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彬:書生正當年
◎雷電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一直很想念一個人。這人既有對現實的強烈關懷,又有對歷史的不懈追問,縱觀他的文章和著作,再看他的主張和行動,可一言以蔽之:“吾道一以貫之。”但他在日常生活中行事低調從不插標自賣,更不自我炒作盜名欺世。他就是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王彬彬。
在研究陳獨秀的兩篇文章《滬寧線上的鼾聲》、《皆起于此夜之會》中,從“五四”先驅、中國共產黨創始人陳獨秀被捕后的從容和凜然寫起,追本溯源,讓讀者看到了一代知識分子一切為了祖國復興的精神追求和已經遠去的“五四”先賢精神風骨。作為研究者,王彬彬無意維護筆下的那些人物,而是要讓后來者明白,人類無法超越自己的歷史局限和人性局限,哪怕一小步的前進都要付出慘重代價,有時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不一定會前進,甚至會倒退。
有句說俗了的話叫做: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王彬彬的歷史研究綽具現實意義,他的研究對象都是今天所謂的公眾人物,也是歷史已經解密的人物,斯人遠去,影響依舊。他們是作為類的代表存在甚至會一直存在的一種符號。王彬彬認為:“人文精神,是人文知識分子應有的一種品格,一種情懷,是這個階層的精神特征。不具備這種精神特征的人,哪怕知識再淵博,也不能算作合格的知識分子。”人文精神重在人文關懷,一旦失去人文關懷,那些追逐名利的文人無論學養多么深厚,知識多么淵博,都可能在頃刻間斯文掃地,甚至淪為喪失人格的御用工具。
王彬彬說自己從小讀書雜,什么書都看,迄今為止也沒有框就看書寫文章的范圍,他寫文章或做研究都有即興性。比如對歷史、文化、政治人物的研究興趣就是這樣,這些和他的文藝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專業幾乎沒有什么關系。在自己的專業領域,王彬彬可謂成果驕人,先后出版了《在功利與唯美之間》、《為批評正名》、《文壇三戶》、《城墻下的夜游者》等多部影響深遠的著作。尤其近年面世的《文壇三戶》,針對一段時期內彌漫于當代文壇的媚俗、惡俗和低俗風氣與代表人物,王彬彬沒有滯留于貌似繁華喧煊赫的表象,而是從根源上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批評和剖析,以其切中肯綮、一針見血,在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壇引起強烈反響,乃至該書涉及的幾個批評對象坐臥不寧,個別人甚至忍不住跳出來詆毀王彬彬是靠“罵”文壇大家成名的“黑駒”。這些年,文學批評的名人不少,但文學批評的名作太少,《文壇三戶》這樣的著作之所以能夠無愧地為文學批評爭得一席之地,獲取獨立的生命力,正得益于王彬彬始終如一的主張:直面現實,獨立思想,傳承學術,低調做人。
不要以為王彬彬是個只會金剛怒目的人,他對知識分子和文化人中間的一些惡習和劣根性始終保持著必要的警覺和批判。和某些只著文研究文學批評本身、而對社會生活中存在的種種不公正現象不著一字的人不同,王彬彬具有強烈的現實關懷。這樣做當然會很辛苦,會失去許多現實的物質利益,甚至生活環境周圍的許多人也對他敬而遠之。但王彬彬不是這個時代很多人推崇的道德虛無主義者,他有著自己的道德標準和做人原則。一次,我問他是否會因為說話得罪人而有所改變時,他說: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還當我的教授。
不知不覺,做了多年教師的王彬彬如今已是桃李滿天下。在他的課堂上和講座里,不乏學生的尊敬乃至仰視。朋友們也說他身上自有一種勁道,使人無法小看。日常生活中一起小聚時,幾杯酒下肚,王彬彬的另一面便很容易顯現出來:厚道,仗義,書生氣濃,甚至不乏幾分靦腆和柔情。
在南京大學的校園里,走在路上的王彬彬并沒有什么特別醒目之處,他背著大大的包,留著寸頭,步子不緊不慢卻很有力道。望著他的背影,一種欽佩之情會忍不住油然而生。
謝泳:濁世舞翩翩
◎朱競
謝泳當教授有一年了。報紙、電視也許早已忘記了曾經熱炒一時的“沒有碩士、博士學歷的人,被
破格聘為名校教授”的事件,新聞已變舊聞,一個人被遺忘是多么地容易。何況歷史!
前一陣我去廈門大學看謝泳時,他似乎完全適應了大學的模式,連說話也開始像教授:“我今天有課。”
謝泳個子很高,膚色較黑,嘴唇略厚,戴眼鏡。發型永遠不變,是那種既不時髦也不過時的平頭。謝泳喜歡穿中式的立領上衣,看上去更顯仙風道骨。他說話語速很快,喜歡加手勢。在他面前你要集中精力去聽,一不留神就會跟不上他的思維。他喜歡在很小的便簽紙上寫很小的字。
遙想教授當年,差不多是十年前,我與謝泳在上海交大開會,夏中義教授打電話來,請我們去看達利的畫展。當年上海的地鐵就已很先進,地鐵票不是那種薄紙片,而是“卡”,這張卡可讓謝泳出了笑話。在地鐵站,我們每人買一張卡,朝地鐵的入口處走去。順著長長的隊伍,我與夏教授很快就進去了,當我們回頭找謝泳時,看見他還在那里看那張卡,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卡送進去,送了幾次,都被吐了出來。卡送不進去,鐵欄桿就不會打開。我在一旁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看謝泳那既著急又害怕別人看他的樣子。這時有工作人員走過來指導,他才順利通過。我問:“是卡的毛病?”他說:“不是卡的毛病,是我笨。”那一路上,我們就拿謝泳的“笨”當了話題。而他總是憨憨地笑。
謝泳是非常善良的人,他為別人的事可以投入全部身心,他為人處事更是寬宏大量。山西的朋友說謝泳很可愛,這可愛表現在他的大氣上。他曾將自己多年搜集到的全套《朝霞》雜志和《朝霞》叢書捐贈給一家圖書館,我并不為他有這樣的舉動而驚訝。我知道,他為搜集這兩套書刊,費了多少苦心,舊書市上淘,舊書網上搜購,還有幾本是朋友輾轉相贈才湊齊,之后,他說捐就捐了。自然,有人會因此說他:“也太大方了吧?”這種事,他做過不知多少次,有的是給了圖書館,更多的是給了用得著的朋友。這時的謝泳,每每會不在乎地說:學術乃天下之公器。
我這次見到謝泳,讓他為我供職的《文藝爭鳴》雜志寫篇長文章,他卻說:“現在是嘆息越來越長,文章越寫越短!”記得在1997年,我曾編發過謝泳的《西南聯大與汪曾祺、穆旦的文學道路》,當時對他研究的這個選題就十分感興趣。后又讀過他的很多文章,被他那種對現當代知識分子的關懷所感動。謝泳的文章是平穩舒緩的,但在平穩舒緩的背后卻隱藏著深厚的思想功底和個人風格,自成一派,其巨大的感性魅力和理性力量催人深思。他從故紙堆中淘出那么多學人的倜儻豐采和悲慘命運,信手寫成學術隨筆,一一展示給我們——胡適、馮友蘭、張東蓀、金岳霖、傅斯年、梁思成、王瑤、舒蕪等上百位自由知識分子都在他筆下活靈活現,他們的偉大與卑微均躍然紙上。謝泳所做的這些是非常有價值的,更是讓人敬佩的。他已出版的著作有《禁錮下的吶喊》、《中國現代文學的微觀研究》、《舊人舊事》、《學人今昔》、《教授當年》、《書生私見》、《逝去的年代》、《教育在清華》、《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等,后來我還有幸把他的《雜書過眼錄》收到了自己主編的“梟鳴”叢書中。
謝泳說,以前他不知道核心期刊的位置有多高用處有多大,他發文章從來不看重刊物是不是核心。而現在,謝泳已成為名副其實的教授了,他也會為完成學科的科研項目去了解核心期刊,也要為自己的學生能夠順利畢業而推薦文章。大學教育首先教會了謝泳在此生存的一些潛規則。
下邊這一段話是朵魚《送謝泳先生至廈門》的最后一段:
一,走路的時候,頭抬起來,腰板挺直,別老那么弓著,再這樣,年紀大了,就會像廈大校園里立著的魯迅石膏雕像一樣的高了。人家那么矮,不光是本事大也是有人捧著,你要那么矮了,本事再大也不行。
二,再買下你只是看看而不愿保存的書,要隨手送人的時候,記著山西還有這么個沒大出息的老朋友,其人雖賤且辱,向學之心可是老而彌堅啊。我喜歡什么書,你是知道的。郵資嘛,就免了吧,這點小錢,在我是一回事,在你該不算什么。
三,你那個著名的說話手勢,就是我在文章里幾次說到的那個手勢,一定要保留下去且發揚光大。我的遠近朋友里,還沒有一個人有你這樣有特色,見個性,又優雅得體的手勢呢。當然,要改進也行,有空兒和妻子女兒在一起切磋切磋,看怎么改進更優雅些。但其基本動作要領不能改,改了就不那么著名了。
我想,這位叫“朵魚”的老兄,很可能就是著名的韓石山先生吧。
吳功正:孤獨的行者
◎徐宗文
我和美學家吳功正先生交往二十余年,自以為相知甚深,不料當我因寫這篇文章正式采訪他時,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讓我驚奇不已:“我有一種深深的孤獨感、寂寞感,有時甚至還有一點兒悲壯感……”印象里的吳功正是個極豪爽極坦誠的人,怎能和“孤獨”、“寂寞”乃至“悲壯”聯系起來呢?但一想到太史公說過的話——諸凡在學術事業上大有作為、成就斐然的人,都是經受逆境的磨礪,都是在困厄孤寂中修煉而成的,文王、仲尼、屈原、左丘、孫臏、韓非……莫不如此——就豁然開朗了。
吳功正先生是江蘇省社科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曾以社長兼總編輯身份長期主持《江海學刊》工作。作為美學家,他總是視學術為生命,時刻都有一種進取精神,一種對于人生、社會、審美理想的追求和堅持。他常常說:“我在學術研究的道路上,始終有一種站在‘第一排’的自我追求。”如果我們把吳先生十幾部“磚頭”般的著作壘疊起來,用“等身”形容庶幾為客觀描述。《小說美學》、《中國文學美學》、《六朝美學史》、《唐代美學史》、《宋代美學史》、《六朝園林》、《郭沫若歷史劇研究》……吳先生的每一部美學著作都具有開創性意義,在美學研究的道路上毫無疑問地站在了“第一排”,有時甚至還成了“領跑者”。
從事學術研究,比較現實且理想的做法應該在堅持專業的基礎上不斷拓展,甚至有所轉化,力爭做一個“通才”,從而走出一條又寬又長的學術道路。我好奇地問吳先生:“您的十多部作品,哪一部最好?”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下一部。”在具體實踐上,他把自己的這種不斷追尋“下一部”的意識,轉化為他自己所概括的“橫征遠取,水紋擴散”八字治學方法。
所謂“橫征遠取”,就是指從橫向方面說,各學科融會貫通;從縱向方面說,古今一體、上下貫通。比如,我們讀吳先生的現代文學研究著作,就強烈地感受到其借用古典文學的筆法,使語言顯得凝練優美,進而涵茹其作品中的古典文化的學理和修養;讀其古典文學研究論文,則鮮明地覺察出他吸收現代文論意識和話語系統的努力,文筆顯得比較前衛和新潮。再如打開《小說美學》,感到他在著作中融化了哲學、歷史學、思想史、心理史、中西方美學等知識,而閱讀《中國文學美學》,則知道他在書中運用了文化人類學、神話學、民俗學、宗教學、比較美學等知識,《六朝美學史》又運用了文學、音樂學、舞蹈學、雕塑學、繪畫學、書法學、園林學等知識。
所謂“水紋擴散”,即重點突破,擴大成果,猶如石投潭水,形成波紋擴散,漣漪蕩漾。比如從《小說美學》到《文學美學》是一次由點到面的橫向水紋擴散,從《六朝美學史》到《唐代美學史》再到《宋代美學史》,是一次由點到線的縱向水紋擴散,而由寫成六朝園林美學的論文,到寫成《六朝園林》專著,到寫成《圖文版明清園林美學》,再到寫成《中國園林美學史》,則是由點到線、再到面的雙向水紋擴散。
吳先生并非“日拭萬言,倚馬可待”的天才和快手,他那近千萬字的著作,都是他爭分奪秒一個字一個字地累積起來的,所謂聚沙成塔,積跬步而至千里。生活中的他并無多少業余愛好,也沒有什么消閑娛樂。值得一提的,是吳先生在完成一部新著后,往往會有相當一段時間從學術界“銷聲匿跡”,此間他不僅拒絕一切人事應酬,也很少參加學術活動,甚至不見多少單篇論文發表。可每當他沉寂三年五載甚或更長一段時間,就會有“下一部”出現,而這些相繼出現的“下一部”又都如“磚頭”一般,往往讓學術界為之側目,為之震驚。他這中間若干年表象上的“寂寞”、“孤獨”,并非真的悠閑放松,而是自己的一種積累,一種蓄勢,一種修煉,是在為下一次的“彈跳”做準備。《宋代美學史》“后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刻苦勤奮,于我,已成習慣。心無旁騖,閉影不交外物,惟以學術為務,披星星,戴月亮,每天都像趕考的高三年級學生和做功課、寫作業的小學一年級學生那樣,至今仍是如此。前不久,萬里海天外的四歲小孫女在跟我通電話時說:‘爺爺,你怎么現在還在寫作業呀!’”這一段話是真實風趣的,同時也帶有一點悲壯的意味,正可見出吳先生的堅忍不拔矢志如一。
吳功正先生是江蘇如皋人,今年實足六十五歲。四十多年來的學術長旅,他一直埋頭拉車,成果豐碩,在海內外美學同行中無人不知。這樣的成果,大多數學人都會產生解甲歸田放馬南山的想法,有一段時期吳先生也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可是,他的雄厚的學術研究根基使他產生了一種危機意識,他的堅定的學術使命感使他產生了一種緊迫意識,他的永不退縮永不放棄的性格使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時間意識和生命意識。他愛讀《離騷》,屈子的那種戒粟恐懼的精神氣質也一直刺激著他,使得他把自己活著的每一天都看成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曾告訴我生活中的一個細節:都市里能聽到布谷鳥的叫聲實在不易,可他偏偏每年都能在暮春時節的拂曉聽到它清脆的叫聲,而且每一次諦聽,感覺上并不是用耳聽而是用心聽,聽來立刻肅然而起。由是,他從不消遣時光,游戲人生,不管創造了多少新成果,總是準備著“下一部”。由是,我們也可窺見吳先生成功的奧秘。
李新宇:溫暖的青燈
◎趙化魯
和新宇先生相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師專畢業回高中母校執教三年后,我匆忙間抓住了一次赴省城脫產進修的機會,于1992年的一個秋日,來到山西省教育學院報到。開學伊始,和舍友深夜臥談,豪情滿懷,躊躇滿志地準備考研。但這念頭起初昂揚,不幾日便懈怠了。那時的我整日埋頭于寫作,并兼職院報和《德育報》的編輯。直到畢業留校借調于學報編輯部后,考研的念頭才又強烈起來。
當時已經二十五六歲的我,家未成,業難就,視考研為人生的重要轉機。我沒怎么復習就走進了1995年的碩士研究生考場,報的是曲阜師范大學,專業方向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導師是李新宇教授。不曾想,我從此踏上了一條漫漫考研路,其間艱辛備嘗,往事可堪回首!
知道新宇先生,源于1989年某期《當代文壇》雜志上一篇文章,是關于人類危機感和自審意識的。酷愛文學的我選擇中國現當代文學為研究方向,似乎契合了李先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大意是:他看到與自己同時代的北島、舒婷們掀起了聲勢不小的朦朧詩潮,同樣沉湎于詩歌的他感嘆自我詩歌寫作的不濟,于是退而觀潮——開始寫作《中國當代詩歌潮流》。這樣說,可能是先生的自謙與調侃,而我把自己的考研意趣和先生的話扯作一團,應該是文人自負的心理在作祟吧。
首次沖刺未果,在意料之中。再考,我更加努力,貿然去函向新宇先生求教。他很快回復,并以“趙化魯弟”相稱:“在此經商之風日盛,知識和知識分子急劇貶值的時候,你卻仍然堅持要考研究生,從事最沒有用的文學研究,這種精神應該說很令搞文學研究的人感動。”先生接著介紹了當年的招生情況,提供了刊載他論文的雜志名稱,供我參看。最后他以“祝你成功”勖勉。信為打印稿,落款是先生的親筆簽名,認真,雋永。時間:1995年10月14日。
1996年的第二次考試,我再次因英語分數不夠敗北。沮喪萬分的我,內心深覺愧對先生。父親力排眾議,全力支持我三度考研,說已經考過兩次了,就再試一次吧。
1996年11月3日,我又欣喜地收到了新宇先生第二封回信。他得知我專門跑到山西師大復習功課,很是高興,談及過去的失利則對我多有安慰:“考研究生和做其他一些事一樣,其中也有不少偶然性。比如基礎并不太好的考生可能考上了,基礎比較好的考生可能會連連失利。今年的招生數比去年少,大概最多只能錄取六人。你完全可以根據去年的簡章做準備……”
接著先生對我的復習提出了誠懇可行的建議,要我學習一下好的短篇評論文章的寫法。他最后說:“因為距離和各種限制,我沒有能力為你提供更多的幫助,但我衷心地希望你能考上。”信末依然是先生手寫的親筆簽名,雋永,認真。目睹熟悉的字跡,有一絲沉甸甸的親切。我當時情不能抑,附數語于信上:欣受師函,如坐春風。自應盡全力,更當凌絕頂。王侯本無種,男兒須自強!
考試結束,在春節過后不久的一個雨天,我從老家輾轉抵達曲阜,找見師大,立于師門等候。一個十歲大的男孩過來,好奇地看我。原來他是新宇先生的公子,正上初中。他說爸媽出去辦事了,很快就回來。
終于見到新宇先生。他的形象親切得如同我久違了的某個親朋,濃須,高個,語調細軟,豪爽中蘊含著柔和。他囑咐師母不要做飯了,出去吃。滿腹心事的我沒什么食欲,但先生點了豐盛的菜肴,記得其中有一道米線,據說是當地的特色小吃,以前我不曾吃過的。臨行,先生以專著《中國當代詩歌潮流》贈我作紀念,他在書的扉頁工整地題上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次考研,還是惱人的英語拉了分。輔導我英語的那個外語系大眼睛女生,意外地成為了我現在的妻子。在山西師大半年,我品嘗了第三次考研的失利,卻收獲了難得的愛情——不幸中的萬幸。
無緣成為新宇先生的入室弟子,也失去了進一步親近其人的勇氣。隨后的十年間,繁忙的教書之余,每每想起和先生交往的點滴,心中便有溫馨和愧意涌動。我偶爾也會向學生提到先生,自嘲自己是先生的“私淑弟子”;依然關注著先生的行蹤,見到先生的文字還是要如饑似渴地捧讀一番;依稀了解到先生離開曲阜,去了吉林大學,后來又受聘南開,繼續擔任博導……
2007年秋,供職的學校要整理校史,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決定出版中國傳統名校叢書——山西省曲沃中學卷,領導讓我專職協助山西大學張恒教授組稿編書。從教學一線暫離,我有了充裕的時間網上沖浪,舞文弄墨。用校長的話說,是更好地發揮我的特長。令我驚喜不已的是,和新宇先生網上重逢了!
他新浪開博——經營“學者莊園”,我步其后塵——“天地一蓑翁”孤舟垂釣。我的文章不斷在新華網、中國詩歌網、中華雜文網、中華語文網及省市報刊露面,部分詩文被權威機構和大型出版社收錄成書。我重新鼓起了和先生聯系的勇氣,希望一如既往地得到先生的扶掖指導。在網上我小心探問,先生竟然熱情回應。我冒昧地提出芯詩文網端午節筆會征文想邀先生參評,他慨然應允,并立即著手,在繁忙的學術活動和教學工作之余對復審作品進行了認真審讀評點,提出了具體意見。他的來函還是那么謙和,他對當下詩歌創作的見解還是那樣獨到而精辟。因了新宇先生襄助,我操持的這個民間文學論壇在起步之初就贏得了同道的贊許和關注。
盡管沒有機會成為新宇先生的正式學生,但在心靈深處,我始終奉先生為自己尊崇的恩師。學生的不堪,不知是否有辱先生盛名,可內心里以先生“私淑弟子”自許的念頭是如此強烈:我們的交往秉承古道遺風,摒棄了世俗的功利,我的文學苦旅之所以綿延著些許詩意,我顛沛的人生之所以能夠常常沉淀慰藉,正是因為“一路上有你”——新宇先生,猶如我茫茫心宇里的一盞青燈,您柔和的光芒成就了自身的潔雅,也明亮了我的前行!