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年底,中信泰富炒賣澳元期權失利,大幅虧損155億元,董事局一眾高層更涉嫌隱瞞事件、串謀詐騙,于嚴重失利消息公布前沽售圖利,引致商業罪案調查科介入調查。
半年來,有關中信泰富的報導主要集中在榮智健的出身背景與事件的技術細節,榮智健下臺為事件刻下了一個句號。但句號以外的討論,或許能為讀者打開另一片視野。
一切該由紅頂商人說起。
紅頂商人
香港的報章在榮智健之前,必冠以“紅頂商人”之稱。高陽的歷史小說未必人人讀過,但紅頂商人的含意人人皆懂,榮智健似乎承繼著胡雪巖的血脈,與其流著相同的血液。但物換星移、時代更替,昔時人人傳頌的紅頂商人到今時今日已成明日黃花,個中顯示的是中國企業由家族執掌走向現代化管理所遭遇的困局。
榮氏一族由普通實業家到紅色資本家,身份的改變是在財團第二代榮毅仁時期出現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初,大批資本家外遷以避戰亂,榮毅仁陰差陽錯下留在上海,及后更決定旗下企業與政府合作經營,從此步上紅頂商人之途。毛澤東主席曾言,“榮家是我國民族資本家的首戶”,中信泰富數十年的事業正奠基于此。
中國俗語有云“富不過三代”,端賴的是民間智慧。因為中國企業的家族性強,企業的延續性成疑。檢視一下中信泰富的高層名單,就可以發現各人關系密切,缺乏足夠的制衡。如公司董事總經理范鴻齡是公司多年老臣子,與榮智健關系千絲萬縷,而公司副董事總經理榮明杰以及此次虧損涉事的主要人物——財務部主管榮明方,均是榮智健的子女。在中信泰富,公司高層的親族特性強,榮氏一族享有極大的影響力,而現代企業管理文化強調分工、制衡,因為公司制度化有助其持續發展。此次事件反映出這種親族特性破壞公司的管理,以致如此嚴重虧損也可隱瞞多時,涉事人亦未有實時下臺。這種以親族為主的管理模式,已明顯不合現今公眾期望。
紅頂商人的特點是人脈廣闊。人脈對經商是不可或缺的一環,但對中信泰富而言卻是虧損的原因。人脈廣闊、與政府關系密切,致使榮智健每次均化險為夷,但亦產生倚賴的反效果。就似此次事件,155億元的虧損,最后倚靠其人脈,獲得母公司全力支持,問題得到短暫舒緩,但整個機構的企業文化改善、堵塞制度漏洞的討論卻少人談及。黑格爾說“歷史的教訓是人從來沒有在歷史中汲取教訓”,或許這話是對的。
中信泰富與紐倫港之夢
中信事件的意義,是透過對歷史的詮釋,涉及對未來的解讀。追溯中信泰富的紅頂出身,以及企業管理轉型面臨的瓶頸,亦能折現香港未來金融事業的發展方向。
一年多前的美國《時代》雜志,曾以紐約、倫敦、香港并列制作專題,指出這三大城市將成為不同時區、不同大陸的金融中心。紐倫港的稱呼,曾成為香港傳媒的一時熱潮。但全球金融危機出現后,紐約、倫敦步向蕭條,紐倫港之名亦少人論及,而將上海、香港并列的雙金融中心論述,則漸次為人熟知。在歐美市場因為次級按揭導致信貸市場崩潰的情況下,背靠祖國就是唯一的通往財富之路,上海、香港的雙金融中心論述因此出現。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早前發表的2009年《城市競爭力藍皮書》,統計全國294個城市的綜合競爭力,香港仍然排名首位。自2006年納入統計后,香港已連續4年獲評為最具競爭力城市。不過,我們應知道香港的競爭力正在減退,另一邊乘時而起的已有深圳、廣州、青島等,此還未計算遲早必超越香港的上海、北京——兩者對外資的吸引力正處于此消彼長的情勢。于此形勢下,香港又該如何自處?
本地企業家、作家蔡東豪出版了一本名為《香港溫布爾登》的小書,解答的或是這個問題。書中指出英國每年舉辦的溫布爾登網球賽,歷年來從沒英國本土的球手奪冠而回,表面上英國不是賽事的受益者,實際上英國每年透過舉辦賽事獲得世界的注視與數以億計的收入,賺得的不是賽事冠軍,而是名聲與現金。蔡于是提出,香港將來的角色應該類近英國在溫布爾登的角色,是一個場地提供者,而不一定是賽事中的冠軍。中信泰富一案顯示出香港現時的金融制度雖然存在漏洞,企業的嚴重虧損竟可拖延達個半月時間而小股東茫然不知,但事情總有一天會曝光,而本地的執法機關亦會跟進。良好的法治基礎與較高的企業透明度,就是香港的優勢所在。蔡氏在書中因此提出,香港不應為了吸引資金流入,而動輒降低上市標準,因為香港現存的品牌價值在于一套完善的金融制度——能夠上市的公司就是一種保證——降低上市標準雖可圖一時之利,但在劣幣驅逐良幣的影響下,香港的獨特性與品牌效應就可能煙消云散。
另一方面,調整的不止是自我角色的期許,也包括心態。香港人習慣多年的競爭心態,或許該稍稍放松一下,與其將每一個城市視為競爭對手,事事以勝利為先,倒不如視為合作伙伴。香港該強調的是整合,不是競爭,始終沒一個地方可以獨占所有資源。香港經濟未來的趨勢,必是與鄰近的珠三角地區融合發展,以成為緊密的經濟共同體為目標,如美國華盛頓的城市帶。
紐倫港之夢畢竟虛幻。偏處一隅的香港,與其妄想成為世界金融的領頭羊,倒不如實在地研究與珠三角地區融合,成為東南亞金融網絡的場地提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