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前行者

內容摘要：寫下了表現時代主題的抗日名著《生死場》的女作家蕭紅，一生卻是非常地孤獨。她孤獨的童年、蒼白的愛情和孤獨的離世，讓人非常地遺憾和痛惜。蕭紅的一生都在苦苦地追尋和探索，渴望得到溫暖和愛，可是“好像命里定要一個人走路似的”。她是一個孤獨的前行者。

關鍵詞：蕭紅；孤獨；《小城三月》；《呼蘭河傳》

20世紀30年代，女作家蕭紅以其一部強烈表現時代主題的抗日名著《生死場》一舉躍上文壇，成為當時文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并因此成為東北抗日作家群中的重要成員。但是，深入解讀女作家一生的心路歷程，我們不免為作家孤獨的一生感到心痛。

蕭紅一生孤獨。她有著孤獨的童年，童年生活雖然衣食無憂，卻缺少父母之愛。長大以后，為反抗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而離家出走，這之后，情感紐膩的蕭紅雖不懈向往平等真摯的愛情，無奈真愛難尋，婚姻也是孤獨的。感情受挫的蕭紅一路向南，離東北老家漸行漸遠，最終來到了已是山河破碎的祖國南疆，滯留在了已經淪陷的香港。并最終懷著對這個世界的怨恨和對命運的不甘，遺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蕭紅的一生是孤獨的，尤其是在她生命的晚期。她說：“我總是一個人走路，以前在東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現在到重慶，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走路。我好像命里定要一個人走路似的。”

蕭紅童年的孤獨盡人皆知。蕭紅由于母親早逝，父親和繼母沒有給過童年的蕭紅多少溫暖，繼母基本上不管蕭紅，而父親家長制的作風讓蕭紅非常反感，父女之間矛盾重重。蕭紅的祖母給蕭紅留下來的也不是一個慈愛的祖母形象。相反，祖母因為對蕭紅的那一次針刺手指卻讓年幼的蕭紅耿耿于懷，心靈的傷害永遠難以忘記。童年的蕭紅只有在祖父那里才得到了慈愛和關心，才享受到了真正的快樂和幸福。我們從蕭紅的《呼蘭河傳》里以及其它的一些回憶性的散文和小說里，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蕭紅像一個小尾巴似地跟在祖父的身后。“祖父一天都在后園里邊，我也跟著祖父在后園里邊。祖父戴一個大草帽，我戴一個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當祖父下種，種小白菜的時候，我就跟在后邊。把那下了種的土窩，用腳一個一個地溜平。哪里會溜得準，東一腳的，西一腳的瞎鬧。有的把萊種不單沒被主蓋上，反而把菜籽踢飛了。”蕭紅說：“可是從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著‘溫暖’和‘愛’的方向，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但，盡管如此，童年的蕭紅依然感覺生活的孤獨和寂寞。《呼蘭河傳》中像反復詠嘆地一再說：“我家是荒涼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蕭紅只有跟祖父在一起的時候，在花園的時候，躺在床上大聲哇哇地背古詩的時候，她才有些微的快樂。

蕭紅孤獨的婚姻、蒼白的愛情令人感傷。蕭紅19歲的時候，為反抗封建家長的包辦婚姻而離家出走。但蕭紅的反抗對于事件的發展似乎沒有什么意義和價值。一年多后，當蕭紅經歷了離家——回家——再離家的波折之后，卻陰差陽錯地又與那個曾反抗過的家庭包辦的男人同居在了一起，那個男人的無情無義使懷孕的蕭紅落難哈爾濱。蕭軍的出現改變了蕭紅窘迫困頓的境遇，兩人的傾心相愛和志同道合，使孤獨離家一直缺少溫暖和愛的蕭紅品嘗到了愛情的甜蜜。但是好景不長，蕭軍的曠達和粗心，特別是感情的隨意，使蕭紅的內心和愛情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們知道，此時的蕭紅感情是非常脆弱的，她和蕭軍所建立的小家是她全部感情的寄托。同時，蕭紅的感情又是極端的細膩和敏感的，因此，她也受傷最深。蕭紅曾經試圖以兩人的暫時分開來緩和感情。但最終無濟于事。孤獨的婚姻使蕭紅的內心備感孤獨，于是，在和端木蕻良接觸的過程中，蕭紅感情的天平發生傾斜。蕭紅與蕭軍分手了，兩個曾內心深深相愛而又有共同志向的人，最終也未能攜手走完人生路。那么與端木結婚，蕭紅是不是找到了真正的愛情，從此兩人能夠相依相伴、攜手同行了呢?看來也不是。蕭紅在與端木結婚的時候，說出了很無奈的話：“我和端木沒有什么羅曼蒂克的戀愛史。是我在決定同三郎永遠分開的時候我才發現了端木蕻良。我對端木蕻良沒有什么過高的要求。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這種狀況的人，還要什么名分。可是端木卻做了犧牲，就這一點我就感到十分滿足了。”女作家沒有浪漫的愛情，只是實實在在的最現實的生活。別人為她做出了一點犧牲，她就很滿足了。很顯然，蕭紅的“滿足”透出內心深深地無奈。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女人，盡管她是一個才華出眾的當紅作家，在當時的社會里，嫁過三個男人，已為人們所不齒了，感情的屢屢受傷，更為女作家的心里所不堪。漂零的身世、孤獨的婚姻，所帶給蕭紅的內心的孤獨可想而知!

所以。蕭紅寫于晚期的《小城三月》含蓄而又曲折地表現了她的愛情理想。蕭紅的一生很少寫愛情小說，雖然她內心深處一直對愛情有著強烈的追求和渴望。蕭紅就是在她的其它作品里也少有美好愛情的描寫，《小城三月》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篇愛情小說，也是她一生最后的一部作品。《小城三月》寫于1941年，載于1941年7月1日香港《時代文學》第一卷第二期，而在1942年1月22日，蕭紅就不幸與世長辭。也就是說，女作家蕭紅唯一的一篇愛情小說《小城三月》就寫于她去世前的幾個月。這也許只是某種巧合，因為對于一個年僅31歲的人來說，誰也不會料到生命竟然如此短暫，包括她自己!但小說中所表達的對美好愛情的贊美、對愛無所終的遺憾，卻不免讓讀者心生顫栗。《小城三月》無疑是蕭紅的宿命，只是蕭紅把它表達得更為含蓄和更為隱秘。它不是蕭紅個人的愛情經歷，因而也不可能是蕭紅的自傳式的愛情。但它實際上表達了蕭紅的愛情理想。考察蕭紅的婚姻生活，我們不得不痛苦地發現，蕭紅的愛情都是發生在她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這樣的愛情也許只是蕭紅暫時的感情依托，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愛情。也許在年輕的女作家看來，真正美麗的愛情就應該發生在三月里那春意濃濃的春情洋溢的季節，而不應該像自己這樣總在心情的冰河期。蕭紅每次愛情的降臨好像都是為了擺脫困境。此時的蕭紅也許身心俱感疲憊，愛的缺席，使她內心對愛情的渴望倍加強烈，這符合人之常情。《小城三月》讓人讀出的是女作家愛情缺席、感情無系的內心酸楚。

最讓人遺憾和痛心的是蕭紅的孤獨離世。在蕭紅生命的晚期，她依然擺脫不掉孤獨，蕭紅的一生注定要一個人孤獨前行。蕭紅是1938年2月在西安正式與蕭軍離異的。之后，蕭紅不顧丁玲等人的婉留勸阻。跟端木返回武漢，后來又輾轉到了重慶，于1940年1月同端木一起乘飛機來到香港。她一路向南，與家鄉東北漸行漸遠，也與當時火熱的革命斗爭漸行漸遠。在香港她過著一種幾乎同外界隔絕的生活，直到1942年1月去世，一直沒有離開香港。

沒有人能夠理解蕭紅孤獨而寂寞的心情。她雖然與端木生活在一起，但端木并不能給蕭紅真正的心理安慰和精神慰藉。相反，端木的自顧自和無情無義使感情屢受傷害的蕭紅感情再度受傷。雖然，蕭紅并沒有直接說出端木有多少不盡人意處，但也許心有苦衷。我們從蕭紅的只言片語中，從他們的朋友的話中可以看出，蕭紅并沒有感覺太多的幸福。蕭紅曾說：“我早該和T分開了，可是那時候我還不想回到家里去，現在我要在我父親面前投降了，慘敗了，丟盔棄甲的了。因為我的身體倒下來了，想不到我會有今天!”“我是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⑥蕭紅一生都在渴望“溫暖”和“愛”，渴望真正的愛情。想擁有一個安定的家，可是，她顛沛流浪了那么多地方，內心深處依然找不到這種安定溫馨的家的感覺，相反，她要向她一直心懷怨恨和憎惡的父親“投降”了。

在香港的幾個月的時間里，蕭紅離群索居。她身的病心的病使她原本不太好的身體更加多病纏身。最后被庸醫誤診，在淪陷的香港得不到救治。1942年1月，年僅31歲的才女作家蕭紅帶著對生活的無限眷戀和對人生的無限憤恨離開了人世。“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只有淺水灣溫柔的水波陪伴著這位遠離家鄉“逃荒”在外的姑娘。

在蕭紅創作的晚期，《小城三月》和《呼蘭河傳》是兩部非常重要的作品。如果說《小城三月》含蓄地表達了蕭紅的愛情理想，是蕭紅對自己無終愛情的娓娓訴說，那么《呼蘭河傳》則是蕭紅尋找精神家園和靈魂慰藉的最理想的寄托，正是她孤獨無依精神生活的表現。蕭紅本是不習慣或者不愿意表達她的孤獨的。她“從不做呻吟，因為她時時在聽著、看到別人的呻吟，從不申訴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從不指著自己的傷口，希圖別人的安慰，反是注目著身邊那么多的人活在泥淖中、殘敗中。”“蕭紅是一個注重情感體驗的作家，她感知生活的方式是比較獨特的。她往往被生活中一個場景、一個片斷、一個瞬間所感動而體悟出生活的哲理，因此她常抓住生活中一個特定的點作橫向的開掘，她的敘述從不停留在某一個具體的事理上，而是始終根植于人的內心感受。”我們從《呼蘭河傳》中讀到的正是蕭紅獨特的情感體驗和內心感受。呼蘭河是蕭紅的家鄉，是一生漂泊無依的女作家根之所系、魂之所牽的地方。如今蕭紅身處香港，香港相對較為安寧優越的生活環境本應使流浪的蕭紅感到些微的滿足和愜意，其實不然。蕭紅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我的心情是如此的郁郁，這里的一切景物都是多么恬靜和幽美，有山，有樹，有漫山漫野的鮮花和婉聲的鳥語，更有澎湃的浪潮，面對這碧澄的海水，常會使入神醉的。這一切不都是我往日所夢想的寫作的佳境嗎?然而呵，如今我卻只感到寂寞!在這里我沒有交往，因為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因此，《呼蘭河傳》可以說是孤寂、悲愁境遇中的蕭紅對故鄉的一往情深的戀歌。我們從小說中讀到的是家鄉呼蘭河的風土人情、生活原態，而悟到的卻是女作家漂泊離家之后的對家的深深的依戀和無盡的懷想。在作家細膩的筆觸下，那久違的深藏在靈魂深處的家鄉的一切都那樣清晰地來到了讀者的面前：蜂蝶喧鬧的后花園、仁愛寬厚的老祖父、家鄉的節日、鄉人們的或悲哀或平淡或死寂的生活……有研究者認為，蕭紅后期的創作遠離時代主流話語，而這恰恰就是蕭紅心理和情感的最真切的表露和最真實的抒寫。

才華橫溢以獨特而名世的蕭紅在寂寞和孤獨中走完了她的一生。她死之后，又因為她后期的遠離時代主題的作品而被冷落了幾十年，直到20世紀80年代。對蕭紅的研究才逐漸興起。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曾經想用筆剖析民族痼疾以療救的柔弱女性，也開始重新解讀并敞開心懷接納那個在戰亂年代先滿懷熱情投入后逃避遁世的情感脆弱性格孤獨的女作家——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