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陽漢畫像石看漢代原始道教的孕育

河南南陽地區是漢畫像石分布最為集中拘地區之一，全國出土的漢畫像石墓有百座之多，南陽地區發掘的漢畫像石墓已經有50余座。道教是我國土生土長的傳統宗教。產生于東漢中葉。神仙思想是其最核心內容。原始道教醞釀、孕育和創立之時，也正是南陽漢代畫像石喪葬風俗產生和發展之時。一個對期的藝術是一個時期哲學思想的反映，是恃定文化的隱喻與表征。南陽漢代畫像石的畫面內容、題材造型和藝術風格都明顯受到東漢時期原始道教文化的浸潤，所反映出的沖仙思想與東漢社會原始道教在民間逐步積累、逐漸興起有著密切的關聯。

道教在東漢中期形成之前，神仙思想、鬼神崇拜、祥瑞辟邪、方術巫術等古代宗教思想都已經歷了漫長曲折的發展過程。西漢末至東漢初，由于統治者提倡，讖緯之學盛行，儒生與方士逐漸合流，形成極為濃厚的宗教氣氛，對道教的孕育和出現起了極大推動作用，早期原始道教融合巫術、神仙思想、神仙方術和讖緯思想等，其淵源雜而多端。

人們期盼長生不老源于對死亡的恐懼，它是人類最古老、最普遍的世俗欲望之一。戰國時期，齊、燕一代的方士看到海面上的“海市蜃樓”，以為是天上神仙住所，首先把神仙與現實人生中人們對長壽的渴望聯系起來，聲稱神仙那里有“不死藥”，這就為長生不老提供了可操作的途徑。秦漢方士多興于齊，故而漢初的神仙思想依然像秦代那樣向其他地方蔓延，傳播的廣度和深度都有所增加。秦始皇曾先后三次派方士徐福東渡尋找長生不死丹，把本為東方民間信仰的“求仙”上升到政府行為的層面，促進了神仙作為一種思想和信仰向民間的普及與向世俗層面的轉化。西漢習承于秦，列皇更是奉行黃老思想，并將之用于國治。“黃老起于齊，神仙之說與黃老通”(錢穆：《秦漢史》)。黃老學說起于稷下道家學者。他們同尊傳說中的黃帝和老子。至漢初，文、景帝以黃老清靜之術治天下，治黃老之學者蜂起。黃老思想包含很多神秘主義的因素；加上治黃老之學者本來就有許多神仙方士，他們以神仙長生思想和陰陽五行學說對這些因素作出宗教性的解釋，使黃老之學與神仙方術結合，并向神仙方術的方向發展。至東漢，進一步將黃帝、老子神秘化，又由著重尊崇黃帝，轉而推崇神化后的老子，逐步形成崇奉老子為神明的黃老道，并與方仙道逐步合流，成為早期道教的前身。

雖然兩漢自漢武帝起，推行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文化方針，以期收到思想上“一統”的效果，但漢武獨尊的所謂儒術，其實是陰陽五行化了的儒家思想。漢武帝本人對于求仙的熱情甚至已經發展到荒唐的地步，神仙思想也就跟著帝王的熱情進一步走向普及并風靡社會，頗受當時社會民眾的青睞，影響極大。同秦始皇一樣，漢武帝相信定期祭祀是最便捷有效的招致神仙眷顧的方法。《漢書·郊祀志》說“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由于皇帝有這種偏好，別有用心的人很容易抓住投其所好的機會，為自己帶來豐厚的回報。司馬遷《史記》曾不止一次地記載武帝對方士們的封官賞賜，甚至把女兒嫁給他們。秦始皇求仙，其地域一般限定于東海，漢武帝則拓展至國內、名山甚至西方。張騫第一次西域之行觸動了漢武帝，異域異物固然可喜，但漢武帝似乎還有別的想法。張騫描述西域之行時曾說：“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嘗見。”(《史記》)求仙的欲望甚至影響到國家的政治動向，這在前代是沒有過的。武帝用了很多方士。也殺了許多方士，然而不死之藥終究沒有得到。無可奈何之下，在建章宮北面的泰液池內建了幾個人工島，名之曰蓬萊、方丈、瀛洲，還雕刻了許多石魚、石鱉之類的東西以仿造仙境，聊以自慰。

上有所好，下必為之。由于皇帝的好道，各級官吏紛紛效仿，平民百姓更是深信不疑，求仙升仙活動形成了一種社會風氣，使全國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崇巫尚鬼風習，直接或間接地推動圖讖、陰陽五行、神仙方術、巫術等社會意識逐漸結合在一起，向自覺的早期原始道教歸流。在整個東漢，神仙思想盛行于社會，原始道教因而一直處在上升的狀態。

漢代社會神仙思想的盛行和原始道教的興起都為南陽漢畫像石喪葬風俗的產生提供了豐富的土壤。除此，南陽漢畫像石葬俗的形成，還與南陽在兩漢時代發達的經濟文化、繁榮的商業手工業和特殊的政治地位有著密切的關系。

南陽位于河南省西南部，地處漢水流域，東、北、西三面環山，是一個扇形盆地。秦時，始置南陽郡。西漢時期，南陽是全國著名的冶鐵中心和五大都會之一，享有“商遍天下，富冠海內”的美譽。在光武帝統一全國的戰爭中，其文臣武將大多是南陽人。東漢王朝建立后，南陽又成為京城洛陽的陪都，被稱為“南都”、“帝鄉”。據史載，東漢時有5位皇后、1位貴人出自南陽，61人任職地方郡守和州刺史。南陽籍的5位皇后，共居皇后或皇太后位，參政議政達81年之久，從東漢建國的公元25年始，到董卓于公元189年擁立漢獻帝，東漢名存實亡止，共立國164年，而她們參政議政的時間卻幾乎占據東漢整個統治時期的1/2。加之南陽人賈貴人生章帝，光烈陰皇后生明帝，南陽的皇親國戚不能盡數，王侯將相帝宅相望。正是南陽一帶經濟的富庶，才使其成為漢代大貴族依附和寄食的地方，成為達官顯貴云集之地，這些人對道教的癡迷與重視，為道風巫俗昌盛提供了直接而強大的動力。南陽便是當時遐邇聞名的“圖讖盛行之區”(《南陽民族宗教志》)。

東漢延熹年間，道教已在南陽廣泛流傳，官方對于道教的發展，更是關懷備至、呵護有加。由于官府的勖勉倡行，群士欽仰，世人效尤，使南陽境內莫不以沉溺巫道為尚。自建武年間光武帝姊湖陽公主在裕州(今南陽方城)建煉真宮后，裕州的三賢山廟、黃石山仙翁觀，南召九分垛祖師廟、皇后鐵牛廟和南陽縣老君堂等相繼出現，此可謂道教在南陽活動的濫觴。漢代人具有靈魂不滅的觀念，道家對人生的設計滿足了人性需求。貴族們夢’想死后羽化成仙，擺脫世間的一切束縛，永生永世都過著作威作福的生活。他們認為厚葬與子孫昌盛有關，憑借雄厚財力，“生不極養，死乃崇喪”，普遍盛行“靈魂不滅、事死如生”(《南陽府志》)的喪葬觀念，大造地宮，將墳墓建得異常豪華氣派。南陽盆地被群山環抱。有取之不盡的建筑材料。漢代人開闊的眼界與手工技藝使南陽一帶出現了大量豪華堅固的畫像石墓。先進的古宛大地上卷起了一股“子為其父，婦為其夫，爭相效仿”(《南陽府志》)的厚葬大潮。

漢畫像石葬俗便是這一潮流中綻放的一朵瑰麗之花。漢畫像百的想象力與表現力極其豐富，從古代地形學方面和當時流行的神話傳說來看，位于西北高原的昆侖圣山就是亡者靈魂上天國的臺階。所以漢人，特別是貴族有權勢者，并未將墓穴作為簡單的墓主人肉體的存放場所，刻繪在墓室建筑材料上的一幅幅與神話仙人有關的漢畫像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墓主人身后升入仙國和在仙鄉勝景中活動的描述，是對具有無限誘惑力的神仙境界向望的真情流露。祖先的墓葬往往負載著子孫后代的深厚期望，墓中的畫便可將墓主人未竟的心愿與生者的所有期盼統統變為“現實”。漢畫中大量的升仙、驅邪、長生等蘊含早期道教思想的題材，正是這一社會現實的真實寫照，南陽漢畫像石的內容題材和藝術風格都明顯受到早期道教文化的浸潤。

圖乃心畫。當時的工匠們在創作漢畫像石的過程中，汲取了神話傳說的內容，也借鑒、參考了早期民間道教的神學思想，以具體生動的長生不死、羽化升天、避鬼驅邪等畫面形式展現出來。考古出土的東漢后期的一些相關畫像內容或遺存，總體上應與當時流行的早期民間道教相關，但具體到每一幅畫像時，尚有許多畫像內容或遺存究竟是屬于傳統的神仙方術還是屬于新興的道教，往往難于明確界定。

在南陽出土的漢畫像石墓中，以神仙信仰為主題的漢代畫像石、磚，題材十分豐富。其生動形象地刻繪了諸如天帝、伏羲、女媧、西王母、東王公、高謀、雨師、風伯、后羿、羽人、仙人、神人等眾神仙的相貌特征和天職分工，并且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飛廉、玉兔、三足烏、五鵠、天鹿等眾神獸組合，從而描繪出一幅幅鮮活的仙界生活景象，展示了神仙世界的方方面面，透露了漢代人們對神仙的信仰和對仙界的追求與向往，反映墓主人向往不死、祈望長生的思想和神仙信仰的意識。為漢代道教思想的形成奠定了深厚的社會基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南陽的畫像石中，有許多“嫦娥奔月”、“嫦娥奔月”畫面。這些畫面從制藥、求藥到“嫦娥竊以奔月”，生動地描繪了西王母所制“不死之藥”的妙用。

在漢畫中。日、月，星、宿、山、川、河、谷以及各種動植物是最活躍的素材。不同的組合與刻畫，反映了漢代社會不同層次的思想意識，但其追求的目的卻是相同的，即對各種動物賦予不同的象征和神力，把各種植物置于不同的環境并寄予無盡的希望和向往。生活中常見的動植物如虎、龜、蛇、雀、鹿、馬、牛、羊、象、兔、蟾蜍和柏樹、纏枝、花草等，經人們長期崇拜逐漸被賦予巨大的神力，在漢畫中兆示著追求吉祥和驅除邪惡的寓意，成為求仙、升仙、成仙的途徑和工具。

祈求長壽、修煉升仙是戰國秦漢時期流行的神仙方術的主要內容之一，以后又為東漢后期出現的早期民間道教所吸收，二者的理論思想和實踐都是一脈相承的。雜術和方術思想是早期道教思想的重要來源，主要是符、儺、驅鬼避邪、引導升仙等內容。龍虎鹿一直被道家視為“三踽”，鹿、馬、鶴在被賦予神力后成為人們通往天界的最為可靠的工具，蟾蜍、玉兔成為仙界中不可缺少的一員。在植物中，柏樹是地位和長壽的標志，靈芝是西王母使凡人容顏不老、起死回生的法寶，桃梗、葦索成為人們鎮兇縛鬼、求得平安的武器。儺，是上古初民用來驅鬼除疫的禳祭活動，源于上古人類對神秘力量的敬畏和崇拜。后來驅鬼避邪的儀式基本上被道教所吸收，經過不斷的改進完善形成道家獨特的儀式。從漢畫中的方術士引導升仙，到史料中以漢武帝為首王公貴戚渴求升仙的記載，到原始道教中諸多避邪驅鬼、仙逝羽化的儀式，不難看出早期道教對雜術和方術思想的吸收和發展。綜上所述，南陽漢畫像石包含豐富的原始道教內容，是以圖畫形態間接表現出來的道教文獻資料。那些美輪美奐的漢畫像藝術，是古人留給我們的珍貴遺產，為社會學和宗教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史料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