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告訴我（組詩）

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我丟下全部的行囊

就像鳥兒、瓢蟲和蚯蚓

至多像蜜蜂，僅提著一只小小的花籃

有朝一日，我不再向前，而是往后

用秦磚漢瓦建造一座別墅

與王維為鄰，四周是一億年前的山，溪水

有朝一日，月亮還是起初的月亮

嫦娥住在里面，月桂樹飄香

登月的航天器被我攔在時間的堤壩之外

有朝一日，我學會了星星的舞步

在銀河之外追上了愛情，古典的淚

讓我掬起了一捧，然后就是飛升

有朝一日，沒有人會說我是浪漫的詩人

墓志銘上只刻著這么幾句話：

此人講的這些是多么地真實而簡單

樹在耳語

現在我相信，樹在耳語

我童年的那株棗樹最先被我聽見

當它掉下一地紅色的瑪瑙

然后就是我捉白頭翁的臭椿

還有橫在我少年路上的那兩排大榕樹

它們數著我踉蹌的腳步，一、二、三、四……

村北大野里的那些桑樹最令人傾倒

每一片葉子上不是綠油油的唐詩

就是發黃了的宋詞，被蠶們慢慢品嘗

前年去南方見到了一千年的香樟

倚著它留影時，它向后移了五百載

照片的背景便成了殘破的明朝

對了，在太行山的深處還與一棵野桔相識

那是個秋夜，它身披月光

多像一位隱士，果實俱在。果實俱元

這些樹，時時都在耳語

現在，我正在慢慢停下生活的腳步

慢慢地，像一棵樹一般立定不動

慢慢地，我最終會聽懂它們的耳語

像風，像雨，像鳥，像陽光月光

發出會心的笑意

與云幽鄉

最好是剛剛出岫的云，白色的

一塵不染

從青山深處。在綠樹的梢頭

高高在上，而又好似觸手可及

像一位身處幽谷的佳人

不明世事，睜大了訝異的雙眸

或者就是在巖上小憩的一朵

它不怕掉下懸崖

因為它沒有一絲一毫的心事

如果不小心被一株勁草戳破了衣衫

瞬間再補上，不留一絲的痕跡

這些如果太過清高

那就是下雨的云吧，就是

里面藏著雷、掖著電閃的黑云、烏云

我在原野上中止了迅跑

在最后的田園里停下腳步

與之幽會，像一棵桑樹

像一株稗草，像一朵誰也叫不上名字的

野花，撐著掩人耳目的傘

城南記事

在城南，一樹即將凋謝的杏花在喊：

“快抓住我!”

十幾朵剛剛探出頭來的桃花沒有聽見

或者聽見了，也不暇嘖聲

在城南的果園里，我被春風抓住

然后，被塞進了妻手中的傻瓜相機里

泥土告訴我

要有耐心!泥土告訴我

像香樟，它可以將二百年的云藏在綠葉里

你要學會沉默，像不會開花的石頭

穿上綠苔的衣服，用了數百年的時光

要像莊稼一般默默貢獻

那些水稻、小麥和玉米從不抱怨

還要有一顆柔軟的心。如同江河水

從我的身上流過，飏起者化為云

垂頭沉思者滲入我的血液

更要堅強!泥土繼續告訴我

我可以承受風雷雨雪、滄海桑田

而我依然供牛羊奔跑，讓春天按時來臨

不要去管時間的流程吧

當花兒綻放，你無法延緩它們的速度

更無法阻擋蝴蝶和蜜蜂按時到達

是的，你最后要學會放棄

如同一粒草芥，落入我的懷里

受我永恒的護佑……

……那天我在老家抓起了一把泥土

它告訴我的這一切。今天我整理出來

并且轉述給你們，如泥土一般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