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次貸危機成因的深層次思考：述評與探討

[摘要]始于2007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已經演化成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它不僅重創(chuàng)了各國金融業(yè)，還不斷向實體經濟蔓延，在此背景下，及時梳理學術界對次貸危機形成原因的各種理論觀點，并重新探討次貸危機的深層次成因已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理論意義。本文總結了關于美國次貸危機成因的七種理論觀點，并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分析范式出發(fā)，提出了次貸危機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制度的新觀點。

[關鍵詞]次級貸款；虛擬資本；實體經濟；馬克思主義經濟學

[中圖分類號]F113，7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6470(2009)01—0076—05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信息技術革命的推動下美國經濟經歷了高增長、低通脹的黃金時代，資本市場更是無限繁榮。自2001年網絡股泡沫破滅和“9·11”事件后，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為了使經濟盡快走出全面衰退的困境，美聯(lián)儲從2001年1月到2003年6月連續(xù)降息13次，將聯(lián)邦基準利率從6.5％降至1％，為美國46年來的最低水平。在美聯(lián)儲低利率政策的刺激下，再加上政府力推的寬松住房政策，以及金融創(chuàng)新的巨大推動，最終造成流動性過度泛濫，大量資金流向房地產業(yè)，同時投資銀行不斷介入次級抵押債券市場，使住房貸款機構的放貸積極性空前高漲，借貸條件也就越來越寬松，甚至信用分數(shù)低于620分的借款者也能申請到貸款，這必然使美國房地產價格不斷攀升，房價泡沫不斷膨脹。

然而，從2004年6月起。美聯(lián)儲實行從緊的貨幣政策，在兩年時間內連續(xù)升息17次，將利率由原先最低的1％升到了5.25％，連續(xù)升息提高了房屋借貸的成本，促使房價開始下跌，隨之而來的是經營次級按揭貸款業(yè)務的各類金融機構紛紛遭遇困境。實際上，對這次次貸危機產生重要影響的次級抵押貸款的數(shù)量并不是很大，只占了全部貸款的14％左右，即使全部違約，損失也不會太大，但由于投資銀行的介入，以及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使得次級貸款的影響無限地被放大。

截至2008年11月3日，世界五大投資銀行已不復存在，華爾街經營模式已徹底被改寫，美國已有14家銀行倒閉，世界各國聯(lián)合救市，向市場注入大量的流動性資金，次貸危機已經演變?yōu)槿蛐缘慕鹑谖C，各國股指紛紛下挫，冰島已宣布財務破產，美國、巴基斯坦、韓國、俄羅斯、英國、日本、迪拜等國家也岌岌可危，一場世紀性的金融大動蕩已席卷各國。因此，在此背景下探討此次金融危機的形成原因不僅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而且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

一、關于美國次貸危機成因的討論

(一)監(jiān)管不力論。隨著金融創(chuàng)新工具的不斷涌現(xiàn)，銀行、證券、保險、信托等行業(yè)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使已有的分業(yè)監(jiān)管模式失去了效力，這必然增加了整個金融業(yè)的系統(tǒng)性風險，因而政府的不力監(jiān)管就成了危機爆發(fā)的主導因素。吳建環(huán)指出，金融危機真正的根源在于美國監(jiān)管機構失職，在于美國監(jiān)管體制存在重大漏洞。《1999年金融服務現(xiàn)代化法案》的出臺標志著美國金融業(yè)進入混業(yè)經營時代，但到目前為止美國實際上仍然實行分業(yè)監(jiān)管，各監(jiān)管機構并沒有高度協(xié)調配合，致使監(jiān)管出現(xiàn)漏洞；對投資銀行的監(jiān)管不到位。對次級貸款等金融衍生品的監(jiān)管也不夠重視，監(jiān)管標準不僅單一，而且明顯滯后。

(二)委托代理鏈過長論。金融創(chuàng)新并不能有效解決資本市場的道德風險問題，隨著抵押債券層層證券化，必然使委托代理鏈條越來越長。這在一定程度上使道德風險問題更加嚴重，從而為次貸危機的爆發(fā)埋下了隱患。美國耶魯大學金融學專家陳志武認為次貸危機的起因就是由于美國資本市場的委托代理關系鏈太長了，尤其是無限衍生的證券鏈條會使資金的最初供應者與最終使用者之間的距離太遠，從而多層次的委托代理關系被無限地延伸，這必然使風險監(jiān)管機構形同虛設，再加上受利益驅使的證券信用評級制度失效，這都會使風險被無限地放大，這就是美國次貸危機的主因。

(三)國際貨幣體系扭曲論。一些學者認為現(xiàn)存的國際貨幣體系是嚴重扭曲的、不合理的，以美元為本位的后布雷頓森林體系不僅難以解決全球性的經濟失衡問題，還會加劇經濟的不平衡。王永利在全球化大背景下探究次貸危機的成因，并把次貸危機的根本原因歸結為當今的貨幣體系。楊公齊認為區(qū)域或全球性經濟失衡會導致國際資本在一定范圍內重新配置，而國際資本通過扭曲化的國際貨幣體系來流動就會導致區(qū)域性金融危機的爆發(fā)，當然，全球實體經濟的失衡是導致金融危機的必要條件，而虛擬經濟導致的流動性短缺是金融危機爆發(fā)的充分條件。

(四)過度消費論。許多學者認為美國式的文化模式使其居民過度消費，美國只有依靠大量發(fā)行負債才能滿足其消費欲望，從而造成美國債務存量持續(xù)增加，最終影響了國家信用，引發(fā)了經濟波動。國內學者余永定和王小東都認為美國金融危機的根本原因是美國居民的消費需求嚴重超過居民收入。美國居民對住房的需求顯然超過其收入水平，因此只有通過住房抵押貸款才能滿足需求，隨著時間的推進，其債務越積越多，無論政府執(zhí)行何種政策，無節(jié)制的負債必然會導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烏克蘭專家尤里·帕霍莫夫則認為，這次金融危機源于“美式文明”，即金融海嘯的源頭并非只是單純的市場過熱的反映，而是起源于“惟一全球大國”美國的生存方式。由于美國的過度消費導致其貸款債務的持續(xù)增長，為彌補巨額消費赤字，美國人想出種種投機方法來出售以債券為載體的債務，通過債務去侵吞其他國家的財富，經年累月，大量購入商品與支付能力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最終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金融危機。

(五)政策誘致論。政府各種不適當?shù)恼撸缲斦摺⒇泿耪吆彤a業(yè)政策，都可能使原本均衡的宏觀經濟失衡，政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但往往適得其反，加劇經濟的波動。許小年指出。美聯(lián)儲所發(fā)行的貨幣超出實體經濟的需要，金融機構的錢太多了，再加上對對沖基金監(jiān)管不力，最終成為次貸危機的罪魁禍首。肖本華認為，次級債危機從表面上來看是因為金融機構的貸款條件放松和金融創(chuàng)新所造成的，但根本原因是美元本位下美國放縱的國內經濟政策，主要是貨幣政策所造成的。雷鳴則認為美國政府所采取的一系列的財政和貨幣政策導致了次貸危機的爆發(fā)，為了避免“9·11”恐怖事件及后來的對外戰(zhàn)爭對美國經濟的影響，美聯(lián)儲不得不連續(xù)降息，并采用刺激房地產業(yè)發(fā)展作為投資增長點的產業(yè)政策，最終導致了次貸危機的爆發(fā)。趙夫增等也認為美國實行的金融自由化和擴張性的貨幣政策致使美國資產極度膨脹和信用過度擴張，最終導致信用市場面臨全面危機從而引發(fā)了次貸危機。

(六)流動性過剩論。全球性的流動性過剩不僅使全球的通脹壓力加大，還會加速國際資本的流動，大量的“熱錢”涌入房地產業(yè)，使房價泡沫越吹越大，在一定程度上引發(fā)了危機。韓振亞認為，一般貸款機構出于謹慎考慮會采取惜貸的原則，本來其貸款客戶是資信等級較差的，但是在全球資金供給過剩的背景下，通過次貸證券化的手段讓貸款機構獲得了充足的資金來源，而房價的持續(xù)上漲使貸款機構進一步忽視了風險，降低了貸款審核標準。貸款標準降低，貸款規(guī)模不合理加大，再經由證券市場傳導給全世界投資美國次級貸款證券的投資者，最終演繹成為全球的潛在金融風險。黃紀憲、張超和張云也提出了流動性過剩導致次貸危機的觀點。

(七)綜合因素作用論。美國次貸危機的形成并不是單一因素引起的，而是多種因素相互疊加的結果。雖然不同的學者都認為次貸危機是各種因素疊加的結果，但他們強調的側重點不同。劉峰、葉紅光認為全球性的流動性過剩為此次危機埋下了隱患，房價下跌成為危機爆發(fā)的直接原因，2004年后利率的持續(xù)走高和貸款發(fā)放機構樂觀放貸則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馬驥、張長青則認為，利率走高和房價走低只是造成次貸危機的外部原因，實際上，在美國次貸市場繁榮的表象下，其市場本身存在的諸多問題，也為危機的爆發(fā)埋下了隱患。廖湘岳從低門檻的貸款標準、市場信息的不對稱、不斷上升的基準利率等方面分析了美國次貸危機爆發(fā)的原因。邱兆祥、粟勤從次級貸款借款人的行為特征出發(fā)，指出傳統(tǒng)利潤空間縮小、金融機構間的競爭加劇、次級貸款的證券化以及信用評級技術的缺陷等因素都構成了美國次貸危機爆發(fā)的初始原因。曹紅輝、劉華釗從五個方面總結了美國次貸危機的原因，即美聯(lián)儲實行的利率政策的變化；美國房屋價格普遍大幅下降；次級貸款標準的放松和監(jiān)管的缺失；CDO等衍生產品的缺陷：交易中高杠桿融資。張宇、劉洪玉認為，次貸危機產生的直接原因是金融機構過分自信，而根本原因則在于政府監(jiān)管缺位；另一方面，美國政府的政治導向客觀上也誘發(fā)了次貸危機。杜厚文、初春莉也提出了多種能引發(fā)次貸危機的因素，并認為次貸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虛擬經濟的過度膨脹。

二、基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成因再探討

上述分析美國次貸危機成因的理論分別從不同的視角解析了危機的成因，雖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只是分析了次貸危機的表面原因或具體原因，并沒有揭示出美國次貸危機的根本原因或深層次原因，因而很難令人信服。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要求我們透過事物復雜的表象來認識事物的本質，因而我們不應當只停留在對現(xiàn)象的簡單認識上。筆者以為，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經濟周期理論可知，美國次貸危機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制度。馬克思認為經濟危機是“現(xiàn)代生產力反抗現(xiàn)代生產關系、反抗作為資產階級及其統(tǒng)治的存在條件的所有制關系”的結果，經濟危機只能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結果，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無限發(fā)展與市場相對狹小之間的矛盾沖突最終引發(fā)經濟危機。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社會的生產資料被少數(shù)資本家占用，對廣大勞動群眾而言，只能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才能維持生存。從而社會分化為兩大階級：一個是資本家階級，一個是雇傭工人階級。在整個社會資本循環(huán)運動中，隨著資本家財富積累的增加，產品生產的能力將持續(xù)擴大，但是卻伴隨著雇傭工人的相對貧困。這種相對的貧困，導致社會的相對有限的購買力(即市場的相對狹小)，從而必然造成社會總供給超過社會總需求，從而導致危機的爆發(fā)。因此，正是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本身破壞了宏觀經濟的均衡，從本質上講，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才是導致經濟危機周期性爆發(fā)的根本來源。

當然，隨著資本主義危機的多次周期性爆發(fā)，使資產階級認識到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痼疾”，資產階級開始變得聰明起來，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辦法來規(guī)避經濟危機，并采取了各種改良資本主義制度的辦法，如股份制、宏觀調控等等，尤其是從1927年經濟大危機之后，開始創(chuàng)造性地轉變其“守夜人”的角色，同時凱恩斯主義經濟學開始登上了歷史舞臺，資本主義國家開始積極使用各種政策措施主動去干預經濟，但這并沒有消除經濟危機，經濟危機依舊周期性地爆發(fā)，只是危機形成的具體原因和具體形式發(fā)生了變化，尤其是到了70年代之后。經濟危機不再以商業(yè)危機的形式爆發(fā)，而是以金融危機的形式爆發(fā)。到了20世紀90年代資本主義國家的虛擬金融資產已經大大超過了其實際GDP數(shù)倍，虛擬經濟成了資本主義國家獲得利潤的主要來源，以信用制度為基礎的虛擬資本不斷地膨脹，資本拜物教也取得了新的形式。

虛擬資本為什么能不斷地膨脹呢?或者說虛擬經濟為什么會如此繁榮呢?面對雇傭勞動者相對狹小的收入而言，房屋作為商品而言，其價格太高了，雇傭勞動者沒有足夠的貨幣來購買房屋，只能訴諸于借貸市場。另一方面，資本的本性在于增殖，貪婪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原始動力。面對資本平均利潤率不斷趨向下降以及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殘酷現(xiàn)實，再加上金融創(chuàng)新對衍生證券的層出不窮的“包裝”，這一切都會使資本家鋌而走險。馬克思早就說過：“一旦有適當?shù)睦麧櫍Y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了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即使雇傭勞動者不具備申請貸款的條件，也能取得抵押貸款，因為抵押貸款機構并不在乎借款者的資信。他可以借助金融創(chuàng)新把抵押貸款證券化，再把證券化的資產轉賣給投資銀行，從而取得巨額的利潤，而投資銀行為了巨額的利潤會鋌而走險，如此反復循環(huán)，使風險無限地放大。

隨著虛擬資本的不斷膨脹，更多的抵押貸款公司發(fā)行證券化的債券，更多的公司和政府購買衍生債券，同時金融創(chuàng)新還會進一步把金融衍生品推向全世界的投資者，尤其是通過出口賺得巨額外匯儲備的新興發(fā)展中國家對美元債券有巨大的需求，這一切都使得實際資產的虛擬化發(fā)展到了極致，資本主義的價值增殖過程越來越脫離實際的物質生產過程，使資本主義生產的二重性矛盾完全外在化了，但虛擬資本的價值不可能徹底脫離實際的物質生產過程，隨著它距離實體經濟越來越遠，虛擬經濟回歸實體經濟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一旦遭遇了資本主義的信用危機，就可能全面爆發(fā)金融危機。

2007年4月，美國房價顯著回落，次級房貸的壞賬問題惡化，作為美國最大貸款機構之一的新世紀金融公司申請破產保護，這標志著美國次貸危機開始拉開帷幕，此后數(shù)家房地產公司相繼破產，資本主義國家的信用制度開始崩潰，各國政府開始大量注資，以拯救瀕臨“破產”的國家信用制度。信用制度危機顯然成了美國次貸危機轉向全球性金融危機的始作俑者，資本主義整個信用鏈條一旦斷裂。就必然導致金融危機的一發(fā)而不可收拾。馬克思說過：“信用制度加速了生產力的物質上的發(fā)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使這二者作為新生產形式的物質基礎發(fā)展到一定的高度，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使命。同時，信用加速了這種矛盾的暴力的爆發(fā)，即危機，因而促進了舊生產方式解體的各要素。”可見，資本主義的信用具有二重性，在為資本家?guī)砝麧櫟耐瑫r，也為他們帶來了危機，從而，次貸危機乃至金融危機的爆發(fā)具有客觀必然性。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研究社會資本的再生產時假定資本主義經濟是封閉的，并把國家假定為“守夜人”的角色。當前資本主義國家經濟貿易往來非常密切，經濟全球化、一體化已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決定了次貸危機的蔓延性和傳染性，越開放的經濟體受次貸危機的影響就越大：資本主義國家當局雖能使用財政和貨幣政策來干預經濟，但這并不能根除經濟危機，只能推遲危機爆發(fā)的時間或改變經濟危機的存在形式。所以，次貸危機的爆發(fā)具有客觀必然性，它根源于資本主義制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