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蜘蛛女之吻》是阿根廷作家馬努埃爾·普伊格的代表作,作品的發表曾在拉美和世界文壇引起強烈反響,也使作者聲名鵲起。其審美取向及所反映的社會問題,將邊緣性題材大眾化的寫作手法,值得拉美文學愛好者研究。
關鍵詞:普伊格 拉美小說 邊緣題材
一、普伊格所處的時代和成名因素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拉丁美洲文學出現一種新的潮流,諸如伊莎貝爾·阿連德、安東尼奧·斯卡爾梅達、豪爾赫·埃德華茲、阿爾弗雷多·布里茲·埃切尼克等,他們以小說的形式對軍政府鎮壓、酷刑、流放和暗殺左翼人士的罪行進行控訴。這一時期的作品,普遍帶有明顯的“先鋒色彩”,被稱為拉美小說的“后爆炸”時代。阿根廷作家馬努埃爾·普伊格就是其中之一。
馬努埃爾·普伊格(1932-1990)出生于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1950年就讀于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建筑系,隔年轉至哲學系。出于一直以來對電影的熱愛,1956年他獲得羅馬電影實驗中心獎學金并開始攻讀導演專業,曾擔任多部電影導演助理。相對于上述作家,普伊格不僅出道晚,而且成名也比較晚。1968至1969年他的兩部小說《麗塔·烏伊沃斯的背叛》和《紅唇》相繼發表,從此奠定了他年輕電影人的新身份——小說家。長篇小說《蜘蛛女之吻》(1976)被認為是普伊格的代表作,也使他聲名鵲起。
小說中新潮的藝術創作思維,對同性戀邊緣題材的涉獵,并沒有將普伊格推向遠離大眾的象牙塔,相反卻使他的作品走向通俗,走向人民大眾。他的小說一經問世便多次再版,并被搬上銀幕,作家本人也以他獨特的藝術魅力成為阿根廷承上啟下的代表,贏得了拉美和海外廣大讀者的青睞。
普伊格之所以值得關注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同性戀傾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攻讀哲學期間,普伊格就被發現有同性戀傾向,后赴羅馬進修電影,又被牽涉到一系列同性戀糾葛之中。因此,“性取向”幾乎是和他的文學成就一起來到這個世上,引起人們的關注。
二、《蜘蛛女之吻》的藝術特點
拉美新小說時期作品的特點,就是與傳統敘事結構決裂。在現實主義這個總框架下,借助先后出現的社會現實主義、心理現實主義、魔幻現實主義和結構現實主義等流派,運用象征比喻、時空交替、現實幻境相融合等藝術手段,穿插內心獨白、意識流、神話、幻想等方式,將美洲題材世界化。以追求神奇的藝術效果,反映外部客觀事實,表達對人類問題看法,使新小說具有無法超越的強大生命力。因此,許多作品一經發表,便引起全世界的廣泛關注。它給世人描述的不再是新大陸的五光十色、異國風情,而是作家們對不公的社會現實及種種丑惡現象毫不留情的揭露和批判,在世界上引起的極大轟動,被稱之為“文學爆炸”。
普伊格的《蜘蛛女之吻》就是屬于上述風格的作品。盡管該作品發表于1976年,而且其本人也同屬拉美“后文學爆炸”時期的代表人物,但身處拉美這樣一個特殊的藝術氛圍之中,普伊格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文學爆炸”和“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于是,作家采用與眾不同的文體創作方式和藝術表現手法,將電影、攝影、歌曲、舞蹈以及公文、報告、信件、便箋等元素運用到小說中,成為他塑造人物、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手段。
在小說《蜘蛛女之吻》中,作者借莫利納之口向瓦倫蒂講述了六個電影故事:《豹女》的故事、《法國歌女》的故事、女人喜歡的電影、男人喜歡的電影、《僵尸女》和《癡情女》的故事。乍一看是小說的兩個主人公為了消磨時間,打發那些幾乎停滯的光陰。實際上,作者巧妙地將電影故事貫穿于小說始末,使小說在電影的虛構情節與兩位男主人公的現實生活之間交替發展,讓幻境和現實共存并且起到互相影射的多層敘事結構的作用,生動地將驚心動魄而又耐人尋味的畫面展現在讀者眼前。
除運用講述電影故事為主要表現手段外,作者還加入了人物的心理獨白、潛意識活動等方法。比如在《豹女》、《女人喜歡的故事》里,莫利納在敘述過程中夾雜了兩人對劇中人物的評價和莫利納的內心獨白。將兩位的性格、觀念、二人之間關系的變化,以及心理活動都展現出來。又如,作者還經常引出他們對電影有感而發的對本人生活經歷的聯想,人的表層和深層意識有機結合并共同推進。另外,小說的開局和結尾等章節,作者引用公文、跟蹤監視報告以及莫利納與監獄長的談話記錄作為佐證。這些真實客觀的敘述形式簡明扼要,不加感情的道出了莫利納外在表現和內心活動的變化,渲染氣氛,讓事件更具真實性。
普伊格的小說主題尖銳深刻,內容凝練簡約,章節過渡和場景變換流暢自然,作家沒有循規蹈矩,拘泥于某一個流派的束縛,而是博采眾長,又獨樹一幟;早期的電影人經歷以及嫻熟地運用電影手段也對小說的創作起了積極的作用,使他在拉美和世界文壇上成為了變革小說文體的先行者。
三、作者利用小說針砭時弊
《蜘蛛女之吻》共十六章,情節十分簡單。主線著重圍繞著被關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一所監獄的同一牢房里的兩個犯人——政治犯瓦倫蒂和同性戀者莫利納之間的對話展開,揭露當時南美國家人民飽受牢獄之災,是反映真實存在的政治壓迫以及性壓抑的明證。
選擇牢房這樣一個封閉狹小的空間,且兩位男主人公的對話長達七章,按說小說內容會顯得重復和沉悶,但普伊格別有用心地在對白中以一位囚徒講述給另一位囚徒的方式穿插了六部引人入勝的電影故事,大大增強了小說的大眾性和娛樂性。然而,這些電影故事的作用不僅僅是娛樂讀者調節氣氛,最重要的目的是通過電影折射出深刻的寓意和揭示現實的意圖,而真實的現實也恰恰就隱藏在這些真真假假光怪陸離的電影故事當中。那就是:殘酷打擊、嚴刑逼供、陰謀陷害等等,囚徒們每日每夜不得不面對被濃烈恐怖氛圍所籠罩的牢獄生活,也就是當時整個阿根廷社會的縮影,即軍人當政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的苦難,綁架、酷刑、暗殺無處不在,人民根本沒有生命保障,作家更談不上言論自由。
因為無法直抒對社會黑暗的滿腔憤怒,作家不得不借助電影中超自然的人物、事件和情節,采用象征隱喻、時空交錯、混淆現實與夢境等手法,通過戲謔調侃和不動聲色的一筆帶過,間接地揭露軍人統治時期的種種暴力與反人權行為,反映拉丁美洲的歷史以及殘酷的社會現實。
以《豹女》故事為例,“豹女”是小說中的第一個電影故事,而且“豹女”形象也貫穿全書并與“蜘蛛女”形成對應。她們和男性有了親密接觸后都會立刻變為兇殘的獵豹并吞噬掉前者,這種恐怖經歷讓兩位女子都承受了巨大的心理折磨而且無法改變這樣的命運,也給電影披上了一層神秘詭異的色彩。作者詳細地描述了形成豹女變態發泄方式的緣由,也反映了男女在性發育時期受到社會機制的禁錮所產生的殘酷后果。在封建思想處于統治地位的中世紀,一切有關個性自由和個性解放的話題都無法登上大雅之堂,作者也以此來諷喻依舊被傳統觀念束縛的當今時代,人類仍舊難以跨出邁向文明與正常的先進步伐。
在《法國歌女》的故事中,普伊格以“納粹軍隊排著耀武揚威的縱隊穿過凱旋門,一面面井字旗在埃菲爾鐵塔等建筑物上迎風飄揚”為背景,生動再現了納粹德國占領巴黎之后的種種侵略罪行;《女人喜歡的電影》中,描述了兩次世界大戰對世界面貌和人類心靈造成的難以磨滅的慘痛代價和精神創傷;《男人喜歡的電影》中,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黑暗和大財團對工人的無情壓榨;《僵尸女》故事中,刻畫了南美香蕉種植園園主對雇工的殘酷奴役和剝削等等,都成為了作家筆下對時弊進行無情抨擊的有力證據。
四、作品中邊緣性題材的處理
普伊格是拉美文壇為數不多的敢于描寫同性戀題材的作家。小說《蜘蛛女之吻》獲得成功不僅僅由于主題的邊緣性——同性戀傾向,小說本身的力量和作家完美的敘事技巧也是將作品推向成功的必然原因。
莫利納和瓦倫蒂,是小說的兩位男主角。有同性戀傾向的莫利納因涉嫌誘拐未成年少男而被捕;一身傲骨的瓦倫蒂則是因為反對當時政局,涉嫌叛亂而鋃鐺入獄。兩個身份不同、性格迥異的犯人朝夕相處于一間牢房,使他們忽視了由種種差異產生的隔閡,一同面對苦難生活的悲哀和歡樂,經歷了從相悖、相知、相惜到相愛這一微妙的變化過程。當然,這個變化過程經歷了莫利納在瓦倫蒂生病時無微不至的照顧,兩人在交談中漸漸向彼此敞開心扉,莫利納對瓦倫蒂講述自己如何產生性別觀念的轉換和轉換后的心理感受,以及莫利納贏得瓦倫蒂的同情和理解等等的事件后,二人最終走向了“愛情的結合”。
為描述兩人產生“感情”的過程,作者引用了大量的同性戀性心理學腳注,從理論上對同性戀、性壓抑做出了較全面的分析。這些腳注既是正文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是人物行為的心理學根據,使同性戀問題嚴肅化、社會化,讓大眾能從專業角度認識和分析小說中出現的此類問題。
但是,普伊格并沒有讓小說因此變成一部艱澀的教科書,他用長達七章沒有中斷的對話,六個跌宕起伏的電影故事完成全部小說的寫作,讓人讀起來既一氣呵成,又不得不對書中提出的問題掩卷反思,真不愧是嚴肅文學與大眾文學結合的典范。
普伊格本人就是一個有同性戀傾向的作家,在打破道德價值觀上,尤其是性禁忌方面勇于嘗試,但并非刻意借此類題材嘩眾取寵,而是為呈現人類心靈孤寂的一面、以探討性取向提出關注人類境遇的新觀點。因此小說中的某些人物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作者本人的影子,有借筆下人物之口來揶揄所處時代和抒解自己胸中苦悶的痕跡。通過整部作品,作者不僅剖析出同性戀者的心理,而且也給讀者展示出那個時代拉丁美洲革命斗爭的一個側面。
《蜘蛛女之吻》中的兩位主人公,莫利納受瓦倫蒂之托在與革命分子聯絡時犧牲,而瓦倫蒂則在監獄中因不堪酷刑而亡?;杳灾?,瓦倫蒂經歷了夢囈般對獄中生活的回憶。在雜亂無章的片段里,瓦倫蒂仿佛看到一個女人變成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網中伸展開四肢……這女人的形象讓讀者琢磨不定,也許是莫利納,也許是女友瑪尓塔,也許是對美好的向往,也許這個形象永遠是個猜不透的謎,如此美麗,如此精彩,留給讀者細細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