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縣：千年古鎮(zhèn)演繹人間百態(tài)

（一）

顧縣位于四川南（南充）廣（廣安）高速公路30公里處，屬于廣安市岳池縣，與南充相鄰。顧縣是一個容易被人錯過的古鎮(zhèn)，因為它的名稱，乍一聽還以為是一座縣城。事實上它曾經(jīng)也確實是一座縣城，不過那已是1300多年前的事了。

據(jù)《岳池縣志》記載，在唐代武則天萬歲通天二年（公元697年），政府對地方轄治進行調(diào)整，分渠州（今南充高坪區(qū)）、相如（今蓬安縣）兩縣的一部分設置岳池縣，縣址就在今天的顧縣鎮(zhèn)。唐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岳池縣遷往今址，顧縣降格為場鎮(zhèn)，被叫做“故縣場”。“故”者，往昔也，兼有回顧義。故縣人世世代代都沒有忘記這里曾經(jīng)是縣城的事實。到了民國時期，“故縣”改名“顧縣”，只剩下有關前朝舊事的依稀回顧了。

顧縣是岳池的開山鼻祖，1300多年的歷史使它成了名副其實的古鎮(zhèn)。曾經(jīng)有過的縣城建制，使它在街市建筑、人們生活習俗和文化心理等方面都積淀了不俗的內(nèi)蘊。顧縣至今仍保留著一條長約千米的老街，繼續(xù)演繹古鎮(zhèn)原汁原味的人間百態(tài)。

走進老街，首先感受到的是川北古老的市鎮(zhèn)民居。街上的房屋多是全木結構，以樓房為主，多則三層，少則兩層，明顯比尋常小鎮(zhèn)來得大氣。不少樓房有花窗雕飾，陳舊而不失雅致，工巧的刻鏤可見昔日技藝的精湛，透露出造房主人優(yōu)雅的品位。樓前懸出的玲瓏走廊，料是閨中少女打街望景的好所在。春情蕩漾之日，手攥一只繡球出現(xiàn)在走廊上，樓前徘徊的翩翩少年豈不是把頸項仰酸？

如今的老街，年輕人都已外出打工，留在鎮(zhèn)上的多是老人和小孩。不逢趕場的日子，街上很冷清，少許人家半敞的門前隨意擱著幾條凳子，三五老嫗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街上的店鋪不多，商業(yè)都集中到新街去了。老街上最多的是茶館，古樸而寬敞，一律的八仙桌、長條凳，土砌的老虎灶上坐一排黢黑的鑌鐵壺，“哧哧”地冒著熱氣，行人從門前路過，忍不住想進去坐一坐。與街巷的冷清相反，茶館凝聚著古鎮(zhèn)永恒的鬧熱，鎮(zhèn)上以及遠近鄉(xiāng)鄰的老者幾乎全都集中在這里，泡上一杯清茶，在紙牌麻將的玩樂和陳年舊事的閑聊中打發(fā)晚歲光景。清一色的老式茶館和老邁茶客，使古鎮(zhèn)愈發(fā)顯得古老而悠遠。

與茶館文化最相匹配的，在民間莫過于廟會和戲臺。顧縣鎮(zhèn)上原有三座古廟，今存其一。廟會大都要演戲，農(nóng)村集市沒有專門的劇場，許多廟子里都搭有戲臺，廟會因此成了當?shù)氐膴蕵分行摹，F(xiàn)在僅存的川主廟殿宇和戲臺都保留完好，是鎮(zhèn)上最有價值的文物。

川主廟又名聚圣宮，坐落在老街中段。從廟中碑文可知，該廟建于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前。在水系縱橫的四川，川主廟幾乎隨處可見，供奉的都是戰(zhàn)國時期的蜀守李冰。因為李冰是歷史上為四川人民制服洪水，造就天府之國“水旱從人”的第一功臣，民間將其加封為降水伏魔的神圣，凡有水患危機處，無不建廟塑像頂禮膜拜。

（二）

顧縣的川主廟與李冰有著深厚的淵源關系。歷史上，顧縣曾經(jīng)是一個水患頻繁的重災區(qū)。鎮(zhèn)子西頭，一條彎彎的小河從鎮(zhèn)旁的田舍隴畝間緩緩流過。這條河是渠江的支流，發(fā)源于10公里外的金城山，名字就叫金城河。平時，金城河水秀麗而清淺，一到夏季，金城山上大面積降雨，山水匯成洪流傾瀉而來，如同猛虎下山，金城河遂在一夜之間暴盈泛濫。緊靠河邊的顧縣古鎮(zhèn)連年遭受洪災侵擾，最甚時，全鎮(zhèn)淪為澤國，街市上可以行船。飽受水患之苦的顧縣先民最終依靠李冰流傳下來的寶貴經(jīng)驗——“深淘灘，低作堰”、“遇彎截角，逢正抽心”制服了水患。他們在金城河從源頭直至渠江的100多公里河道上截角抽心，筑起了大小幾十座水堰，僅顧縣鎮(zhèn)境內(nèi)就有付家堰、大堰、小堰、干河壩堰、水口廟堰等十多處，至今還發(fā)揮著抗洪防汛和備旱灌溉的作用。水患消除了，顧縣人沒有忘記李冰的恩澤，建一座川主廟，既是對這位巴蜀先圣的感恩，也為后世留下一個寄意深遠的紀念。如今廟中大殿依然供奉著李冰神像，它不像許多地方將其神化為擒龍除妖的怒目金剛，而是遵照歷史，真實地表現(xiàn)為一位肩負滔滔洪水，心憂黎民百姓的慈祥而堅毅的長者。兩旁的對聯(lián)最能說明顧縣人對李冰功德的體認：“深淘灘低作堰懿訓昭垂為準為則，彎截角正抽心儀型作式無頗無偏。”

戲臺作為川主廟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成了顧縣古鎮(zhèn)的一處珍貴文化景觀。戲臺與大殿相對而建，臺前青石鋪就的地壩整肅而寬敞，可容納數(shù)百人。一組盤龍石雕尤其扯眼，浮刻金漆的二龍戲珠騰躍翻滾，栩栩如生，襯以兩旁的雕花石欄階梯，既照應戲臺，又烘托大殿，匠心機巧，令人贊嘆。戲臺兩側(cè)回廊緊連著秀雅的酥樓，專為婦女誦經(jīng)和看戲所設，如同西方劇院貴婦人的特座、包廂。戲臺之上，樓枋四周雕飾環(huán)繞，鏤刻精細的人物浮雕濃縮著一組組戲文場景，造型生動而逼真。臺上紅木立柱上的對聯(lián)詮釋了戲劇的歷史內(nèi)涵和現(xiàn)實意義：“借虛事指點實事，托古人提醒今人。”

以前，每逢廟會吉日，尤其是農(nóng)歷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的觀音會，川主廟的戲臺前都會人潮如涌，除了臺上的大戲，曲藝、評書以及賽故事、講圣諭等群眾性文化活動都在這里集中進行。直到現(xiàn)在，顧縣鎮(zhèn)還經(jīng)常有川劇表演，票友眾多。票友們自發(fā)組織了“風雅音樂社”和“清聲音樂社”，平時相互切磋，鎮(zhèn)上有了紅白喜事，便一同前往助興。當?shù)赜幸皇讓毸妼ζ庇炎髁松鷦拥拿枥L：

丑

玩友

油嘴狗

說走就走

進屋扯堂口

糖果茶食擺就

紙煙瓜子拿到手

頭套《劫江》二套《訪友》

善意的調(diào)侃不僅道出了當?shù)仄庇训奶卣鳎浔旧硪哺缓耖g文化的詼諧元素。

如果說純粹民間的玩票只是顧縣人的自娛自樂，那么，紀念鄧小平百年誕辰《我的法蘭西歲月》電影攝制組開進這座千年古鎮(zhèn)，則宣告顧縣人可以在現(xiàn)代藝術面前大大地玩兒一票了。2004年，《我的法蘭西歲月》劇組為了尋找20世紀20年代川北鄉(xiāng)村的典型場景，先后輾轉(zhuǎn)考察了70多個地方，終于發(fā)現(xiàn)顧縣老街最能體現(xiàn)那個年代的鄉(xiāng)村街道及建筑風貌，便選定在此拍攝影片開頭部分的一組鏡頭：少年鄧小平離開家鄉(xiāng)赴法國留學，母親送他到碼頭，兩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老街，慈母殷殷囑咐，母子依依惜別……

（三）

但凡人文深厚的地方，大抵都有優(yōu)異的自然風光，用古人的話說，這叫“江山之助”。顧縣的人文積累得自環(huán)繞在身邊的金城河，它用款款清流滋養(yǎng)著這方田園。金城河的源頭就在不遠處的金城山，這座靈山孕育出灌溉百里大地、澤惠萬千生靈的清泉。來顧縣觀光的游客，不妨沿著金城河溯流而上，在那青峰翠嶺的巖影深處，或可邂逅一跡仙蹤。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金城山海拔不過824米，算不上高大，但它界于岳池、蓬安、南充三地之間，綿延幾十公里，山中峰巒起伏，林海茫茫，自然形成的景觀便有九十九峰、四十八洞、三十六泉，是修行證道的好去處。傳說此山果真出過一個“神仙”，他就是東晉的道士葛洪。葛洪是我國道教史上的重要人物，丹鼎派道教的大師，數(shù)十年鉆研煉丹和治病，在化學和醫(yī)學上都很有成就，一生著述頗豐，主要有《抱樸子》內(nèi)外篇，因此自號“抱樸子”，時人稱為“葛仙翁”。從史書上看，葛洪生于江蘇句容，做過官，晚年在廣州羅浮山煉丹，沒有到過四川，更沒有到過金城山。但既是“仙翁”，可以四海云游，蹤跡哪能為凡人盡知？如今山上還有一個“神仙洞”，據(jù)說就是葛洪煉丹修道之所。洞口之上，一壁巨石聳成絕崖，崖頂凌空展出一方平臺，春和景明之日，葛洪就在這片石臺上打坐玄思，順便翻曬因洞中陰濕而發(fā)霉的經(jīng)書。這片石臺因此被叫做“曬經(jīng)石”，“抱樸曬經(jīng)”便是金城山五大奇觀之一。

因為金城山的靈奇雄峻，明末率眾起義的張獻忠也到這里安營扎寨，憑險拒敵。清朝初年，張獻忠轉(zhuǎn)戰(zhàn)四川，大勢已去，節(jié)節(jié)敗退進入川北。金城山原有唐朝將領何滔修筑的軍事堡寨，張獻忠重新修復之后，率軍駐扎堅守。當年的幾座寨門而今原跡尚在，俱扼山道之要隘，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首當其沖的是南金門，厚固的門墻及垛堞工事雖歷千百年戰(zhàn)云硝煙，猶自透出沉雄堅穩(wěn)的烽火之氣。寨門之內(nèi)，南充鄉(xiāng)賢、明代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陳以勤的題詩手跡鐫于絕壁，詩中抒發(fā)了游覽關寨勝景而對歷史遺跡生出的感慨：

我到金城關上門，方知岳外有山尊。

高摩赤日分昏曉，雄壓諸山是子孫。

插劍池龍留勝跡，步虛臺樹走長根。

英雄祠此真靈異，記載紛紛何足論。

陳以勤生在張獻忠之前，他詩中的英雄指的是在唐朝“安史之亂”中守土保疆被叛軍困死于山上的何滔。

張獻忠來到金城山已是強弩之末，但他還在做著帝王夢，竟想將這座山寨筑為京城，于是“南金門”便被他改成了“南京門”。今天還赫然標注在門楣上的“南京門”三個朱字，已成為對虛妄不實者的冷色嘲弄。

南金門之上是廣福門，這里又有一個神異的傳說。民間歷來相傳，廣福門內(nèi)藏金粟萬石，有金馬日夜拉磨磨面，站在門外側(cè)耳傾聽，可聞霍霍磨米聲。因此，金城山又叫“金粟山”。還有一說是，曾有人將這里的粟米拿出門外，頃刻間就變成了金光閃閃的瓜子金，故此山最早叫“金成山”，自何滔在山上建城修寨，才改名為“金城山”。

如此豐富的傳奇故事，如此絕異的巖壑勝跡，金城山自然備受僧侶青睞。山上現(xiàn)有金城寺、鳳凰寺和金鳳庵三座古剎，殿宇堂皇，氣度不凡。最有代表性的要數(shù)金城寺，早先叫做寶蓮寺，始建于唐代，因歷遭兵禍摧毀，于清代重建。該寺坐落的山峰位于三縣交接地帶，身后是岳池的土地，西邊的岡巒由南充高坪區(qū)管轄，北面的群峰則屬蓬安。寺內(nèi)有一口大吊鐘，每天清晨，僧人撞鐘報曉，鐘聲隨風播揚，四處山野都能聽見；應和著悠揚的古剎鐘聲，山間的雄雞也引吭高歌。這就是當?shù)亟蚪驑返赖摹皩毶彸跨婍懭h，三縣雞鳴應金城”。“寶蓮晨鐘”也是金城山的一處奇觀。

在廣泛開發(fā)旅游資源的今天，金城山獨有的自然風貌和人文蘊涵令人向往，其歸屬也引起了爭議，南充市和廣安市都想將其劃為自己的管轄之地。山川勝景當視為天下之公器，且不管金城山最終歸誰，能讓更多的人在林泉幽壑中留下開心的足跡，這才是最重要的。

（壓題圖：顧縣老街）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