盤油烤饅頭片。毛澤東指著推薦道:“土面包比洋面包好,大家都嘗嘗。”隨手夾了兩片送給朱璉和洪敏大夫。
大家圍坐一桌,談話喝酒吃飯,都很隨意,氣氛十分融洽。有時一個話題,東一句西一句能扯好久。
說到鍛煉問題,毛澤東自有他的見解,他說:“我是沒有出門休養過的。去年出來,醫生為我定下一個計劃,規定我第一天散步10分鐘,第二天散步15分鐘,第三天散步20分鐘,以后每天散步定為25分鐘。我突破了醫生的這個計劃,第一天就走了三個多鐘點,還上了山。身體是要鍛煉的,還要看具體人的適應程度,不能做一般的硬性規定。”
他夾起一片豬肝,頗有些得意地放進嘴里:“醫生不叫我吃動物內臟,說是增加什么膽固醇,我已經上了整整兩年當了。今天開戒?!?/p>
他津津有味地嚼完。又夾起一片:“他們不叫林老(指林伯渠)喝雞湯,說是外國出版的雜志上講到雞湯增加膽固醇。經過一段時間,又同意林老喝雞湯了。其所以同意,也是因為看到外國雜志上說雞湯不增加膽固醇,殊不知道外國人是沒有多少蔬菜吃的呀。中國醫學上有的還把動物內臟用來治療人的內臟病,常常用之有效。”在毛澤東看來,最討厭的事是人云亦云,被人牽著鼻子走。
吃完飯,沒有馬上散去。毛澤東不走,大家都不便起身。他悠然地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邊上有人說吸煙對身體有害。毛澤東笑了,并不把煙掐滅,只說:“吸紙煙,有了習慣,一下子戒不了,也不必太勉強,倒是應該吸少些,每天不要吸得太多,10支至15支就差不多了。中國的農民,從十來歲就會吸煙,工具是用木頭自制的煙嘴,把煙葉裝進去吸,從來就沒聽到過農民因吸煙吸死的?!?/p>
這時,已經晚上近10點鐘了。大家知道毛澤東晚間還要辦公,請他先去休息一會兒。請了幾次,他才動身。
1955年那一次在杭州。毛澤東是在4月19日晚上回北京的。朱璉回來后,把與主席接觸的這一切都記在了日記本中。
在毛澤東的推動下,衛生部的工作很快有了改進。1955年12月,他們就開始組織西醫學中醫的離職學習班共6個班300余人,培植一批在醫療、教學和整理研究中醫方面的骨干。使他們不僅能一般掌握中醫的理、法、方、藥一套治病規律,而且能運用中、西醫兩套技術進行臨床、教學和研究工作。
到1958年4月,中醫研究院創辦的一個班已臨近畢業。
對這一切,毛澤東都很關注。那么,今天我們去,主席也會問到這些情況的吧?朱璉一面和洪敏朝毛澤東在“小島”下榻的4號樓走去,一面心里回顧著,想著。
4號樓帶著一個寬敞整潔的院子。差10分5點,朱璉她們到時,毛澤東已經等在那里,正和夫人江青在聊著什么,看見她們進來,都站起來迎接。
握住朱璉的手,毛澤東張口第一句話便是:“辦了針灸學院嗎?”
朱璉回答說:“還沒有辦,現在只有一個針灸研究所?!毙睦锵耄飨裉斓脑掝}看起來的確離不開中醫問題了。
果然,毛澤東不談別的,只是關心辦針灸學院的事:“不是還有一個中醫研究院嗎?”
朱璉介紹道,針灸研究所就是中醫研究院的一個直屬單位,她又順便介紹了研究院其他幾個直屬單位的情況。
毛澤東用手指記著數,對中醫研究的組織編制很關心,特別問起了中醫研究班學員的學習情況。聽說在這個班學習的60名學員都是從高等醫校畢業的西醫,眼下臨床實習還沒結束。毛澤東說:“這個班有60名西醫專門學習中醫,好呀,但他們是不是真的誠心誠意地學呢?”
朱璉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毛澤東似乎也并不等她的回答。他只是自顧自地發表對中西醫的看法:“我看,西醫治感冒就很少辦法,中醫治感冒有時只要一副藥就治好了。替我治感冒的中醫就是用一副藥?!彼e出自己身邊的例子,“此人姓劉名惠民,山東衛生廳副廳長也。我要他留一個藥方,感冒時就用,昨天下午我吃了一次,晚上又吃了一次,熬一服湯藥分兩次服,出了點汗,今天感冒就好了?!彼涯樲D向江青,微微地點著頭,又回頭問朱璉、洪敏:“你們知不知道中醫治感冒的藥?”
朱璉隨口舉出一服,并說劉惠民中醫治感冒的那副藥的方子,自己已抄錄了一份。
“咳,西醫治感冒,只會用些阿斯匹林、抗生素之類。”毛澤東說,“抗生素,我知道它是抗生物的作用。人亦是生物,光靠抗生素,把生命也抗死了,應該叫抗菌素?!?/p>
他接著解釋說:“我說的抗菌素,是針對著抗危害生命的細菌——當然,有些抗菌的藥也許并不能直接殺死細菌,你說是不是?”
他用眼光征詢周圍人的意見,然后說:“抗生素這個名稱有些不通,但抗生素這個名稱現在已經用慣了,也不必修改它。我是說光靠抗生素,就可以不死人啦?”
毛澤東的情緒激昂起來,思路也跳躍到一個更高的層次:衛生部不懂衛生,農村部不懂農村,你們知道嗎?現在當然改了,尤其農村部改了。
院外,有不少人正忙著打掃衛生除“四害”,一個個干得很帶勁兒,真可謂人人動手。
毛澤東的眼光從院外收回來,重復闡述著自己的觀點:衛生部不懂衛生,你說是不是不相信政治能除四害?自己以為內行是不行的,還要外行監督。做醫生工作的,對于演戲的藝術總是外行吧。演京戲的藝術家梅蘭芳是內行,但這個戲到底演得好不好,還要觀眾來評。有人以為這個戲好演出,或又以為那個戲不好演出,到底好與不好,拿上臺去讓觀眾來評,不就可以解決了嘛!
暮色蒼茫,涼風習習,正是廣州最好的季節,隨處可聞隱隱的花香,偶爾還有動聽的鳥鳴。
毛澤東的話題轉向“老大哥”:“蘇聯派過三位醫學專家來學習了三個月的針灸。回去開展工作了吧?學習的人太少,會忙不過來吧?”
朱璉就把自己知道的這些專家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開展針灸治療工作和科研工作的情況做了簡要的匯報。并說,這些專家學了針灸回去后還開辦過幾次短期訓練班,蘇聯保健部也準備在莫斯科開辦有各加盟共和國醫生參加的學習班。
毛澤東點頭:“蘇聯會開展得快的。在蘇聯大規模開展這個工作,很好。不過,她們學習的時間太短,我們也要給予幫助?!?/p>
他又關心地問:她們要辦全蘇性的針灸訓練班,沒有邀請我們幫助嗎?這個教員還不容易請嘍,衛生部有什么辦法嗎?
朱璉告訴主席。衛生部的蘇聯專家曾經提出過這個問題,今年簽訂的《中蘇文化協定》上也有蘇聯邀請中國針灸專家去蘇聯的一條,衛生部準備幫助,至于怎么個辦法,最近我不在部里,不太清楚。
“那么,蘇聯專家來北京學三個月針灸就能使用,是怎樣學法的?”毛澤東又問,“她們回去治好一些病沒有?現在做些什么樣的研究?”
朱璉說,主要是教授她們針灸學的歷史、原理和基本操作技術,并通過臨床實習有重點地讓她們學會了35種病的治療法。她們回去后,對三叉神經痛之類的病治療效果不錯。至于研究,有中國同志參觀了列寧格勒神經精神病學研究院,那里的針灸實驗室裝備了新式儀器正在進行對針灸的研究。
“研究針灸的新式儀器是什么?又有什么作用?”毛澤東的身子向前探了探,語氣很關切。
“如三管示波器,”朱璉回答說,“在為病人針灸治療之前及治療當時,在同一時間內可以觀察到針灸對病人中樞神經、心臟血管、肌肉運動三個方面的影響。又如‘維修克’,又叫多管示波器,可以在同一時間內觀察到中樞神經、呼吸、體溫、出汗多個方面的影響。這些儀器在使用時都能同時自動描記?!?/p>
毛澤東昕得很認真,聽罷,他沉吟片刻,又道:“針灸是可以治瘧疾和痢疾的。是可以治吧?你們告訴了蘇聯醫生沒有?他們相信不相信?”
朱璉說,針灸可以治瘧疾,蘇聯醫生相信,但針灸可治痢疾,他們還懷疑。
“他們為什么只相信治瘧疾,不相信治痢疾呢?”毛澤東追問。
“治痢疾,我們只有臨床經驗材料,但不夠系統。至于治瘧疾,1954年針灸所派過一個瘧疾研究組到江西鎢礦為工人治瘧疾,同時有計劃地結合治療做了研究,資料比較系統,而且蘇聯專家在北京也曾親眼看到針灸治好過瘧疾?!敝飙I回答說。
毛澤東對朱璉講到的工人患瘧疾的情況很注意,一再問到具體的情形和治療研究的結果。
毛澤東說:“你們研究治瘧疾的根本道理沒有?據我看來,主要是打破了瘧原蟲的生存條件,而且許多原蟲和細菌的疾病這類問題,根本道理都是一樣,你看如何?”
朱璉點頭,說根據針灸治療瘧疾癥狀消失的經過和瘧原蟲變化的科學分析資料,針灸治愈瘧疾的根本原理,正符合主席所說的。
毛澤東笑了:“那么,我也是內行了?!彼忠飙I講一講除瘧疾和痢疾之外,針灸治療過哪幾種傳染病。
朱璉舉出流行性感冒、流行性乙型腦炎,并說針灸和中藥配合,可治小兒麻痹癥、黑熱病,治血吸蟲病時針灸還能解除銻劑中毒等。
說到血吸蟲病,毛澤東打斷朱璉的話頭,問:“銻劑中毒有哪些癥狀?肝脾腫大、腹水,是大肚子吧?你們怎樣參加這個工作的?”
朱璉介紹道,1956年中醫研究院以針灸研究所為主力,組織了血吸蟲病防治隊到杭州工作了半年多,發現銻劑對血吸蟲病有特效,但不論注射與口服都有毒性反應,病人會發生嘔吐、腹痛以及心跳不規律等癥狀,甚至有暈倒的。用針灸治療則可以很快控制這些癥狀。朱璉說,現在這個方法還沒有宣傳推廣,我們計劃再派針灸組去安徽工作。我個人曾提出一個想法,就是單用針灸治療血吸蟲病早期癥,如果行的話,不僅可以節省銻劑,而且可以解除銻劑治療帶來的副作用。
毛澤東點頭:“你們這個工作做得很好,也應該那樣想、那樣做。我想,銻劑能治血吸蟲病,也是屬于破壞了血吸蟲生存的條件的問題。防治血吸蟲病是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你知道吧?它威脅著1億人口的生命,侵占到江蘇、浙江、安徽、湖南、湖北和廣東等省,在太湖、洞庭湖、鄱陽湖等周圍地區都有,因此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工作任務?!?/p>
接著,他又提出問題:“現在針灸在各省市開展得怎么樣?開辦過訓練班沒有?針灸醫生在全國有沒有1萬人?西醫學了中醫的大概有多少?”
朱璉她們回答說,各省市的情況衛生部可能還沒有做過全面的調查。西醫學了針灸的已有2500人以上,針灸所在過去幾年中已辦過20多期的針灸訓練班,來學習的大部分是西醫,他們回去后相繼開辦訓練班,我們也曾派出針灸醫療隊到內蒙古、西康等農村和少數民族地區一邊為農民治病。一邊為當地醫生傳授針灸術,也為工廠和農村開辦過針灸訓練班?,F在全國27個省市大都有針灸工作,但一般來說,針灸在農村還不算普及。
毛澤東說:“這些工作做得都很好,還需要繼續做?!蓖A艘粫海謫枺搬樉哪苤伟┝鰡?過去治過沒有?”
朱璉說過去在農村中用針灸治過腫瘤,并舉出兩個例子,其中一位是婦女,她當時患的是腋下腫瘤,診斷為淋巴肉芽腫。
于是毛澤東很仔細地問這位婦女的年齡、針灸治療和癥狀消失的情況以及現在的情況。又問起癌瘤的區別和種類。朱璉、洪敏一一回答。
毛澤東一面聽,一面興奮地連聲說:“有名堂,有名堂,針灸也許可以治療癌病!”
這時,邊上有人說,可以把用中西藥之后無效的癌病人集中一些用針灸試治。
毛澤東贊同道,可以這樣試的,治不好,反正別的方法也治不好。他又問道:“子宮癌,恐怕針灸達不到吧?”
大家解釋說,針灸治病并不需要病在哪里就針在哪里。
毛澤東不斷點頭,又重復地說:“針灸大有名堂!”他不由感嘆,“中醫有幾千年的歷史了!”
天漸黑了,風也更涼。有衛士走過來勸說主席進屋去,周圍的人也都這樣說。毛澤東卻不以為然,他的談興還很高,他還有問題要問,那就是衛生部的工作怎么樣。
朱璉說:“在中醫工作方面,過去是定盤珠,現在基本不同了,是算盤珠了?!?/p>
朱璉的話說得有趣,毛澤東好奇了:“什么叫定盤珠、算盤珠?”
朱璉說,定盤珠是一撥也不動,算盤珠是不撥不動,一撥就動。衛生部的工作很繁重,但有些工作顯得被動。
毛澤東笑了,他用右手比畫著撥算盤的樣子,說:“對啦,衛生部工作有些被動,他們連除‘四害’也信心不足,不知道政治可以除‘四害’。算盤珠不撥不動,一撥就動,很好,我們大家都來撥?!?/p>
話題又轉回到外行與內行上來,毛澤東說:“事情要大家來辦,外行監督內行。內行就可以更加內行。梅蘭芳演京戲是內行,他不會看病,在醫生這一行上,他是外行,但他有了病,就是醫生的病人了。醫生治病是內行,在戲曲藝術這一行上是外行,但醫生看戲時是觀眾。戲演得好不好,由觀眾來講,醫生看病好壞,得l由病人來評。當然,醫生也可以懂其他不少事情的嘍!”他問朱璉:“你會寫小說嗎?”問完,他自答:“你也會寫的嘍。你認識黃樹則嗎?他是個醫生,他也會寫小說?!?/p>
天轉陰了,一股風穿過院子,涼涼的。怕是要下雨了吧?南方的雨很多的。大家再次讓毛澤東進屋休息,說主席的感冒剛好,可別再著涼了。
毛澤東站起來,仰頭看看天,穿上制服外套,邁開步子,不是朝屋里而是向著院外走去,他對大家說:“哪里有那么要緊?我們去散散步吧!身體是要鍛煉的?!?/p>
等朱璉她們趕上他。他又打開了話匣子:“除‘四害’,要黨的領導,發動群眾大家搞,衛生技術也不是不要,但前提要弄清楚?!?/p>
毛澤東的步子邁得很大,他那帶有濃重湖南口音的話語回蕩在小島的夜色中。
毛澤東說了就要辦的。1958年10月11日,他在對衛生部黨組9月25日關于西醫學中醫離職學習班的總結報告的批語中。就要求中央為此發一個指示,把衛生部的報告轉發各地黨委,加以研究,遵照辦理,并特別指出,以兩年為期,在1960年冬或1961年春通過各地的學習班培養出大約2000名中西醫結合的高級醫生,“是一件大事,不可等閑視之。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的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
毛澤東要在衛生部的背上再推上一掌。
中共八大二次會議1958.5.5-5.23
北京,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持續半個多月的八大二次會議正式通過了中共中央根據毛澤東的倡議而提出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正式改變了八大一次會議的分析,認定國內主要矛盾仍然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社會主義道路同資本主義道路的矛盾。會議還肯定了當時已經出現的“大躍進”,認為這標志著我國正在經歷“一天等于20年”的偉大時期。
毛澤東在會上作了四次講話,特別強調要拔資產階級的白旗,插無產階級的紅旗,要求工人、農民、小知識分子、新老干部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打掉自卑感,不要怕教授,甚至也不要怕馬克思。
喜愛詩人屈原的毛澤東的這段“天問”,同樣充滿豐富的想象和哲學意義,他說:我們被帝國主義壓迫了一百多年。對外國人來說,我們不行,對孔夫子來說,我們也不行。這是什么道理?我問過我身邊的同志,我們住在天上,還是住在地下?他們搖搖頭說是住在地下。我說,不,我們住在天上。如果別的星球有人,他們看我們不也是住在天上嗎?所以我說,我們是住在地上,同時也住在天上。中國人喜歡神仙。我也問過我身邊的同志,我們算不算神仙?他們說不算。我說,不對,我們住在“天上”,為什么不算“神仙”呢?如果別的星球來人,他們不把我們當成神仙嗎?中國人算不算“洋人”?大家說,外國人才算“洋人”,我們不算“洋人”。我說,不對,我們把外國人叫“洋人”,在外國人看來,我們不也是“洋人”嗎?
然后,大氣魄的毛澤東盛贊小小的細菌:它不講迷信,它干勁十足,多快好省,力爭上游,目中無人,天不怕,地不怕。它要吃人,不管你有多大,即使你有80公斤的體重,你有了病,它也要吃掉你。它的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不比某些人強嗎?
如此宏論,毛澤東無非是想告訴人們:青年人要戰勝老年人。不要為大學問家所嚇倒。要敢想敢說敢做,不要不敢想不敢說不敢做。他對《法門寺》中不敢坐卻還對人說“站慣了”的賈桂的奴性充滿厭惡,他不止一次地大聲疾呼:打倒賈桂!
八大二次會議還通過了十五年趕上和超過英國的目標,通過了提前五年完成農業發展的綱要,還通過了“苦干三年,基本改變面貌”等口號。它標志著經過南寧會議、成都會議直至此時,“大躍進”的重大決策已最后確定,隨之,“大躍進”形勢由春入夏,急劇升溫:
6月22日,毛澤東在批閱一個關于1958年國民經濟形勢和1959年的經濟發展的報告時說:超過英國,不是15年,也不是7年,只需要兩年到三年,兩年是可能的,這里主要是鋼。
6月30日,《人民日報》報道河北省安國縣南婁底鄉卓頭村農業社創小麥畝產5103斤的全國最高記錄。此后,各地報刊爭相報道糧食高產“衛星”。同時,批判“條件論”,宣傳“沒有萬斤的思想,就沒有萬斤的收獲”的社論連篇累牘見報。
7月,《紅旗》雜志第4期刊登陳伯達的文章,其中透露了毛澤東關于人民公社的構想。
隱秀橋西,一個不眠的夜晚迎來一個旭日臨窗的黎明。微風拂煦中遙望南天,揮就一首不尋常的詩
在杭州丁家山前隱秀橋西,有被譽為西湖第一名園的劉莊。其實,劉莊是俗稱,它又叫水竹居,原是晚清劉學詢的別墅,背山瀕水,環境十分幽靜,園內迎賓館、夢香閣、望山樓、湖山春曉諸多樓臺水榭更是古樸雅致。1954年,經過精心設計改建后,成為毛澤東在杭州療養休息的一個好去處。
6月30日的夜晚,劉莊園內亮著一盞不滅的燈。明天就是建黨37周年的紀念日,毛澤東不僅有許多公文要處理。更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等待他主持。
當班衛士封耀松匆匆走進來。他按照毛澤東的吩咐,剛剛去看望過自己的父母。這會兒接了班,心想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勸主席睡上一覺。
毛澤東正坐在一張藤椅上,手執一張報紙,看得入神,好像沒有發現小封已經進來。
“主席,我回來了!”封耀松說。
“唔?!泵珴蓶|沒有抬頭,應完一聲,又加上一句:“爸爸媽媽都好吧?”
“都很好。他們……”封耀松剛要再說些什么,發現毛澤東只抬頭瞟了自己一眼就又低頭凝神在那張報紙上了,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封耀松又湊近些,這回看清了,是一篇通訊,題目是《第一面紅旗——記江西余江縣根本消滅血吸蟲病的經過》。
血吸蟲病,那可真是說來話長。它廣泛流行于水域廣闊的南方各省,病人到了晚期,往往面黃肌瘦,腹部嚴重積水,輕者致殘,重者死亡。流行起來。許多村莊甚至良田荒蕪,人煙稀少,是舊中國難以根治的一大災害。
新中國建國后,政府曾派出不少醫護人員到疫區調查、治療,但未能根治。1955年冬,毛澤東指示“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身為國家主席,豈能坐視人民的痛苦不管?第二年,毛澤東又提議成立了中共中央防治血吸蟲病領導小組,由柯慶施擔任組長,以期加強對這一工作的領導,各疫區所在的省、地、縣各級也普遍成立了相應的領導小組。1957年4月。國務院專門發布《關于消滅血吸蟲病的指示》。
俗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份收獲今天首先在重點疫區江西省余江縣到來了。這個縣過去因為血吸蟲病流行竟有20多個村莊被毀,14000多畝良田變成荒野。在農業合作化的高潮中。余江縣委提出了“半年準備,一年戰斗,半年掃尾”的防治工作計劃。有人對此將信將疑,而兩年之后,目標卻實現了。
毛澤東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篇報道:“江西余江縣在全國血吸蟲病防治工作戰線上插上了第一面紅旗——首先根除了血吸蟲病,給祖國血吸蟲病科學史上增添了新的一頁?!?/p>
放下報紙,毛澤東起身走到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又踱回椅子邊坐下去,再度拿起報紙看。很快又站起走到床前,躺下去,靠著枕頭。由于激動,他的胸脯起伏不停。
封耀松走過來,抱床被子將他身后的靠枕墊高些,讓他躺得更舒服。
“你把筆和紙拿來。”毛澤東又把報紙拿起來,同時頭也不抬地吩咐道。
封耀松拿來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毛澤東將報紙折兩折,墊在白紙下,便自顧自哼哼兩句什么,又落筆寫上幾個字,又哼哼,又寫,有時又涂掉幾個字。
主席在做什么?封耀松有些不明白。莫非在作詩?
毛澤東還在哼了寫,寫了哼,哼的語調也有輕有重,合著節拍,聲音也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含糊。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封耀松終于聽清這樣兩句。
八成是在作詩了。
趁著停頓的時候,封耀松插空說道:“主席,你哼哼啥呀?天都快亮了,明天你還要開會呢!”勸毛澤東休息,不是容易的事,但還是要勸。東方已經快要泛魚肚白了,不睡一會兒怎么行?
“睡不著呀!”也許詩已成,毛澤東撤開稿紙,又拿起那張報紙說,“江西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蟲。不容易啊!如果全國農村都消滅了血吸蟲。那該多好啊!”
說完,他又拿起那張詩稿,又去改改寫寫。好久,他開口道:“小封呢,你看這句怎么樣——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毛澤東拍著腿,有腔有調地又念了幾句,什么“紅雨隨心”、“青山著意”。他濃重的湖南口音雖然使封耀松沒能聽懂所有的句子,但封耀松還是由衷地贊道:“真好。太好了!”
毛澤東望住他:“什么地方好?”
封耀松吭吭哧哧說不出來,只說:“句句都好?!?/p>
“那你明白意思嗎?”
小封有點兒不好意思:“那……反正我聽著就是好。”
毛澤東笑了:“告訴你吧,是我們的人民真好?!彼蛹拥卣f,“太好了!”
封耀松說:“人民好,詩也好?!?/p>
“嗯。”毛澤東下地,很舒展地活動了幾下身體。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向外張望,嘴里說:“天亮了嗎?哦,天亮了!”
天真的已經大亮了!7月1日的黎明,朝霞涌動在東方,火一般紅。
毛澤東一點兒沒有倦意。他又抓起毛筆,濃墨飽蘸,龍飛鳳舞般寫下《七律二首·送瘟神》幾個字。沉吟片刻,又加寫道:“讀六月三十日人民日報,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蟲。浮想聯翩,夜不能寐。微風拂煦。旭日臨窗。遙望南天,欣然命筆?!比姵?,又修改一番,對封耀松說:“去把秘書叫來!”
秘書來了,毛澤東讓他把詩稿拿去謄清,自己又拿起6月30日這張《人民日報》。
秘書不一會兒抄完,送毛澤東過目。毛澤東提筆落了時間:1958年7月1日。
這是一個多么不平常的早晨啊!毛澤東在激情中揮就出一首不尋常的詩:
綠水青山枉自多。
華佗無奈小蟲何!
千村薜荔人遺矢,
萬戶蕭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萬里,
巡天遙看一千河。
牛郎欲問瘟神事。
一樣悲歡逐逝波。
春風楊柳萬千條,
六億神州盡舜堯。
紅雨隨心翻作浪,
青山著意化為橋。
天連五嶺銀鋤落,
地動三河鐵臂搖。
借問瘟君欲何往,
紙船明燭照天燒。
對血吸蟲病的防治,是毛澤東始終放在心上的大事。9月21日,他去杭州路過上海,晚飯時特意聽取了這方面的工作匯報。末了,他鄭重地說:這種病對人民群眾的危害非常大,一定要從根本上消滅它。如果有1000萬人患了病,就有9000萬人受到威脅,如同我們現在10人一桌吃飯,其中1人得病,其余9人也會受到威脅一樣!
毛澤東的心愿沒有落空。短短幾年的奮斗,終于使血吸蟲病得到控制,這不能不說是當時新中國創造的一個奇跡。
聽了徐水縣關于夏秋兩季糧食收成的匯報,毛澤東屈指一算:你們糧食多了怎么辦?最后還是他出了主意——社員一天吃五頓。只是糧食真有這么多嗎
1958年8月4日下午4時。一列專車駛進河北徐水縣。毛澤東開始了他對華北農村的一次大巡視。
早已迎候著的河北省省委書記處書記解學恭、河北省副省長張明河、保定地委第一書記李悅農、徐水縣縣委第一書記張國忠上列車迎接。
徐水縣在去年冬天以前,平常得很?!按筌S進”開始后卻不同凡響起來?!鞍滋熠s太陽,夜晚追月亮,黑夜當白日,一天當兩天”,便是他們的口號,也便有了“葡萄串”式與“滿天星”式的水庫,便有了今年糧食畝產2000斤、人均4000斤的目標。
座談片刻,毛澤東在陪同人員的簇擁下換乘汽車,經縣城往南犁園鄉大寺各莊村農業社。一路之上,毛澤東看到莊稼問收成,看到煉鋼爐問產量,還不斷掰著手指和張國忠一起算賬。
“一爐能出多少斤?”毛澤東問的是土法煉鋼的小高爐。
張國忠說:“一爐只出200斤?!?/p>
毛澤東道:“一爐200斤,10爐就是2000斤。”他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做一道數學題。
說話間,車過小寺各莊的“小農場”與“試驗田”,毛澤東看了不斷點頭,稱贊這兒的莊稼長得不錯。
車開進大寺各莊,停在農業合作社俱樂部門前。毛澤東走進門,從這面墻走到那面墻,看著幾面光彩奪目的獎旗,問每一次得獎的經過。然后才坐在一張長桌旁,接過婦聯主任和團支書遞上來的茶水,欠身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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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南梨園鄉的鄉黨委書記詹登科、大寺各合作社支書閻玉如和社主任李江生也都落座。毛澤東拿出筆、紙,讓把他們的名字寫下,自己又念一遍,隨后便問:
“今年的麥子收得好嗎?”
“很好!比哪一年都強。”李江生應聲道。
“每畝平均多少斤?”
支書閻玉如接過話頭:“754斤!”
毛澤東笑了:“不少呀!”他又問社里和縣里大秋作物的預產量。
張國忠告訴毛澤東:“今年全縣夏秋兩季一共計劃要拿到12億斤糧食,平均畝產2000斤?!闭f完,又補充說明道,“主要是山藥高產,全縣共種了春夏山藥35萬畝?!?/p>
毛澤東聽后,不覺睜大了眼睛。他笑嘻嘻地環顧著屋里的人們。說:“要收那么多糧食呀!”他顯然又想起汽車上張國忠向他介紹的徐水縣的情況,伸出巴掌算賬說:“你們夏收才收到9000多萬斤糧食呢!秋收要收11億呀!你們全縣31萬多人口,怎么能吃得完那么多糧食啊?你們糧食多了怎么辦啊?”
這個問題把大家都難住了。事實上,回答不出這個問題實在還是因為糧食當時并沒有打得那么多。但在當時,沒有人會如此說。
張國忠躊躇著開口解答:“我們糧食多了換機器?!?/p>
毛澤東說:“又不光是你們糧食多,哪一個縣的糧食都多!你換機器。人家不要你的糧食呀!”
李江生又出了個主意:“我們拿山藥造酒精?!?/p>
毛澤東認為這還不是答案:“那就得每一個縣都造酒精!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酒精啊?”
大家答不出來。毛澤東呵呵地笑,環視四周。旁人也跟著笑。
張國忠打破尷尬說:“我們只是光在考慮怎么多打糧食!”
毛澤東說:“也要考慮怎么吃糧食哩!”他又笑了笑,“其實糧食多了還是好!多了,國家不要,誰也不要,農業社社員們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頓也行嘛!糧食多了,農民可以半天耕作,半天休息,搞文化、學技術?!闭f完,他站起身,要到村子里去看看。
對于1958年的“高產衛星”,毛澤東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我相信,也沒有說過我不相信。那么。對徐水這樣的“高產”、“豐產”,他相信不相信呢?這次,他也沒有說。
糧食多了怎么辦?這一當時事實上并不存在的問題,問住了徐水縣的干部,實際也問住了毛澤東。糧食多得換不到機器,多得造酒精用不了,怎么辦?毛澤東最后的答案是社員自己一天吃五頓。
還是吃。這不是又回到“怎么能吃得完那么多糧食”這個問題上來了嗎?那么,毛澤東到底相信不相信如此的“高產”?到底相信不相信其他地區也會和徐水一樣有如此的“高產”?或者,是半信半疑?
燦爛的陽光照耀田野。毛澤東差不多走遍全村的每一個角落。
毛澤東去了糧食加工廠。那里一臺鍋駝機帶動鋼磨在磨大麥面。他同管鋼磨的社員鄭德祥談著話,忽然發現正在機器旁站著的一男一女兩個小青年正眼不錯珠地盯著他。他轉過身,問:“你們兩個是開機器的?叫什么?多大啦?”那女青年回答,她叫田金花,18歲了,男青年回答,他叫鄭德生,15歲了,他們兩人是開機器的。毛澤東贊道:“了不起,這么小就會開機器了。”一句話樂得兩個小青年咧開嘴,伸出手要跟毛澤東握握手,手伸出一半,發現滿手的油污,就趕緊縮回去了。
篩面的是四位中老年婦女,滿身落著白色面灰??匆娒珴蓶|走近,一個叫鄭秀芳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毛主席!您老人家身子結實吧!”毛澤東停了下來,問候她們說:“我很好,你們都好嗎?”那幾個婦女都激動得哆嗦著嘴唇,只會說:“我們好,毛主席!毛主席……”
毛澤東在不時響起的“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的呼聲中,穿街走巷,一邊與群眾打招呼,一邊走到農業社的供銷部看望正在扎針的醫生與病人。然后又看了養豬場和縫紉廠、食堂、幼兒園。
幼兒園的幾十個孩子一色新背心、新短褲。孩子們都住宿舍,實行“全托”,一般都不回家,花銷也不用家長負擔,而由社里統一供給。
幼兒園的隔壁是社里辦的“幸福院”,住著由社里統一贍養的喪失勞動力的老人們。幼兒園的女孩崔小玉領著大家給毛主席唱了《歌唱總路線》和《一條小手絹》兩支歌??活^上坐著的老人們則激動得只會喊口號說不出別的話,只有80多歲的田老漢抖著白胡子對毛主席來來回回地說著幾句相同的話:“咱們這真是享福了啦!有了毛主席,咱們可享了福啦!享了福啦!”
在食堂的廚房,毛澤東拿起給社員們預備的大麥面饅頭,問:“這里邊有沒有山藥面?”支書閻玉如回答沒有。
走到農田里,看到地里做活的婦女很多,毛澤東便對陪同人員說:“這里婦女勞力解放得很徹底哩!”
保定地委書記李悅農介紹說,這里的婦女都脫離了四臺:炕臺、鍋臺、磨臺、碾臺。毛澤東接著說:“是呀!人人都吃食堂,社社都辦幼兒園?!彼纯醋咴谏磉叺膹垏?,又算開了徐水縣勞動力的安排:“這個縣是11萬多勞動力,抽出4萬多搞水利、打機井,辦工業,那就只有7萬多人搞農業。”隨后,他對省委解學恭和張明河說:“他們這里又解放婦女勞力,又搞軍事化,全縣農業搞了90多個團,200多個營。他們就是用這個辦法哩!”
說話間,走到一塊棉花地邊。棉花已有半人多高,毛澤東下了田埂,分開密密的棉枝朝里走去。走幾步,停了下來:“我鉆不進去啦!”又問,“這1畝可以收多少棉花呀?”
李江生回答:“1000斤皮棉。”
“那就是3000斤籽棉嘍!”毛澤東說著,從棉花地里走出來,朝前面另一塊黍子地走去。
這時,太陽已經西斜。毛澤東的興致卻絲毫不減,堅持要再去看看玉米和谷子,看看種的山藥。在每條道或栽4行秧子,或栽8行秧子,或栽12行秧子的幾種山藥地里,毛澤東詳細問到,每畝栽多少棵秧子?施多少底肥?追肥怎么上?畝產多少斤?當他聽說那些山藥都是畝產20萬斤,有的竟計劃畝產100萬斤時,他不禁頗有深意地笑了:
“你們這糧食吃不完,怎么辦呀?”
他似乎又自問自答地說:“糧食多了。以后就少種一些,一天做半天活兒,另外半天搞文化,學科學,鬧文化娛樂,辦大學中學,你們看好嗎?”
毛澤東要同大寺各社告別了。他同社里的每一位干部握手,說,耽誤了你們不少的工夫,并表示感謝。臨末,他直視每一位社干部的眼睛:
“祝你們豐收!秋后我要有時間的話,再來看你們?!?/p>
毛澤東還想在秋后來證實一下這里的產量嗎?沒有人能回答。田野之中,只聽一片掌聲和歡呼聲:“毛主席萬歲!”“鼓足干勁。力爭上游!”“更快更早地向共產主義邁進!”
離開大寺各莊后。毛澤東在往縣城的路上談起了勞動大協作與軍事化的問題。張國忠告訴毛澤東,準備按照一窮二白好寫最新最美的圖畫和多快好省的指示,修建一個比十三陵還大一點兒的水庫,毛澤東說:“這是形勢逼人?!?/p>
在徐水縣城,毛澤東視察了縣里的細菌肥料廠和鐵工廠。他走遍所有的車間,對肥料廠出產的固氮菌,從化驗室的顯微鏡看起,一直看到成品的出現。在鐵廠,他觀看兩個年輕姑娘操縱一臺刨車,參觀發電車間和這里出產的十馬力煤氣機。和在鄉村一樣。他被激動的人們和高亢的口號所包圍。整個徐水城關的人們,好像都涌到了鐵廠到縣委的路上,朝他歡呼,朝他伸出手來。人流如潮,興奮得心神無主地南北涌動。毛澤東微笑著,和藹親切地和群眾打招呼。他被深深地感染了。
邁進縣委會,毛澤東的頭一句話就同省委解書記和張副省長說:
“這里的干勁兒不小哩!”又說,“世界上的事情是不辦就不辦,一辦就辦得很多!糧食原先很少,一下子就是幾千上萬!”
如果說此時的毛澤東對糧食如此“豐收”多少還有點疑惑的話,那么到了9月,建立人民公社的浪潮如潮水般涌起的時候,他就是另一番感慨了。
1958年9月5日,他在第十五次最高國務會議上講到過類似的話,他說:世界上的事情有這么怪,不搞就不搞,一搞就很多,要么就沒有,要么就很多。你們不信這一條?比如我們打22年的仗,21年就是不勝利,而在22年這一年,就是1949年,就全國勝利了,叫突變。糧食也是一樣。
9月8日的會上,他又這樣說:“我說,世界上的事情不搞就不搞。要搞就多搞一點兒?!?/p>
9月中旬毛澤東視察湖北時一直陪同在側的王任重在他的《毛主席在湖北》的札記中寫道,“記不清是哪一天了,主席說:‘許多事情看起來怪得很,要就沒有,或者很小,要就很多很多。過去9年糧食增加得很慢,老愁糧食不足,可是今年一年就增加了幾千億斤。今年翻一番,明年還可能翻一番。這樣我們的糧食就多得不得了。鋼也是一樣。過去9年搞了幾百萬噸,今年幾個月就可能增加幾百萬噸……你看怪不怪?!薄?/p>
是形勢的迅猛發展,最終使毛澤東拋掉了存于心中的疑慮?看來,毛澤東在第十五次最高國務會議上講的這些意思和后來對王任重所說的,最先是出自他與解學恭、張明河的談話之中。由此可見,徐水之行給毛澤東的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徐水縣委會里,毛澤東又問了河北省其他地區莊稼的情況,了解徐水去冬今春實現水利化和抗旱的情況,并和機關干部們合影留念。
當李悅農、張明河談到安國的山藥、玉米也豐產時,毛澤東當即表示:我們明天去安國看看。
在回車站的路上。張國忠對毛澤東說:“群眾愛戴黨愛戴領袖,請主席看群眾這股熱情。我們黨在群眾中真是扎根了?!泵珴蓶|點頭:“我們打仗幾十年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老百姓吃飯,吃好飯!”
最后進專車前。毛澤東指示徐水縣委要早抓明年的糧食規劃,要多種小麥,多種油料作物,種菜也要多品種,滿足人民的需要。又說,小麥地一定要深翻,施肥,密植。以后人民就主要吃小麥,玉米和山藥用來喂牲口,養豬。豬喂多了,人民就多吃肉。
他感慨道:“下邊真好啊!出的東西真多啊!”又笑著說,“北京就不出什么東西。你們說,北京出什么呀!”
張國忠說:“出政治領導。出黨的總路線?!泵珴蓶|對這個回答點頭,顯然十分滿意。
晚上7時半,專列開動,朝安國的方向而去。
在安國。毛澤東又將看到些什么?
就在專列隆隆向前的時候,徐水縣委要求保證今年秋糧畝產超過2000斤的電話會議開始了。
也在這天夜里,大寺各莊醞釀中的公社正式成立,樹木全部歸了集體,房屋也由公社統一分配,社員實行工資制。
也在這天夜里,有一位母親激動之下把家里的全部存糧送到了公共食堂,沒剩下一點兒。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黃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