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瞬間的審美與放大的空間共同結構了劉慶邦短篇小說的內在聯系。本文試從文體、審美的角度,來探討劉慶邦短篇小說中獨特的時空意識,以期更好地把握作品所生成的審美內蘊。
關鍵詞:劉慶邦 短篇小說 時間 空間
劉慶邦執著于短篇成為當代文壇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其短篇小說獨特的時空意識,在被隱逸的時間背后,極力擴張著小說的空間,通過改變時間與空間在小說中的比重與作用方式,將空間推向前臺,傳達出作者對創作對象的審美觀照、把握和領悟,訴說著對時間與空間的追求。
一、濃郁的瞬間審美
劉慶邦在小說創作中,讓時間停頓下來,“在人事發展的某一瞬間停留,對‘瞬間’作出在場性審美觀照。”在當代小說推崇長篇、敘述沉浸在對故事的糾纏與情節的時間消費中,劉慶邦的時間凝滯無疑帶有了對純文學堅持的態勢。曾有論者評論劉慶邦的短篇小說“或柔美,或酷烈,文風酷似沈從文、汪曾祺。”這是一種極高的肯定和贊賞。但是劉慶邦也有著自己的寫作特色,在沈從文、汪曾祺小說瞬間審美中,更多的是文人式的大悲憫、大體悟,有著審美的自足性,而劉慶邦短篇小說的瞬間審美沒有人生虛無、個體無奈的印記,或以濃郁的詩性著稱,或以緊張酷烈的悲劇性顯現。
自然、器物的瞬間審美。大笛響起來了,滿地的高梁霎時紅遍,它與天邊的紅霞相銜接,誰也分不清哪是高梁,哪是紅霞,哪是天上,哪是人間……高妮腦子里的大笛吹到這里,眼淚又禁不住滾落下來。對于大笛奏響引起畫面的瞬間審美,寫出了大自然的音樂美,渾然一體的境界在這一瞬間得到了美的升華。劉慶邦是自然瞬間審美寫作的好手,他小說中的人物,總是穿行于鄉村的河流、麥地、滿是青草的山坡,與自然親近,帶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在他的筆下,“但凡人世間一切‘自然’,如一花一葉,一羽一飛絮,皆能產生強大的審美激情”。
復仇“碎片”的瞬間審美。復仇是一個緊張、厚重、情節性強的過程。劉慶邦的酷烈小說(大部分是復仇小說)不注重描寫復仇的全過程,小說中的復仇由矛盾的心理瞬間和碎片式的緊張場景構成。短篇小說《平地風雷》講述了驚天動地的鄉村暴力場景,以動人的碎片式想象,呈示一介草民貨郎出人意料仇殺驕橫自負隊長的場面。小說在緊張的村人傳說中開篇:窮極、被逼無奈的貨郎要做隊長的活兒(“做活兒”即殺人),但在后續的敘述中,利用一系列的碎片場景一再延宕事件的爆發,筆鋒一轉寫貨郎的謙卑老實,隊長的暴虐無理。其中穿插了張三爹、王二爺、李四嫂們在背地里暗示貨郎做隊長活兒的碎片式場景,和在搗糞現場上下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心理瞬間展示。作者寫盡了貨郎與隊長之間被層層推進的矛盾以及眾人等著好戲看的麻木心理。然而,復仇就靜靜的發生在不經意的一瞬間,殺戮在碎片化展示到達極限緊張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完成。
瞬間審美的存在,使敘述的時間流被中止了,注意力在有限的時間內被固定在諸種聯系的交互作用中,我們發現小說中的時間不再象一道急流那樣推動情節向前發展,而只是一潭死水,其深處正在進行著微妙而緩慢的分解活動。“向故事發生發展的‘當下性’與‘碎片感’下潛與沉醉”,“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帶有多重信息內涵或人生意味的片狀板塊,構成一個又一個向空間維度延伸的‘空間性文本’。”一旦賴以時間而存在的因果鏈斷裂了,那么多重審美空間形式就顯得十分突出了。
二、空間的極致開拓
小說既有時間維度,又有空間維度,空間和時間一樣,成為改變著一切關系的基本因素,小說發生的一切故事,都只能在一定空間中,“小說的寫作無非是在空間的改變之中尋找悲哀與歡樂,尋找種種主題與美學的趣味。”在短篇小說“短”的特點下,劉慶邦在小說中對空間的極致開拓,砸出了巨大的時空容量和審美再創造的刺激物。
自然與人事的鑲嵌。在自然景物的構成畫面上鑲嵌人事,使景中的人和人眼中的景相互交融,以此來擴張小說的空間。小說《白煤》一開篇就用大篇幅的文字描繪了雪后礦區各色人物的圖景:上班的人與下班的人、喜歡雪的年輕礦工在雪地里與狗的打趣、遍地雪光引起的關于女人與紅頭巾的記憶。在雪的映襯下,長路小夫妻幸福甜蜜的愛情生活顯得更加純潔。
民俗與人事的鑲嵌。劉慶邦非常擅長描寫豫東平原的鄉風民俗,在民俗文化的渲染中鑲嵌人事,民俗的摻入人事,不僅成為人事發展的力量,且在有限的時間里擴充了空間。女孩子心思細膩、敏感、多愁源于相家、相親、定親習俗的開始(《相家》、《閨女兒》、《紅圍巾》、《不定嫁給誰》);小連的心地善良與國莊對女兒的關愛被貫穿在元宵節打燈籠、蒸燈碗子的習俗中(《燈》);《春天的儀式》用大量的篇幅描繪了村里人趕廟會的熱鬧場面,而星采對對象的苦心尋覓就鑲嵌在這樣一場歡騰的三月三廟會中,情感也隨著廟會的愈加熱鬧而到達高潮。風俗的描繪滲入了人事,使作品不僅呈現出一種風俗美,也使人事于風俗之中獲得了難以言傳的情感意義空間。
內空間的開拓。如果說利用自然、民俗與人事的鑲嵌是擴大了時空的廣度,那么對人物的內心世界這一內空間的展示使小說的深度和自由度有了更大的發展。
以代表作《鞋》為例,單從故事層面來看,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從主人公守明做鞋始到送鞋終的故事,然而小說的魅力并不在此,而在于作家洞悉了守明待嫁時節的全部心理過程。“過彩禮”時守明內心的一波三折,正是這種含蓄空間展示的開始,從在母親、妹妹面前表露出的“嚇得趕緊躲進里間屋去了,手捂胸口,大氣都不敢出”到與母親撒嬌,妹妹拌嘴再到一個人關在屋里,想象新娘子的樣子以致“臉早變得紅通通的”。對守明做鞋時心理空間的展示,小說不止一次出現“拿起鞋底,她想入非非”的心理場景,將鞋當成那個人的“腳”貼在臉上,摟到懷里。待嫁少女對愛情的憧憬隨著心理的波動一次次得到淋漓盡致的演繹。 通過夢境來表現人物的潛意識。夢是人的某種“愿望的達成,它可以說是一種清醒狀態精神活動的延續。”在劉慶邦的許多作品中都有著關于夢境的描寫,《白煤》、《梅妞放羊》、《相家》、《種在墳上的倭瓜》、《閨女兒》、《毛信》、《開館子》、《黃花繡》等。在夢中,作者可以打開一個隱秘而新鮮的空間。例如,《相家》中母親“夢里去相家已經去了好幾次了”,但是一次都沒有和女兒染提起過,是母親一個人內心的秘密,是怕自己相家看走了眼,將來對不起女兒的內心隱秘心思的顯現。《毛信》中毛信的夢是失怙女孩一方面對父親的懷念之情,另一方面是失去父親對幼小心靈打擊的隱現。夢中人所表現出的鮮為人知的潛意識——焦慮、恐懼、敏感……通過夢境這一最為真實而深入的內空間的展示,能全面地體會到人物在瞬間的動態心理活動,既開拓了小說新的表現范圍,又加深了小說的表現力度、豐富了小說審美意蘊的生成。
劉慶邦的短篇小說在瞬間審美進行的同時,極大的打開了空間,將交錯混雜的自然、民俗、人事、心理活動充分濃縮在有限的篇幅里,讀者隨小說中的人物行走在沒有邊界的時空世界里,體會著更為深邃的思想情感空間。劉慶邦短篇小說的時間與空間是作者對短篇小說文體與審美要求的自覺實踐,也是作者對世界獨特審美觀照的產物,瞬間的審美與空間的放大,閃爍著劉慶邦創作的純粹性以及作品的藝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