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身心疲憊的爭斗

上汽精心籌劃的“百日整合”沒有達到預想效果。復雜多變的“勞資糾紛”，成為雙龍隱痛

“百日整合”的提法，上汽并非是在并購雙龍中首次提出的，在之前的上汽橫跨國內多次并購和之后的上南合作中，“百日整合”都是上汽的絕招。往往能讓被并購企業迅速扭轉頹勢，打下良好發展的基礎，然而在雙龍，上汽精心籌劃的百日整合卻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更確切地說，效果剛剛顯現，就被巨大的摧毀力一瞬間破壞了，這種摧毀力，來自于勞資雙方的隔膜，來自于超級強勢的工會，但或許更深層次的是：韓國汽車企業不愿接受被中國汽車公司并購和改造而爆發出的驚人反作用力。

2009年，張海濤回到國內后，一直沒有能夠接受記者的采訪，“他太累了，病了，還是讓他休息一下吧”，上汽公關部如此客氣的答復，言語中能夠感受到是張海濤身心疲憊后的沉默。

確實，在為期4年的雙龍經營過程中，雙龍經營層與工會之間的爭斗，似乎從未停止過，盡管有時候上汽會對外發布“勞資雙方達成共識”的消息，但總是曇花一現，隨即又轉入激烈斗爭。上汽經營者對于處理勞資關系有所準備，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強勢工會帶來的無休止的斗爭，成為雙龍始終真正站立起來的重要原因。

業內人士也不得不承認中韓兩國在這一環境上的巨大差別。雙龍工會有多強？從一些基本數字可見一斑：雙龍工會隸屬民勞總下的金屬支部，根據工會與公司（上汽收購前已經簽訂）的協議，所有代理以下員工都必須加入工會，否則可除名。現有工會成員約5200名。工會每兩年通過選舉產生工會執行部，是工會的最高權力機構。工會除執行部11人以外，加上昌原發動機廠和銷售支部總計名義脫產人員66人，再加上由現場各生產線選舉的工會代議員，實際脫產人數超過150人。事實上，由于工會成員經常參加上級組織的各種社會活動，實際脫產人員（按離崗時間算）遠遠大于該數。這些脫產工會成員不僅擁有極大的與公司斗爭的權利，公司還得向脫產干部每月每人提供65小時的加班費，向工會還提供28輛業務車輛及其包括汽油費在內的油費補貼和過路費等。不僅如此，公司還向工會提供大面積的辦公室，并承擔其所有辦公費用。

據了解，工會每年一次與管理層就當年的增資進行談判。每兩年就福利內容進行一次談判。而每次工會提出的要求一年比一年高。除了每年固定的人均3%“自然升格”的工資增長外，每年都提出10%以上的工資增長要求，其結果是雙龍公司目前每輛車的人均勞務成本占單車銷售價的20%，遠高于8%的國際水平。可對上汽而言，有效整合的最重要方面就是要降低生產成本，提升公司效率，這自然形成不可調和的矛盾。在雙龍，哪怕是對于生產線上工人的不同配置都難以實現。不征得工會同意，同樣崗位不同生產線的工人不能調動，某條生產線任務不足，工人哪怕無事可干，公司也不能將他們安排到生產任務飽滿的另外一條生產線工作。

記者2006年去韓國雙龍采訪時，正值雙龍的“玉碎罷工”剛剛結束，但當時罷工帶給企業的沖擊是巨大的，讓剛剛結束的“百日整合”幾乎前功盡棄，一下子耗盡雙龍經營層的全部精力。在那場所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斗爭中，雙龍工會將公司主樓大廳的玻璃全部砸碎，并用紅漆在墻上地上亂涂。談判中，工會干部曾粗野地用煙灰缸砸代表理事，還封鎖和沖擊董事會會場，使董事會無法按計劃進行，并將代表理事圍堵在37℃露天高溫下曝曬幾個小時。“玉碎罷工”長達一個多月，影響整車銷售11000輛，損失利潤約640億韓元。

在中國記者的眼中，確實很難理解韓國的工會文化。有時甚至韓國部分民眾，都感到了工人運動對于經濟和社會的巨大消耗。

據統計，全韓國每年發生11000多次工會組織的罷工或游行，參與人員多達近400萬人。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在訪韓演講中也曾直言不諱：“我看到戴著口罩的工會成員和防暴警察這樣打仗，如果把這種力量轉向攻占世界市場的工作上，韓國一定會進一步發展。”作為中國在韓最大投資者的上汽，也飽受傷害。

2006年5月29日韓國最大媒體之一朝鮮日報曾發表社論，題目是“韓國勞動運動天下無敵，沒有企業能與之匹敵”，這是對韓國工會現狀的最真實寫照。

上汽入主雙龍之后，勞工運動也曾起起伏伏，但有一點很明顯，勞工運動激烈時，公司經營癱瘓，無法正常開工，損失慘重；勞工運動緩和時，公司經營正常，整合措施發揮作用，可往往剛有成效，又被勞工運動“腰斬”。

上汽雙龍經營層在每次談判中，都做出了相當的讓步，對于韓國文化中的勞資關系的重要性，也努力去適應和理解，設身處地力求融入勞工群體。2006年，記者在韓國采訪時，在“玉碎罷工”期間，中方高層保持本色，既堅持原則，又平易近人，態度謙和。他們知道，必須真誠地傳遞一個信息：中方高層和韓方員工不是生死對手，而是雙龍汽車“家”中的一員。首席副社長張海濤參加了近10次韓國員工家庭的生日聚會、婚典喪禮。在韓國員工家人逝世的靈堂前，他按照韓國習俗——下跪祭拜；在員工小孩出世的派對上，他笑容滿面，送上祝辭。主管采購的副社長沈劍平每次從上海到首爾，總會帶上12歲兒子畫的畫送給韓國同事，畫面的花鳥蟲魚樣子很幼稚，卻讓韓國同事從中讀懂:家庭和親情，無論在韓國還是中國，都一樣重要。

2006年“玉碎罷工”之后，上汽通過艱苦的談判，取得了工會的合作，當年的工會執委會成員也曾參觀上汽在上海的工廠，親眼看到了上汽工廠的先進生產和管理能力，雙龍工會將2007年確定為“無罷工年”，這樣的環境下，雙龍在2007年取得了不錯的發展業績，在實現銷售13.2萬輛的基礎上實現扭虧為盈；好日子一直延續到2008年下半年，就在2008年8月，韓國雙龍汽車達成的2008年度勞資談判協議還很有建設性，勞資雙方發表了共同宣言，表示將共同努力，團結一致，通過提高產品質量、改善成本結構、提高客戶滿意度，實現公司的長期發展。可誰又能想到，協議達成后不久，工會在2008年底換屆之后，和平共處的局面又宣告結束，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再次被工會扣在上汽經營層的身上，打著“反對上汽技術轉移”、“決不讓上汽竊取新能源開發技術”等等幌子，讓勞資關系再度惡化，最嚴重時，去年12月發生了工會執行部堵截中方管理人員的車輛，并提出搜查的非法要求。在遭到中方人員的嚴辭拒絕后，搶奪電腦，并將5名中方人員扣留7個多小時，公司管理人員對其人身安全也深感憂慮。這些無謂的爭端，使上汽雙龍被拖上危險之路，加上全球金融風暴的來臨，自然讓雙龍原本羸弱的身體耗盡心血，變得積貧積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