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主人家出去放羊的女兒回來了,名叫白馬·仲嘎,16歲,沒上過學(xué),但經(jīng)常跟父母表示很想去上學(xué)。從她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幫著家里放牧干活了,天天跟媽媽一起起早貪黑地擠奶、放羊。在我們跟文桑談話的時候,女主人尕毛一直在帳篷里忙活著,一會兒煮茶一會兒切肉,聽說我們想跟她聊聊女人的事兒。就一邊手腳麻利地準(zhǔn)備午飯一邊用一句“牧人家的女人很辛苦”做了她的故事的開場白。
尕毛我們牧人家的女人辛苦哪。每年七、八、九三個月最忙,要做酥油,曬牛糞,做奶酪。每天晚上12點(diǎn)才睡,早上四五點(diǎn)就要起床擠奶,一天兩次,30多頭牦牛,如果那一年的母牛多,比如40頭以上的,就要三四點(diǎn)鐘起床,直到快7點(diǎn)的時候才能擠完。女孩子一般到了十三四歲時候就要開始跟著媽媽擠奶了,對女人來說,會不會擠奶很重要,那說明這個女人是不是好女人。大部分奶子用來做酥油、酸奶,小部分作曲拉(一種酸奶濾干后制的食品)。酥油的用處很多,湯里也要放,好吃又有營養(yǎng),做人參果、肉、饅頭的時候都要加酥油,然后就是要點(diǎn)酥油燈,燒酥油的燈是最干凈的燈。在草原上,肉和酥油是我們最重要的食物。
七、八、九三個月除了擠奶做酥油,還要拔牛絨牛毛,剪羊毛等等。早晨要把擠奶的牛的牛糞收集起來曬干,留著冬天燒。因為冬天牛糞不容易干,凍了以后更難燒,整個夏天基本把全年要燒的牛糞都準(zhǔn)備好了。拔牛毛剪羊毛這些工作可能就是一個星期就做完了,所以最辛苦的工作還是擠奶,要三個月。牦牛的毛和絨到了時間會變松,用手拔下來,紡線編裝東西的口袋和帳篷的布片。你們看到的黑帳篷都是用牦牛的毛編的。
除了這最辛苦的三個月,還有羊下羔的時候,每年二、三月。這還得看天氣,要是產(chǎn)羔的時候天晴,羊就活得多,要是下雨很冷,羊羔就會死很多。政府頭些年說給修暖棚,這樣羊下羔就能活多一些,但是暖棚也有不好的地方,羊多了放在里面也會死。這個時候,女人的工作主要就是要看著羊,如果天氣很冷,地上沒鋪牛糞的話,羊羔的腳就可能會凍壞,還要把羊羔和母羊拿到一起喂奶。羊羔最容易凍死、病死,主要就是消化不良。
四、五、六月是最悠閑的時候,可以烤烤火,主要還是放牧,晚上10點(diǎn)睡,早上八九點(diǎn)起床。十月到十二月,黑夜長,白天短,悠閑。把牛毛、羊毛捻捻線,放羊的人跟著羊忙一些。
除了干活,有孩子的女人還要教育孩子,主要教他們什么是善事,要用善心對待每一件事。比如別人為你做事你覺得很開心的話,你要抱著同樣開心的心情幫別人做事。幫助老人趕牛羊等等。我兒子已經(jīng)形成這樣的習(xí)慣了,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凡是遇到威脅他都會站出來維護(hù)。雖然也想讓兒子女兒去讀書,但是現(xiàn)在牲畜多,人手少,做不到。
我7歲的時候父母去世,很痛苦,去了勒池村跟奶奶一起生活,母親是病死的,去世前幾年只能躺在床上,五六年的時間頭發(fā)掉光了,后來父親也很快過世了。我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四五歲的時候我就開始放牧了,18歲結(jié)7婚,跟丈夫一起放牧,很快樂。今年我40歲,屬羊的,只去過一次格爾木一次曲麻萊,兩次拉薩。到五道梁要騎馬走上四天,坐車一天一夜才能到拉薩。拉薩是我們藏族人一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去一次的。雖然從電視里也看見很多漂亮地方,也想去,但總合不得自己的牲畜。看到電視上的蘋原、羊群、活佛,我就很高興,那些高樓什么的不喜歡,人太多。對牧人來說,牛羊是不能缺少的,比起去格爾木或者曲麻萊過城市生活,我還是愿意在牧區(qū)。
但是對我們的孩子來說,他們可能更愿意去城市里,誰知道呢?那是他們的路,就讓他們自己選擇吧!
尕毛說話的時候,白馬就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帶點(diǎn)羞怯,秀氣漂亮的眼睛在聽到上學(xué)。去外面這些詞兒的時候,明顯閃爍了一下,躲開了我們的目光。看得出,尕毛對于自己家園,是抱有一種可以稱為虔誠的熱愛,她一方面把教育孩子善良做人看成是最重要的事情,一方面又對“變化”、對孩子今后的選擇充滿了寬容。
隊伍里有心的女隊員拿出了包里的防曬霜洗發(fā)水送給尕毛和白馬,她們滿心歡喜地收下了,一邊打開瓶蓋聞著化妝品的香味,尕毛一邊告訴我們:
現(xiàn)在我們也都是用這種從外面買來的東西了,方便,我女兒他們這些年輕人也更喜歡,很香的。但是我小的時候,我的媽媽、奶奶她們那一輩人都是用酥油、奶油來抹手和臉的,就是頭發(fā)上也抹酥油,頭發(fā)就能黑亮亮的,臉和手也能變得細(xì)細(xì)的呢。比起來我還是喜歡以前那種的。
這個小插曲讓帳篷里的氣氛歡快了很多。忽然外面剛才還明媚的陽光忽然暗下來,豆子大的冰雹瘋狂地砸下來。白馬什么都沒說,沖出帳篷去趕羊了。膽小的羊群在冰雹的氣勢下瞬時走散了,往遠(yuǎn)處的山坡上跑。當(dāng)白馬氣喘吁吁地把羊攏在一起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又放晴了,兩道彩虹無比接近地懸在了帳篷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